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琰雪纪》夙墨天歌

55、第五十四章 梦的尽头

　　梦貘不是有意杀死掌门的，只是当时的战争气氛太过肃杀，场面太过触目惊心，梦貘被刺激得完全情绪失控，等它回过神来时，已经在梦中杀死了掌门。

　　然后梦貘便整个崩溃了。它知道自己杀了对兮回来说最重要的师父，兮回再不可能像之前一样和它做朋友了，甚至两人可能拔刀相向。但那一瞬间的后悔情绪又让梦貘更加崩溃，它刚在后悔杀了父母的仇人？如此对它的父母而言，自己这个在它们的拼命保护下才得以幸存的孩子又算什么？

　　这样反复的崩溃情绪让梦貘神智不清到几近疯狂，兮回好不容易进入梦中弄清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自己也如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都差点疯掉。

　　——他害死了师父。

　　这是兮回的第一反应，不是梦貘，而是他，是他害死了师父。且不仅是师父，他还害了梦貘，这个视他为唯一依靠的伙伴。

　　兮回都不知自己当时怎么会那么冷静，就好像龙卷风的风眼，周围明明是可怕的风暴，但自己所站之地却连一丝风都没有。

　　他直直站在那里，不敢有丝毫的挪动，不敢有一点点的迟疑与犹豫，仿佛只要稍微放松下心防，自己便会被卷入暴风中尸骨无存。

　　兮回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崩溃疯狂的梦貘制住，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但那些都不重要了，现实中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兮回将梦貘带入自己的梦里，将它与自己同时封在梦中。他既不能眼看着梦貘神智不清地继续伤人伤己，又不能原谅自己在师父死亡一事中的罪责，既如此，那就在梦中服刑吧，无期徒刑，用梦里漫长而孤独的一生来赎罪，直到自己在现实中的身体死亡，自己的灵魂将随着梦境一起消散于天地间……

　　至于梦貘，陪他服了那么久的刑，彼时也该可以原谅自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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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兮泽哭得不能自已，他没想到师父和师兄心里竟有这么多说不出口的苦痛，最后酿成这样的悲剧，到底该算谁的错，却是根本说不清的。

　　兮回对自己和梦貘的处刑不能说不合理，只是他没想到，梦境会反转，原本在他梦里出现的人事物，会以幻像的形式投映在现实中。

　　而因为之前墨雪与梦貘打得那一场，激得梦貘在梦里再次失去理智，莱山派的幻像突然实体化，应该便是梦貘的力量失控的结果。

　　大约梦貘自己都不知道它有这样的能力，如果它有机会继续长大，也许还会发现更多操控梦境的神奇能力。

　　可惜没有了，事到如今，死刑提前到来了。

　　朝平朝疏几位长老这时也不说话了，他们看得出兮回的死志，这时候再跳出来指责什么，只不过让自己显得冷酷刻薄而已。

　　聪明人不会这么做，他们此刻在盘算的是，兮回死后该如何对付兮泽。

　　可惜兮回不会给他们对付自己小师弟的机会。

　　“你们回去吧。”兮回抱着已经恢复缩小成幼兽形态的梦貘，神情平静地让兮泽等人心惊胆战，“替我在师父他老人家的坟前磕个头，是徒儿不孝了。”

　　“师兄！”兮泽还想说什么，猛地上前两步想要抓住兮回的手臂，然而梦境空间已经开始变化，兮回一挥手间，周围的布景开始散碎融化，梦境要崩塌了。

　　兮泽伸出的手臂僵在了半空中，并不是他不想动弹，而是空间似凝固了般，他无论往哪边用力，周围都似凝固的空气墙，将他牢牢困住。

　　兮回淡淡微笑，看着师弟的目光突然有了一丝温暖：“这个，我用不上了，给你吧。”

　　有什么闪着光的东西从兮回的身体里脱出，直直射入兮泽的体内，让他整个人都被明亮的光芒所包围。

　　墨珣等人都被这一幕怔住了，愣愣得反应不过来，几位长老却是暗道一声糟糕，那是兮回的修为。

　　然而他们此刻亦被凝固的梦境空间所困，根本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众人，一个个被安全地送出梦境，自此错失了最佳的动手机会。

　　光幕迷离间，似有什么轻柔的声音传来。

　　“阿琢，你也走吧……”

　　“嗯？你可想好了？留在这里的话……”

　　“好，那就留下来陪我，我们一起……”

　　※

　　梦尽，梦醒。抬眼仿佛已至人生尽头，回首却发现不过黄粱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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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莱山派最初的记忆梦境之后，墨雪又变成了虚影，虽然自由自在，但光是看戏也多少有些无聊。

　　墨雪不知阿武是如何将掌门信物那一茬混过去的，毕竟若是将现实之物留在梦境里，恐怕又得闹出乱子来。

　　兮泽因为突然接收了兮回的修为，以至于体内灵气混乱，在暝翼的帮助下，足足用了两天时间才将这股庞大的修为完全吸收。

　　暝翼对此都有些唏嘘了，他坦言若兮回能克服心障继续修行的话，不出三年必能渡劫飞升。结果竟落了个魂飞魄散的下场，最后到便宜了兮泽。

　　墨雪记得，现实中的兮泽是在继任掌门八年后渡劫飞升的，这情况到和蓬籍有些像了，都是修为已满，心却迟迟无法顿悟，总是割舍不下牵挂。

　　也许对重情义之人而言，天雷不是最厉害的天劫，感情的顿悟才是。

　　兮泽收殓了师兄的遗体后，下令将死去的梦貘本体火化。当初因为墨雪在梦中与梦貘打得那一场，刺激得梦貘发狂后，不仅是幻像突然实体化，就连它的本体也陷入了无意识的狂暴状态。暝翼循着兽吼找到它时，根本无法用正常手段让它清醒过来，可要因此而杀它，以暝翼的为人却也做不到。所以他只是制住了梦貘，直到最后，兮回与梦貘选择了与梦境一起消散，现实中的梦貘本体，便也跟着突然死去。

　　兮泽想要将梦貘的骨灰葬在师兄身边，灵火一直烧了三天三夜，兮泽便陪在一旁三天三夜。到了最后，灵火熄灭时，除了灰烬之外，竟还有些别的东西存留了下来。

　　墨雪好奇地将骨灰中那对碧绿通透的椭圆形玉拣了起来，温润的玉石落到她手中时，突然亮起了柔和的光。

　　“咦？这是……怎么回事？”

　　墨雪将目光从玉石上移开，顿时也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因为不仅是这对玉石亮起了光，亭琰和阿武这两个人，竟也同时散发出相似的光芒——不是被外在的光所围绕，而是、而是这光就像是从他们体内发出的一般，那么柔和，却又那么耀目。

　　亭琰直接懵了，阿武则更多是好奇。而虚影的墨雪，目光在这两个人之间来回打转，心里有了个不可思议的猜想。

　　她仔细打量起那对碧绿通透的椭圆形玉，这应该就是她曾经从不离身的灵玉吧？被人提起过好几次的，可以感应灵气的灵玉，传说中，咳，见鬼的被天雷劈没了的灵玉……

　　因为有这对灵玉珠玉在前，那些没能烧成灰的碎骨便一时无人注意了。虚影的墨雪飘过去蹲下瞅了瞅，这就是梦魂石了。如果那对灵玉析出的只是梦貘吞噬的各种梦境的结晶，那么梦魂石上残留的灵气，应该就是它自己的梦吧？卑微又小心翼翼的，是它和兮回的灵魂曾经存在的证据。

　　墨雪觉得等自己回去后，一定要跟兮泽好好说道说道，这才是真正应该陪葬在兮回身边的宝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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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掌门与兮回皆安葬完毕之后，便该莱山派的新掌门继任了。

　　墨雪不知百年前的真实历史上，兮泽是怎样继任掌门的，这些长老们肯定没少跳出来折腾幺蛾子。但这次因为有手持信物的阿武在，兮泽的继位顺利了很多。

　　只是很遗憾，这之后衡微还是决定离开莱山派。

　　“你无需妥协的。”兮泽送衡微到山门口，终于还是忍不住劝了句，“有我在，你可以继续自己的偃术研究，这次危机中偃甲不是帮了很大的忙吗？”

　　衡微洒脱一笑：“说帮忙，我的偃甲可赶不上亭琰，你这么说对她可不公平了。”

　　兮泽抿唇不语。

　　“再说了，见识了阿辰之后，我也想下山去游历学习。”衡微本想缠着阿武去拜访他师父的，可惜阿武这些日子躲他躲得厉害，衡微虽失落，但到底脸皮没有厚过城墙，闷在偃甲工坊里两天后，也把自己给想开了，“这世上不是没有厉害的偃甲师，只是世情如此，他们大概都隐居了吧，我想去寻访他们。”

　　兮泽默了默，又问他：“那你以后学成了，还会回来吗？”

　　衡微低头不语。

　　兮泽便也明白了，只要莱山派还是这样的现状，偃甲再厉害，这里也始终没有它的存身之处。

　　此时的兮泽还没有信心能改变这种现状，所以他什么也没有说。

　　沉默片刻，兮泽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人后，将白玉玉佩取出递给衡微。

　　衡微露出讶色：“这给我……不合适吧？”以他和莱山派的尴尬关系，以后要手持玉佩回来……那场景想想就够混乱的了。

　　兮泽坚持：“除你之外，我想不出还能给谁。”

　　衡微挑眉：“那墨雪呢？”若让她知道了兮泽跳过她将信物玉佩给了衡微……衡微打了个寒战，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兮泽。

　　“就因为所有人第一个都会想到她，我才不能给她呀。”兮泽眨眨眼，“阿雪会明白的。”

　　衡微失笑，收下了玉佩。

　　持续漫延在莱山上的薄雾此时已经尽数消退，太阳从云层中跳出，衡微忍不住遮了遮眼，才适应了这样骤然明亮的环境。他挥了挥手，没有回头，从山门一路延伸至山下的长长的台阶，衡微悠闲地踏步而行，路过的一草一木，从此是回不去的故乡。

　　而那些留存在记忆中的友人，将永远是给他前进的勇气的光。

　　※

　　兮泽一直等衡微的身影消失在视线的尽头之后，才叹气转身，结果惊得差点一个后退踩空，呃，重复了百年后亭梧的悲剧。

　　阿武差点笑出来。

　　墨雪则幽幽地道：“我可都看见了哦。”

　　兮泽：“……”这群家伙怎么跟幽灵似的，什么时候过来的都不吭一声！

　　墨珣轻咳一声：“我们本来是打算送一送衡微的，没想到……我们会保密的。”

　　也难怪兮泽会有意支开其他人单独送衡微，这毕竟事关人家莱山派的机密，墨珣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尴尬场景。

　　亭琰和墨珣都是一副“我们什么都没看到”的拼命置身事外的态度，而那边厢的墨雪、阿武和兮泽，嗯，又打闹到一起去了。

　　谁也没注意到，原本站在阿武身边的阿辰，此时已经悄悄离开。

　　虚影的墨雪此时正坐在高高的山门牌坊上，她本以为这样可以看到远去的衡微，可以继续目送他一程的，没想到却漏算了季节——这盛夏时的枝繁叶茂，压根就把台阶路遮挡得死死的。

　　墨雪于是完全放空思绪，漫无目的地让视线落在不知道哪一片绿色上，心中隐隐升起些惆怅，那感觉太过幽微，似乎山里沁凉的风，穿过她的虚影，将凉意散播到心间。

　　因为太过放空自己，以至于都没有注意到，阿辰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她的身边。

　　直到阿辰的手轻抚上她的背，墨雪才猛地反应过来。

　　她看向阿辰那张永远没有表情的盔甲面具脸，那一瞬间，却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

　　他说：一切都过去了。

　　梦，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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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也许兮回与师父与梦貘间的恩怨纠葛便是上天给他安排的天劫吧，可惜他没有渡过去。
对兮回而言，正是他的温柔造就了他的孤独；但也正是他的温柔，让他在灵魂寂灭之后，依然被镌刻在了其他人的记忆中。
哎，好想去哭一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