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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

  •   于是按往常的惯例,再过两日就得回去成都,不然孟昶还得让人一遍遍地来催,就算是想赖在这儿不走也不安稳。
      侧耳听到从门前过来的脚步声,我放下书去开了门。
      “大人,让我来就行,你看书吧。”
      “不了,一个上午也该出去走走。”
      南瑞从隔间屋子过来,手里一个梨木托盘和半杯浓药。看她脸色为难闪躲,我不难猜是有人又没有乖乖喝药。
      “只喝了一半?”
      “这药苦啊,大人。”南瑞低头撅眉,一脸看不过去的样子,“老相人喝了点就不行了。”
      “唉,算了罢。”我摇头走出屋内把托盘换到自己手上,“我去。”
      “大人。”
      “这药该不是我逼他喝,是该要他自己逼自己喝,否则一发起病来对谁都不好。”
      “可是老相人已经尽力在克制自己了。”
      “没用。”我回头看着眉眼清淡,像雨后墨竹的人,“你不也是见过他发病有多狂?谁都按不住。...若不是这儿有个文宅能锁住他,外面早就被闹得天翻地覆,无法收拾。”
      “.......。”
      “我也不想那么做,但那是我爹,不能任他这么自生自灭。”我低头叹气,“也不能让老相人的名声,毁于一旦,若那样他更活不下去。”
      “可我感觉老相人并不在乎那些。”
      南瑞低头,她知道这么一说我不会高兴,但还是说了。
      “我在乎。”
      “大人?”
      “我有一个颠子兄长难道还要有一个疯子爹爹么?!”
      说罢,我把重话丢给她便转身向隔间走去。
      我不知道南瑞在身后会怎么想,其实这些事情很简单,文祁我可以笑笑在朝官间一语带过,但文相人不行,他是一个痛脚,除非安然无恙不让人提,也不能让他成了别人胁迫的筹码。
      这样对他是不公平,而我也没有任何的好处。
      “文墨儿!文墨儿。”
      转过花廊走近厅内,稍微瞥眼就能看见文祁躲在碧窗橱后面,高高大大的一个人不管他怎么缩着都是藏不住。
      “别闹了,爹在房内歇息。”
      “你找我,嘿嘿。”
      那小子根本不懂得察颜观色,否则见我现在横眉怒目的样子早该乖乖收声站在一边去。
      “出去!”
      找准他趴在地上的身子,我抬脚一踹,让他哇哇大叫,好不委屈。
      “文墨儿...,你都三天没陪我玩儿了。”
      “找别人去,我得看爹吃药。”
      “不嘛不嘛,文墨儿!我就要文墨儿陪陪!”
      文祁不是傻得什么都不懂,从某方面来说,他实在是比你还聪明,只是心性子成了一个幼童而已。所有的取闹和撒泼在荒唐的同时却让你觉得他还是收放有度,就像所有人儿时对大人的察颜观色一样,小心翼翼地试探和摸索,为得一个好也爱不停地撒娇。
      所以他不做坏事,也让人烦不起来。
      “好好,等我看爹吃完药以后就陪你。”
      这样一想,也只有抚额垂头,看着他抿嘴傻笑的样子,去揉揉他的头。
      “墨儿?是你么?”
      内室突然传来文相人的声音,我拍掉文祁缠在臂上的手,才端着托盘和药水进去。
      “这还有一半的药,就算苦也得喝完。”
      文相人披着外衣座在窗前,面前一张白纸,他提笔却没写一个字或画上一横。我叹了口气,磨了磨石砚,再拿一杆笔沾满墨汁将他手上已经干去的换下。
      “在想什么?”
      “我想写些东西,...可手是用不了力。”文相人回头笑了一笑,两眼后的笑纹比木雕上的刀痕还能深刻,好像那些痕迹时间更久更深入骨髓,消抹不去却让人觉得悲哀。
      “那我来帮你。”
      说着,我拿过他手上的笔,一落在纸上便成了几个字。
      我的字不好,没力,也看不出什么风骨,不过都还是整洁干净地浮在纸上。就连孟昶也曾说着这样一句玩笑,他说我的那些字就好像水里的鱼,滑不留手,晃眼就不知钻去哪儿见不着了。
      “墨儿。”文相人低头看着白纸黑字,没有往下说话。我在他头顶能听到喉咙里的呜呜声,不由皱眉,想抽身而去却觉得手里有千斤的重量,把我更往下拉。
      “文墨儿文墨儿!”这时,文祁又一摇一摆地进来,手里拿了把乱七八糟的花草,“送你,文墨儿。花花!花花!”
      他一声声呆滞的声音,让文相人紧紧攥起了手,一滴滴地泪水滴在白纸上把墨迹化开。
      文祁就是他心里的一个魔鬼,让他不安,脆弱,甚至是害怕。
      “墨儿...,爹,...爹好后悔。”
      “.......。”
      “好后悔.....。”
      我起身闭眼,把文祁揽过来,擦掉他脸上的泥水,却总感觉那脏污越来越多,文祁的脸也越来越不清楚。本想转移开所有的心力,可文相人的呜咽声还是让我皱上眉头。
      文祁不懂,所以他不会难受。
      而我,一时间竟也没有任何的主意。
      “哇。字不好看了,花了花了。”
      文祁伸长脖子看见桌案上的纸张,拍了拍手,好像那花开的字很和他心意一样。
      “花了再重写。”我伸手替文相人顺顺后背,隔着衣衫能明显摸到嶙峋的椎骨,像刺一样让人生痛,“下次别再用陈墨,那粘不得水的。”
      “墨儿,....爹......。”
      “别说了,喝药,已经都是凉的就一口气憋下去。”我搂着文祁对他笑,“我这就和文祁去拿点儿软膏蜂蜜过来,反正他也是嘴馋。”
      “软膏蜂蜜?!”文祁皱眉想了一会才咧嘴大笑,“要甜甜,要甜甜!”
      “馋死你。”
      我倾身一笑,赶紧借勾起文祁的好奇心这招,让他能把我拉着出去,快些逃离这个无论何时都能让我觉得芒刺在背的地方。否则在这里呆久了,有一些想法会渐渐萌生心头。
      那些不该想的,会谴责到良心的,还有日日都会反复思考的问题我逃也逃不掉,除了更多的问题袭来,让我没有空闲去想它,就指望能在日后忘了。

      不过每见了这文宅,泪水总是涌上心头,却出不了眼眶。

      “大人,这么夜了还有什么事?”
      我坐在院中听背后生硬的声音,心里一笑,这人情绪变化还能比得上翻书,甚至更快一点。
      “坐。”
      “不坐了,明早还要出发。”
      “叫你坐你就坐。”我扭头拍了拍身边的长石凳,给他挪了半边的位子,“来,我又不会吃了你。”
      “.......。”
      那人站在原地愣了愣,迈开一步后又有些迟疑,不过最后还是走过来,坐下的时候连带一阵草叶的味道扑鼻而袭。
      我不免一笑,偏头用折扇拨开他的手,上面还有来不及洗掉的污泥。
      “又陪文祁抓咬咬去了?”
      “嗯,才刚回来。”他转头,敛神说,“所以,大人还是早些歇息吧。”
      “为何?抓咬咬的是你又不是我,何况我不累,更睡不着。”我扭头看着院子里积满雨水的水缸,扔一个小石子过去就噼啪闷响,没有到一半水的时候那般好听。
      “可我累了,大人。”
      说罢,他正欲起身,我连忙伸一手拉住,让他挣扎不了,不得己还只有坐下。
      “你从酆都回来就在躲我。”我低头暗笑,“是否高大人闹得你心头不快了?”
      “...没有。”
      “那就好。回去后还得共事,不妨先把话都拿出来说,也少一点折腾能快些结案。”
      “虽然大人这么说,但我没什么问题。其余的就是大人想多了罢。”
      “....这样?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如何?要是觉得没意思就放你回去。”
      我舒展眉头看着他的侧脸,挺直的线条和紧闭的嘴,那一看就知道也是心事重重,舍得想不舍得说。
      “故事?”
      他回头,黑发和黑衫在夜里连成了一片。
      “对,就听一个故事,也没多长时间。”
      我起身向前走去,拨开低垂下来的树枝,上面零星的枯叶也快全被风吹掉铺在地上,一踩上去有很大的响动声。那些惊动过去声音,在深秋夜里免不了让人想起一些已经快忘了的事,或者是把那些很不容易树立好的坚持打破,背着秋霜再来提起。
      “...大人请说。”
      楚良坐在椅子上,抬头时我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很复杂。
      “这里以前有两个人,都姓文,一个叫墨,而另一个为祁。有一个好爹爹和好管家,虽然不能呼风唤雨,也是衣食无忧。更何况爹爹还曾是皇上的相人,让人崇拜不已。...那叫墨的人自小就决定要入朝为官,尽管沉浸在四书五经的日子里让他没有童年,但有祁陪着也不甚难受。”说了一半,我回头看着他笑笑,“很无聊是不?”
      “没有,大人继续。”
      “那好。”见他点头,我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可是有天下了一场雷雨,爹爹从朝中回来后就变了一个人,狂躁万分甚至见人便骂。墨不知怎么回事地被爹爹锁进了房内,不得进出半步,而祁也想了个法子救他,于是子夜时分便拉着墨往平时甚少有人走的老牌坊走去,虽然那儿路不平但却是唯一能逃出古镇的法子,所以他们都没有犹豫。”一边说我一边抬头看着阴云弄罩的夜空,冥冥之中所有的事都是有天意,发生了就逃不了。
      我闭眼,没想到心中那个重复了几百遍的故事,借嘴说出来竟那么难。可如今话已在嘴边,不说那也再吞不下去。
      “...墨,至今都还能记得那夜的瓢泼大雨,牌坊就像一座鬼门,一过则万劫不复。....可惜,两个人并没有跑出去,刚一到便被人抓了回来。在这礼孝为上的古镇里面定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而爹爹又发狂还生生打掉祁一半的气,另一半就让他在雨里跪上一整宿。”
      “...他就是那样成的痴儿?”
      我回头,看着楚良的眼睛才恍若回神一般从另一个地方回来,“命是捡回来了,可却不是一个正常人,从此连喜怒哀乐都由不得他。”
      “可你....。”
      “呵呵,是不是想问那个墨怎么没事?”我走回去从他面前慢慢蹲身,借着灯光看他脸色的变化,一阵青一阵白,也有不知所措的不安。
      我想,楚良,你要知道我是那么一个人后,你还会不会在这里?会不会抽袖就走让所有的事又把我压回去?会不会狠骂一句无耻像这么多年我每每在心里痛骂自己那样?
      “........。”
      他没说话,不过他想知道,点头间让我不得以也翁动嘴唇,握着他的双手,跪在地上。
      “他被爹爹打祁的模样吓得怕了,只能蹲在地上不住发抖,一个劲地说是祁带他走,是文祁要带他走,他不想的,不想的。.....直到文祁傻了以后他才敢爬去身边,一边哭一边求那人原谅,原谅自己。”
      说罢,我抬头,有些贪心地要抓住楚良眼里掠过的每一丝神情。甚至也把他想成了文祁,想成那人会不会原谅自己,会不会原谅这害他的人如今却安然活着。
      “对不起,文祁。”
      我低头抓紧了楚良的手,泪水涌上眼前,停止不了。
      “大人?”
      “对不起,..文祁,对不起。”
      我紧抓着面前的人不让他走,他一走了就没有浮木可以握住,这茫茫苦海便将我吞没。从此这世上再没有文墨这个人,而是真的死在这阴凉古镇里面。
      要知道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是对,抑或是错。除非是出现一个人,来审问我来责难我,来让我把往事一一道尽,我才敢抬头,敢在心中抬头看去。
      那这样,之前的所有人生也开始茫然了,所有的爱和恨才发现都是过去,没有了挽回的机会。
      事实如此,只是我从来不敢相信。

      这在晏仁最后一个晚上,我紧紧抓着楚良的手,三年来,甚至更久以来,终于痛哭失声。
      可就算这样,文祁也不能原谅我。
      他连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听不懂,又何来原谅?

      而翌日,车马行,面着昏暗的晨雾,我坐上马车朝后看去。
      牌坊下灰雾沉郁,那上面被风吹得模糊不清的字一路蜿蜒着一份欲语难开。枯木和黑房若隐若现,抱括站在牌坊下送人远走的文相人,已经融进雾中成了我心中的一幅画。
      一副看不清,也不甚精彩,甚至尘封于内心的旧画。

      “...大人?”南瑞在耳边轻问,“你在看什么?”
      “爹在路口。”
      “老相人?”南瑞却摇头,“这么早老相人怎么起得来? ..这雾大,大人你看错了吧?”
      我撅眉摇头,那牌坊下明明有人驻足遥望,我怎会看错?
      颠簸之间再揉眼,不料浓雾弥漫,牌坊下却真的变成了空空如也,连它的四个石头柱子也只能见到一半。

      如此这般,光秃秃的山边,古镇才成了一个黑衣的人,在送我离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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