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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五章 车儿悠悠路未知(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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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车儿悠悠路未知(下)
马儿都归了厩,魅奴换上一身北烈的女儿家便服,将证明身份的文书在怀中塞好,与燕羡一道往驿站大厅而去,魅奴一亮相,厅内便呼啦啦地跪了一地,一白须老臣伏地道:“臣马允奇,奉圣命在此,接公主大驾!”
马允奇?魅奴心下不禁暗喜,一路上早就听说北烈有个马允奇,此人三朝元老,力排众议拥戴玄王登基,位列左相、忠心至极,和右相冯衡昆是死对头,北烈民间常道:“只道老马最忠心,马多两点就不行,不是马儿莫要骑,栽了坑儿送了命!”这打油诗明了得很,意思就是说姓马的对天子忠心,而那多了两点姓冯的,却会让天子送命。这冯衡昆代表的是肃亲王势力,玄帝是当年的太子,肃亲王却是大皇子,这矛盾积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而如今玄帝虽在朝内大半数将军的支持下继了位,可这日子过得是很不顺爽,肃亲王拉拢了外戚,为了将玄帝逼下那龙椅又和齐国、撒宁的关系微妙得很,年轻的玄帝在那龙椅上,的确是坐立不安。
魅奴淡笑着扶起了马允奇:“左相免礼,请恕本宫为保性命未着和亲礼服,左相若是有空,请容旁谈。”
马允奇愣了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屏退了众人,魅奴亲手扶着马允奇落座,让这老臣相唏嘘不已:“公主你实在太客气了,这不是折煞老臣了么?”
魅奴也不绕弯子,直白道:“早就听闻左相忠心为国,定是本宫得以信赖之人,不瞒左相将,本宫在那勒马道显些送了命。”
马允奇猛一跺脚:“唉,千防万防,还是被他们找着了机会!老臣刚刚接到的消息,原先皇上在勒马道安排了几百护卫,竟然全都晚了两个时辰才去,老臣这才知道大事不妙,定是被人做了手脚,皇上他也心急,派了羽林卫的心腹终于找着了你们,才知道已经在这驿站了。”
魅奴轻轻点头:“本宫还在猜想是怎么一回事呢……这一路而来都有人接,偏偏近了定安反倒没人接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魅奴三言两语,将事情的经过都告诉了马允奇,马允奇拍手称奇:“没想到公主如此聪慧,真是我北烈之福啊!”
魅奴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千两的银票递与马允奇试探:“左相,这是本宫的一点心意,左相为了本宫此行劳累了,本宫多谢了。”
马允奇却一拍案板扑通跪下:“公主你这是作甚,你此举莫不是再甩我老马的耳光么!微臣食朝廷俸禄为皇上办事,哪有还受贿的道理!”
魅奴也跟着跪在了马允奇跟前,把“老马”惊得不轻:“左相忠心,魅奴佩服!魅奴但求左相救魅奴一命,也救这北烈于水火!”
马允奇彻底愣怔,呆在那里反应不过来——这公主叫“魅奴”?我怎么没听说过?这公主这是在作甚?!
魅奴声泪俱下:“不瞒左相,我本不是公主,而是公主身边一个貌丑无比的丫头……”魅奴说着便揭下了铁盔面具,看得那马允奇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
“不瞒左相说,齐国此次和亲,那公主就是来送命的,左相定也是能猜到一二的……魅奴命薄,便被抵了公主性命送了来……他们的想法也很简单,只道玄王见我如此容貌,定会怒杀了我,即便玄王不杀我,也会旁人帮了除了魅奴,魅奴死不足惜,可北烈,却要遭殃了!”
马允奇这才回味过来,看着魅思忖良久:“唉,其实皇上与老臣早已猜到齐国此行的目的,但未想他们送来的,竟是你这样的人……所以才一路护卫,生怕你出点儿事儿……老臣为官多年,齐王的心思,还是猜得到的,你既已是齐国来的和亲公主,那便就是和亲公主!公主啊,不瞒您说,北烈现在难啊……”马允奇说着说着,老泪纵横:“玄王是个明君,只可惜先帝扔了个烂摊子,公主聪慧过人,自此既嫁与玄王,还望公主好生助我玄王,老臣代北烈的列祖列宗,谢公主了!”马允奇重重行了一礼,魅奴忙将马允奇给扶了起来,马允奇提起精神继续道:“公主不用担心玄王,玄王虽是年轻气盛,却绝对是个明白事理的好皇帝,否则老夫也不会那样费力地扶持……那肃亲王虽是文治武功绝不输于玄王,可此人心思甚邪,只会给北烈招来祸端……所以说,公主不必担心玄王会杀了你,就算是不为了公主,仅仅为了我北烈,玄王也定会保护好你。”
魅奴轻轻点头,马允奇这话说得是再明白不过了,如果不是自己与北烈利益密切相关,马允奇也不会这么毫无顾忌地跟她说这一切,听完这话,魅奴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只要玄王不难为自己,别的什么都可以找方法对付,如今她除了接受自己的身份勇敢地面对下去,别无他法:“左相,进皇宫前,本宫都不能再显露身份,否则我明敌暗,难免性命难保。”
马允奇一捋胡须:“公主,老夫微臣倒有个法子,与公主在勒马道之计恰恰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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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安的街道两旁,摩肩接踵的人群突然被官府卫兵冲开,小小的混乱过后,一条宽敞的大道被分出,一排卫兵走在最前面敲锣喊着:“南齐仁暖公主和亲驾到,恭贺吾皇新婚大喜,万寿无疆!”
而一排卫兵后便是一排同样亮丽衣饰的女子,而女子队伍后紧跟着另一排卫兵,马允奇临时从宫内调来了百十来个宫女,从青楼女子处借来大量同模样的漂亮衣服换上,魅奴也混在里面,一排一排地与卫兵交叉着走,之所以没有让魅奴换上宫女的衣服掺杂,只因魅奴身份毕竟是一个公主,于礼可穿常服而不可穿宫中婢女服饰,否则不能向天下人交代。只听围观的百姓奇道:“咦?我说,这到底哪个才是公主啊?”
“不明白啊,可能这是前面的仪仗队吧,公主可能在后头吧。”
“是么?不像啊,没见过这样的仪仗队啊。”
“那是你见识少呗,真是。”
“我说不对劲儿啊,怎么搞得跟打仗布阵似的,真是奇了……”
魅奴听在耳朵里暗自好笑,这么多个公主,敌人肯定也头大了。一直到了离宫门百米处,队伍才散了开来,众宫女未换服饰,而魅奴却在纱衣外直接套上了原先的凤冠霞帔,大红的珠盖披下,魅奴在宫女的搀扶中低头前行,只看得见脚下,燕羡抱剑紧跟其后,直到来到朱漆宫门口,一双干净的金色龙纹的黑面云靴突然展现在眼底,一股沁脾的麝香味扑面而来,魅奴小巧的手被人抬起,触碰到另一个冰凉的指尖,一层厚茧磨进了魅奴的手心,那微妙的触感让魅奴不禁心神一荡,她知道,面前的便是玄王了,这个双十韶华的帝王,这个她今后的夫君。
一抹低哑而暗沉的嗓音在魅奴的耳边响起:“公主一路辛苦了……”魅奴轻轻偏脸,顶着沉重凤冠和盖头的头轻轻点了点。
“礼起!入殿!”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那只大手将魅奴的小手彻底包住,魅奴不由自主地感觉很心安,任凭他牵着自己走。燕羡退到一边,由马允奇领着进去了。
踏过几百米鲜花红毯、跨过百层汉白玉台阶、踩过高高的正殿门槛,在声声朝贺声中,帝王的成亲礼毕。太监宣读着封赏的诏书,玄帝初登大宝,并未立封皇后,后宫只一贵妃、三充容、五婕妤而已,可当太监的诏书宣读完毕,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下来,连魅奴自己也愣怔了——皇后?!眨眼的功夫,众人回过神来,齐齐伏地道贺,玄帝只觉手中的那只小巧地手轻轻一颤,愈发湿冷,魅奴回过神来——玄帝此举果是够高!!!齐国送来的和亲公主一下子就被封为皇后,不管这皇后最后是死是活,最起码向天下人证明他烈玄帝没有丝毫怠慢齐国的想法,即便这皇后早逝,也只能怪皇后自己命薄,魅奴这颗齐国派来的棋子,自此就算彻底没了用处!!!
魅奴惊讶之余对身边人刮目相看,此人是个极有主见韬略的人,齐王如今正值不惑之年,只道这北烈年轻皇帝定会是气盛无谋,可惜他彻底想错了……最起码玄王很明白,后宫妃嫔之位,也是自己的利用工具。她一个魅奴,一个举足轻重的皇后之位,便暂时解了齐国对北烈的虎视,不知多少人要捶胸顿足了。
魅奴在宫女的搀扶中顶着盖头从后殿离开,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的同时不禁自嘲——当北烈人看见他们的皇后是这副模样,该作何感想,而这样的她面对后宫佳丽三千,又该是怎样一番屈辱的境地……当齐国再也对北烈造不成威胁的那天,那寒凉冷宫,或许便是她的去处吧……
魅奴忽然感觉有些不适应,一直以来只想着怎样保住自己的性命,而如今性命无忧了,却要想着日后怎么过活……她总是要面对这些让人可笑可叹的问题。
四处一片红艳,摇曳的烛光打得偌大的宫殿泛着温暖的光泽,魅奴在这张偌大的镶金嵌珠床边已整整坐了三个时辰,宫女已经换过一回班,她只如厕一回,剩下的时间便一直这么僵坐着,背后的伤仍未痊愈,留着些青色的瘢痕,此刻不禁觉得有些酸,魅奴微微动动身子,将那面玲珑小巧的未磨镜取出,在手心摩挲了一遍又一遍……凉生,你现在还好么……
再一次问过宫女,已是亥时,魅奴原本就累了一天,此时背是真有些撑不住了,暗想那烈玄帝不过也是逢场作戏,指不定就不会来了,若再过一刻不来,自己倒头就睡便是。可刚想完便听到外面细密的脚步声,几个太监小喘着气报着:“皇上驾到!”
魅奴一凛,立马将手中塞在了层层锦缎毛皮的床垫下强打起了精神,又是那股熟悉的麝香味扑面而来,伴着有力的脚步声,玄帝随身带来一阵气流拂动了魅奴的盖头,伴着摇曳的烛光映在玄帝眸中有种说不清的温暖感觉,那低哑暗沉的嗓音再一次在耳边响起:“一时事多,让你久等了。”
魅奴不知该怎么回话,一旁的宫女已经捧着挑盖头的金秤杆过来了,眼见着那杆秤的一端已经现在眼前,魅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抓住了玄帝的手腕:“皇上且慢,臣妾有话要告知皇上。”玄帝一愣,却未再动弹。
魅奴深吸一口气:“不瞒皇上,臣妾貌丑至极……先行告知皇上,给皇上一个准备……”
玄帝一挑剑眉,心下突感几分滑稽,连自己都说自己貌丑,那倒是怎么个丑法?带着几分好奇地挑开那珠翠盖头,只听哐啷一声,一旁捧盘的侍女呆愣愣地看着魅奴,铜盘在地上打着圈儿,那侍女立马反应过来,慌张拾起托盘磕头道:“皇上饶命……”
可玄帝彻底沉浸在魅奴带给他的冲击里,并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魅奴平复下心情抬起头,对上一双幽深溜黑的瞳孔,一双剑眉斜飞于上,极有气势地贯虹入鬓,挺直的鼻梁下薄唇轻抿,这英俊的五官衬着那小麦色的细腻肌肤,魅奴只觉好多词语都融合在了那张脸上,英挺、俊俏、威严、气势……魅奴心下暗叹,光看相貌,这玄王,仿佛生来的帝王……
魅奴看见那双幽黑的瞳孔里映着自己的身影,玄帝轻轻抿唇,那眸中融合了太多的感触,先是惊讶,再是惋惜,又是疑问,后是思索,最后……魅奴惊讶地想——那眼神,是赞叹么?气氛就这样凝滞,魅奴只觉连呼吸都变得不畅了,心下扑通乱跳,一直以来,她最害怕地便是面对陌生人,或者更准确地说,她害怕面对自己……
见玄帝回过了神,魅奴微微垂眸:“臣妾该死,吓着皇上了……”
玄帝轻轻扬唇:“你们都退下去。”太监宫女齐齐退出,拉了中帘、掩了大门,那举托盘的宫女如获大赦,走得最快。
魅奴不敢开口,却很是冷静,清澈的右眸看进玄帝的眼睛,玄帝亦探究地看着她:“朕似乎还没见过哪个女人,不在新婚之夜羞涩垂头的。”
魅奴垂下眼帘:“臣妾冒昧……”
“你的眼里,闪着聪慧……”魅奴惊讶地听见玄帝悠悠吐出这么一句,终于垂下了头,却不是为羞涩。
“你不是公主,是吧?”玄帝靠在了床头,轻叹口气道,抬手兀自抚了抚太阳穴:“给朕倒壶茶。”
魅奴起身去了桌边,老老实实地回了一个字:“是。”
“那,你原先是什么身份?让朕猜猜……你是不是后宫一妃嫔的婢女,只因太过貌美遭来嫉恨,才遭毁面?而这来北烈送死的路,天家公主不愿意踏足,便挑了你,齐王既以为你的相貌能激起朕的愤怒,又护住了自己的女儿??”
魅奴轻笑,将茶水奉给了玄帝:“回皇上,臣妾原先是仁暖公主身边的婢女,臣妾尚在襁褓便被毁容,是个孤女,是仁暖公主的娘亲齐夫人收养了臣妾……”
玄帝一愣:“哦?”喝了口茶轻叹:“仁暖公主的来历,朕早已知晓……倒是没有派人查过她身边的婢女。你原先叫什么?”
“魅奴。”魅奴又看进了玄帝幽黑的瞳仁,不知为何,玄帝此刻给她的感觉,不像个帝王,反倒像齐止隐那样的朋友。
玄帝眸光闪了闪:“好名字……正像你给朕的感觉……朕听说了你在勒马道的事情。”
“让皇上见笑了。”魅奴谦虚躬身。
“不……一点都不可笑……左相刚刚对朕说,他感觉你是个奇特的女子。”
“左相大人才是最聪明的……”
玄帝放下茶盏:“你也算女子中的翘楚。”
“皇上……”魅奴扑通一声跪地,强壮起胆子道:“臣妾可否求皇上一件事?”
“讲。”玄帝干脆地答,看向魅奴的眼神带着些探究。
“臣妾知道臣妾的到来给皇上带来了不少困扰,这后位若不是情势所逼,皇上也不会给臣妾,臣妾自知貌丑,也不愿在宫内一直吓着皇上,这后宫繁芜之地,臣妾只怕……皇上,若北烈有可以完全无视齐国威胁的一天,皇上可否……放臣妾自由!”
玄帝如猫般缩起了眸色,薄唇紧闭地看着跪地的魅奴,仿佛翱翔的鹰隼远远看着自己的猎物,玄帝的声音骤然冰冷:“你胆子,很大……”
魅奴豁然抬头,勇敢地对上了玄帝危险的双眸:“求皇上……垂怜。”
“那,你认为朕,凭什么放你自由?”
魅奴眸光闪烁:“臣妾或许一无是处,但臣妾会尽绵薄之力助皇上一臂之力,定下这江山。”
“你一个后宫妃嫔,有何能力?!”
“铸镜!”魅奴肃然答。
玄帝皱眉——铸镜?铸镜能助他定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