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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南柯一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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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微风,带着桔梗的馥郁香气。
淡金色的蝴蝶穿过月白的花丛、古雅的装饰,从原木色的垂帘下方飞进了略显昏暗的室内,最终停落在睡着的银发少年鼻尖上,轻轻振翅,收拢翅膀。
少年的的面容沉在阳光穿透垂帘的、零碎的细长的阴影间,色泽浅淡的长发顺着被子起伏的柔软弧度蜿蜒披散,苍白的皮肤在斜斜几道阳光晕染下多了几分生气,柔化了不似真人般的样貌。
他在睡梦中颦起了眉,面庞上氤氲着忧郁的雾气。沉浸在阴影里的霜白睫羽轻轻抖动,狭长的眼睁开一点点,露出了盛满幽光的碧绿眼瞳。
鼻尖上的蝴蝶扇扇翅膀,飞走了。
君麻吕扶着柔软的被子,慢慢从散发着草木香气的榻榻米上坐起来。
障子门把空间不完全地隔绝,散发出一种模糊暧昧的光。
明媚的阳光被窗边悬挂着的垂帘分割成一束一束,照射在室内静谧的空气里,窗外的桔梗花在微风中起起伏伏,安静又散发着生机。
明亮的阳光让他又片刻的恍惚。君麻吕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
……不一样。
辉夜的蓬莱岛是美丽而庄重的,每一处都体现着大宗族的肃穆和威严,无论是古老的礼仪还是典雅的旧式建筑,那种浓厚的氛围都不像是忍者居住的族地,而像是有着尊贵地位的贵族府邸。
而这里……
他看着落下的金色光束,下意识地伸出手,在触碰到时又像被跳动的火苗灼烧到了一样、猛的拢起五指缩回了身侧。
莹润的白色瓷瓶摆放在造型古雅的木质展台上,里面插着颜色明丽的花簇。旁边被分隔开的格子中还摆放着漂亮的观赏类艺术品。
摆放在可升降的矮桌上的书籍和卷轴传记摆放的有些凌乱,有翻动的痕迹,并不是整整齐齐的,上面还摆放有未收起的青瓷茶具。
悬梁下悬挂着名贵的刀具,不远处的墙上还悬挂着名家的墨宝。
他直起身,偏过头看向了窗外。那里是大片大片生长的漂亮而自由的、他喜爱着的白桔梗。
从大体上说,和他所居住的地方是一样的。一样的位置,一样的建筑,一样的格局;可从每个地方的细节所透露出的,看过能感觉到的,却是和他完全不同的。
是那种,被关注、被珍惜、被爱着,一切都顺从他的心意。
一个声音在耳边说着:
——看到了吗。
——这不是「麻吕命」的蓬莱岛。
——这是「君麻吕」的蓬莱岛。
【可是……】
我所有的。不是这样的。
应该……是那种,很空乏、尊敬、美丽又格格不入的感觉。
那个声音没有理会他的迟疑和不知所措,以一种平稳沉着、完全肯定的语气继续说着:
——你是「君麻吕」。
——这是「君麻吕」的家。
说完,他就消失了。
君麻吕像是自言自语一样重复着这句话,词句在口中咀嚼着,翻转在舌尖,一种不可思议的、难以描述的心情涌上了心口,稍稍冲散了占领着心绪的茫然和无措。
【这是「君麻吕」的家。】
【我的家。】
【……我有家吗?】
【明明我很早、很早以前,就没有了。】
“踏、踏……”
脚步声把君麻吕暂时从混沌的思绪里抽了出来。
有人在靠近。
听声音很轻盈,不像是宗信。
【是谁?】
微微敞开的门外,君麻吕顺从地朝着桔梗花身姿摇曳的方向望去,看见一条通向远方的幽径,和慢慢朝着自己走来的少女。
桔梗五角星的花瓣,别致而美丽,就像天使遗忘的星星。
高过房檐的远天是一片煌煌的金色,是日轮落下的余晖。四散的云朵有着绚丽的色彩,遥遥地飘浮在美丽的天穹。
但此时这些都不重要了。
黑色的,白色的,褐色的,少女遥远而又亲近的身形在美丽有序的色彩中穿梭而过,深色的衣摆在花丛中起伏,熟悉到让君麻吕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像是有绳子缠绕着他脖颈,狠狠地勒紧,空气一点点从身体里抽出去,沉闷的窒息感漫上他的大脑。眼前的图像和色块开始模糊不清,混杂的色彩变得浑浊,一阵阵的眩晕。
耳边的一切声音都寂静下来,只有少女踏在石子路上的声音无比清晰。
【琳。】
不……琳、死了……离开我了。
【是琳。】
我、在辉夜……琳不可能在这里。
【是琳啊。】
琳……是琳啊……
鲜活的、清晰的、有生气的。
不是每次梦中,轻飘飘,模糊又不可接近的影子。
少女柔美的身形把他钉在了原地,理智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是假的,是自己不甘心的臆想,死去的人不可能复活的。而一阵一阵翻涌的、异常激烈的感情完全不顾理智的劝阻,全然是满心的喜悦和不可抗拒的冲动。
想要跑过去,确认她是真的,她确实在那里,可以摸摸头,可以触碰到温度,可以被拥抱。
想要告诉她自己过得并不好,每一天都很累,很伤心,连妈妈说的话都是骗他的,然后被温柔的安抚。
想要告诉她,自己真的非常想念她,即使其他人都是虚假的,你能回来真的是太好了。
……真的是太好了。
他一错不错的注视着少女,生怕一眨眼,那个鲜活的样子就成了过去午夜梦回时模糊的幻影。
白衣黑裙的少女近了、更近了,最后他们之前只隔着不到十米的距离和虚掩的门廊。
白色的障子门透着模糊暧昧的光,浅浅地映出少女的轮廓,只露出或雪白或深黑的衣角。
一只素白的手搭上了半开着的门,而后轻轻的推开,发出了木制品相摩擦的沉闷声响。
她弯腰,一只手撑在膝上,一手扶着门沿,背后是盛放着的白桔梗。褐色的短发晃了两下,又无声地落回肩头,浅褐色的眼瞳正看着他,微笑着,比月光更加温柔。
“……小君?你醒了吗?”
真实的像是假象一样啊。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仔细的、轻柔的把过去所有的的伤痛抚平,盖住了一片片深可见骨、满是鲜血的伤口,饰以鲜花与微笑,掩住了流血化脓的苦痛,然后温柔的对他说:已经没事了。
就像是被欺负了的小孩子见到了家长一样,十分的委屈与瞬间的安心使君麻吕的手指微微颤抖,滚烫的情绪让他忍不住地对不知道是否是真实存在着的神灵一遍遍祈求:
——神明大人啊。
——就算这是虚假的幻梦,也请让我沉眠在这个幸福的梦中,永远不要醒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