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只妖怪叫青竹》解晓

7、奈何奈何

　　谢金第二次见到那个容貌绝美的女人是在学校的月光下
　　阿姐正在他面前，女人一袭青裙悄然而至
　　已是夜晚十点左右，操场上并不剩下什么人
　　她跟阿姐不同，当她坐在自己身旁时，谢金的胳膊能够触碰到女人轻软的裙边
　　她凭空变出一壶酒来，也没有递给自己的意思，自斟自饮个没完
　　谢金下意识感到慌乱，立刻扭头去看漆黑操场上的其他人
　　手心微微握出了汗，应该没人看的见这奇装异服的女人吧？
　　他已经十八岁了，却从没谈过恋爱，更不曾有那么漂亮的女人，离自己这么近过，甚至能嗅到她身上清淡好闻的香气
　　“你是谁？”
　　谢金微微紧张，嗓音也颤抖着
　　青竹略微抬眼，看了下那缥缈的魂魄，“送她走的”
　　男生的脸色顿时难看下来，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颤颤巍巍的问道，“你是……鬼差？”
　　怎料女人很不乐意的扭过头来，拿起酒壶在他脑袋上磕了一下，神情里露出不耐，“话太多了”
　　谢金被打的一楞，回头去看思南，她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那天晚上的最后，女人眉眼散淡的瞧着自己，声音融化在无尽夜色当中
　　她低头瞧着自己可笑的影子，暗淡无声的问道，“你不是都知道吗？为什么不告诉她？”
　　谢金一怔，只看见女人喝下最后一滴酒，丢了那酒瓶，很快消失在自己面前
　　可自己却被她问的哑口无言，很久后才想起话来回答她
　　“我于心不忍”
　　——
　　“还是我女朋友好！”
　　室友郑斯文厚着脸皮夸赞道，带着框架眼睛的脸上积蓄着两分醉意
　　“谁说的？”
　　另一个小楚立刻愤起反驳，“虽然我女朋友偶然冲我发火，不理我，乱花钱，约会迟到，絮絮叨叨，但我知道她是爱我的！”
　　“谁说的？”
　　斯文一脸醉意，“我女朋友最好！”
　　“我女朋友最好！”
　　小楚当仁不让
　　一旁听着的孙恒哭笑不得，他们两个从女友吐槽大会聊到世界最好女朋友比赛，也不过用了十分钟的时间
　　这俩活宝！
　　他下意识转头，不小心看到了一旁沉默的谢金
　　“喂，老谢”
　　他靠了靠男生的肩膀，“你怎么了？”
　　“没事”
　　谢金反应过来，低沉摇头
　　“上次爬山的事，对不起啊”
　　他还是耿耿于怀
　　“想什么呢！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没稳住”
　　谢金迅速反应过来，拍了拍他肩膀
　　孙恒也知道他不是那么喜欢计较的人，故而也不再多说
　　快要放暑假了，他们几个考完试出来聚一聚
　　悠长的夏夜里，几个年轻人摇摇晃晃的身影映照在墙壁上，他们走了最便捷的小路，穿过巷子就能直接翻墙进入寝室楼，免了很多麻烦
　　时间快到八点，真正出去玩的人不会这么早回来，而要回来的早就回来了
　　他们几个凑巧，巷子安安静静，只能听见郑斯文与小楚两个醉鬼的口舌之争
　　喝了点酒，加之诸多烦恼缠心，谢金也没得多了几分醉意，颇有点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思
　　模模糊糊地，远处高墙边上倚着一个男人，看起来有些眼熟，穿着一件规规矩矩的半袖还有短裤
　　待只剩下五步远，他才看清楚那人是谁，借着酒意略调侃道，“裤腿干了吗？大师”
　　逾明脸色一寒，瞬间变得不淡定起来
　　旁边的孙恒看着眉眼带笑的少年，顶着朦胧月光，好奇地低声问道，“他是谁啊？”
　　“一个神棍”
　　不知是刻意如此还是声音太大，谢金的声音结结实实落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斯文跟小楚立刻笑了起来，“神棍！哈哈哈！老谢你还认识这号人物？”
　　只有孙恒第一个反应过来，快速问道，“不会就是上次那个害你进公安局的老神棍吧？”
　　谢金点了点头，将全部神色都收敛进眼底，醉意也散去几分，意识清醒过来，继而问道，“大师不会是特意在这等我的吧？”
　　逾明一阵无语，只能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你又有什么事？怎么没完没了？”
　　谢金心里不禁生出厌烦来，这神棍怎么总跟着自己？
　　另外两个室友见自己兄弟被欺负也立刻收起了玩笑，冷起眼睛在一旁看着
　　尤其是小楚，他从小练散打，身子看起来宽了点，实则全是肌肉
　　看见他们这样，逾明忽然冷笑一声，在月光下念了个咒，身子瞬间腾空而起，冰冷光芒悠悠洒在地面上，他早已换了另一副模样
　　玄色的长袍泛着柔顺光泽，男子长发束起，眉眼精致，看起来与刚刚那个五十来岁的老人并无半点相似
　　“你……啊啊啊，鬼啊！”
　　一身腱子肉的小楚率先尖叫出声，扭头就想跑
　　而另外三个人早已楞住了，谢金尤甚，瞧见男人的衣服，他在第一时间想起了阿姐和那个美貌的女人
　　“你是道士？”
　　迅速抛却心中恐惧，他寒声问道
　　无论是谁，他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思南！
　　还没倒退几步的小楚不知道撞上什么，身子怎么也冲不破眼前透明的小巷
　　他愈发像号丧似的，大哭大闹起来，圆圆的脸上载着泪水跑回来，“呜呜呜，跑不出去！”
　　刚和他拌嘴的斯文无奈地瞧着他，伸手将他的大头抱进怀里，轻轻安慰道，“别怕”
　　小楚年纪最小，胆子也最小，父母从一直让他学散打就是为了改掉这个毛病，可结果证明，并没有任何用处！
　　被小楚的哭声吵的头疼，可谢金却丝毫不敢分心，他双眸死死地盯着那悬于空中的男人，生怕阿姐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这男人能够做到眼前这地步，很明显有些道行，之前他频繁出现在自己身边，也很有可能就是为了捉住阿姐
　　看起来漠不经心，却很有可能是蓄谋已久！
　　逾明没有回答他，他只是淡定地打着坐，使了一个咒将这些人灵巧的困在巷子里，等待着那个女人的出现
　　别人看不见，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那年轻人身上缠绕着一股子很厉害的怨气，一看就是死去多年的厉鬼
　　厉鬼情绪暴躁，但凡一念之差，带来的后果都是不堪设想的！
　　作为一个合格的神仙，他不可能放纵这种事情发生
　　等待了大约三分钟左右，一个淡紫色的身影毫无意义的出现在月光下
　　“阿弟”
　　思南轻声唤道，却听见谢金不断地冲她大喊道，“快走！快走！”
　　孙恒瞧着眼前这极具戏剧化的一幕，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朋友可能跟这些鬼怪有关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看见谢金恍若不觉的前进着，勇敢地挡在了那缥缈魂魄的面前
　　“你想干什么？”
　　男生看着那腾空的男人，脸上毫无惧色，振振道，“想杀她，先杀我！”
　　“老谢这是从哪背的台词？”
　　斯文怀里的小楚在一片沉默中钻出脑袋，好奇问道，“我们在拍戏吗？”
　　郑斯文拍了他一巴掌，他立刻又缩回去，乖得像个一百五十斤的孩子
　　站在一旁沉默的孙恒看着谢金心中也是异常挣扎，不知道该埋怨谢金将他们拽进这诡异事件中，还是该义无反顾地和他站在一起
　　纠结片刻，他选择了后者。
　　“你脑子有病吧”
　　沉默半响，逾明忽然看着那抽风似的年轻人道
　　谢金一声不吭，执拗地像是纷飞战场上的一个小小勇士
　　“她是厉鬼啊”
　　老神仙再次忍不住提醒道，这孩子不是之前还说自己被鬼缠上，吓得半死吗？
　　可是这话听在谢金耳朵里又是另一番意思
　　果然！他是来抓姐姐的
　　此时此刻他突然想到了那个穿着一袭青衣的绝美女人，如果她在这就好了
　　脑海中百转千回的想着主意，双方莫名其妙陷入某种对峙中
　　他浑身的毛孔都张开着，脸色惨白，像是一只炸毛猫，怒气冲冲的对着仇恶之人
　　可是身后却忽然被人抚了一下，虽然那人没有实体，只是一个魂魄，但他还是真切的感受到了，并且下一秒钟自己就被推到一旁
　　再回首时，思南已经与那男人扭打起来了
　　“你早已死去千年，不该继续留在这里！”
　　逾明并没有打算真正和她动手，毕竟她只是一个厉鬼而已，犯不上！他一边闪退一边劝导，玄色身影快的如同闪电
　　女人却恍若未闻，继续拼了命的同他扭打，似乎非得要个你死我活
　　她的眼神血红，面容凄厉，嘴里还念念有词道，“阿弟，阿弟，阿弟要出去”
　　闪躲之间，逾明没来得及听清楚她在讲什么，还以为只是些反抗的胡话
　　可谢金却听的一清二楚，男生的眸子瞬间变得通红，默不作声地流下眼泪
　　“放开我姐姐！”
　　他大喊着，一往无前地冲了上去
　　逾明一把老脸上大惊失色，随手施了个咒将他困在打斗圈外
　　其他几个舍友见自己朋友被欺负，也都再也无法忍耐
　　一向胆怯的小楚率先伸出他毛茸茸的大头，怒气冲冲道，“老子跟你拼了！”
　　斯文跟孙恒紧随其后，年轻人的声音震天响
　　逾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看来这女鬼已在尘世间引起太多羁绊，今日断断是无法再留下去了！
　　人鬼之间是两个世界，这天地间的法则就是，谁也不能越界！作为一个品质良好的神仙，他十分清楚其中的道理
　　逾明逐渐变得正经起来，使了咒将女人困住，淡然的双眸里露出无形正气，“你愿不愿回头？”
　　“我现在可将你送至地府转世。”
　　谢金清清楚楚听到这话，看着身子动弹不得的阿姐，心里很期盼着她能够答应
　　可她终究还是执着，木然的道，“我不！”
　　“好”
　　逾明一声冷笑，闭上眼睛就准备将她超度
　　天边黑暗无比，月亮被云层挡住，星星也寥寥几颗
　　“等等！”
　　谢金突然大叫道，孙恒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男生的眼睛里落下一滴泪水，“阿姐”
　　思南闻声转过头来，逾明也停下正在作法的动作
　　“我有事要告诉你”
　　他的声音无法克制的温柔起来，眼中的泪水愈发晶莹，一滴一滴毫不间断的落在地上
　　“你死之后，父亲另娶她人，母亲哭瞎双眼，缠绵病榻，我被迫娶了邻家丑女，得了钱给母亲治病，因心中埋怨，我待母亲日趋冰冷，母亲死在你离开后的第五年”
　　他一字一句的说着，说着早该讲出的话，说出他如鲠在喉的心结，说出早已不存在的故事
　　谢金忽得跪在地上，俊秀的面上满载愧疚，“对不起！”
　　我既没有照顾好母亲，也没有照顾好自己
　　父亲不要我们了，我们的家庭并不像你念念不忘的那么幸福
　　你死在了悲痛的前夕，误以为幸福就是人生的全部
　　姐姐，其实我何尝没有羡慕过你
　　豫州大片的土地上，小小少年离开了姐姐的庇护，独自承担起家庭的重担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远带着这些幸福活下去，却没想到你这么傻，会一直留在原地等待我们
　　殊不知那些被你长久等待而保护着的人，早已对生命厌倦至极，待轮回转世时毫不犹豫的就选择忘记了一切
　　他颤抖的哭泣着，看见那个从来没有意识的女鬼陡然间轻颤起来，面容不可思议的抬起眼睛，眼神如炬地看着谢金，“什么？”
　　“你在骗我！！”
　　“我说的都是实话”
　　他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承受着女人的目光
　　上一世的三娃没喝孟婆汤，约定了用自己下一世的姻缘换取秘密，就是等待着，在这一刻，能够将真相告诉阿姐
　　让她不必再为了不值得的人违背天道，永生地活在折磨之中
　　“怎么会这样？”
　　女人眉眼间稍稍松懈，面无表情的质问自己
　　与此同时，她的身影正在月光下逐渐消散
　　“坏了！”
　　听得云里雾里的逾明突然大喊道，立刻施法想要挽留女人的飘散的魂魄
　　“哈哈哈哈”
　　月光下，女人的笑声凄厉，她所付出的一切，好像是笑话
　　她从先秦等待至今，甚至还打算继续长久的等待下去
　　父亲母亲是那样疼爱自己，下雪天的时候他们还会围在一起跟自己讲故事
　　阿爹那么爱阿娘，怎么会娶别人？
　　弟弟是那么乖巧的孩子，为什么会怠慢阿娘？
　　这问题一个个的飘散在她脑海里，思南想起了自己
　　她的躯体早已腐烂在这片大地上，魂魄变得残旧不堪，意识已经快被时间消磨干净，只剩下最后一缕执念支撑着一切
　　可他们，却毫不留情的欺骗了自己！
　　思南的爱意全部转化成怨恨，她红着眼，挣脱了那咒语，疯狂的逃窜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