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大人请留步》何为逍遥

4、第九章

　　药膏好不容易涂好，我垫着胳膊伏在枕上，裸露着上半身，脊背上凉风飕飕，商岚便使炉火烧得更旺些，防止我染上风寒。我见她忙左忙右，好像检查遍了所有的窗子，给所有的暖炉添了些银骨炭，仍不放心地瞻前顾后，生怕疏漏了一丝细节。
　　“行了阿岚，别忙活了。”我忍不住出声道。
　　商岚闻言立即快步走来，犹豫了下，侍立在一旁，与我保持主仆间的距离。我明显感觉到她不再像往常一样亲近我了，我不知原因是什么，我想探寻，可商岚始终三缄其口，从不愿向我吐露心声，也不给我机会试探揣摩。
　　“阿岚，我想......”
　　“少主，属下给您拿书。”
　　“阿岚，我记得之前你不......”
　　“少主，属下可是拿错书了？”
　　“......”
　　我心虽有不甘，但转念一想也不愿就此把时间浪费在没有结果的追究上，于是将心一横，埋头钻进了书里。如此与商岚不即不离地相处了一个多月，娘亲病危的消息在某一日清晨传入我耳。赶到房里时，男侍家卫早已跪了一地，痛哭流涕，爹爹坐在床边执着娘亲的手，两眼哭肿了，面无人色，泪还在不停地流。
　　“娘！”我飞奔过去猛地跪伏在娘床前，看见娘惨白的脸，我的泪再也忍不住地夺眶而出。
　　娘发觉我来了，身体动了动，从喉咙里发出气若游丝的□□声，枯瘦的手颤抖着抬起，我连忙握住。
　　“锦儿......话......为母先前......也与你说过......”娘双眼仅存一丝光彩，定定地望着我。
　　“是......娘亲。”我强忍悲痛颤声回道。
　　“切记......切记！我女......定会飞黄腾达！”娘亲有些激动，不禁老泪纵横，没有血色的干裂嘴唇颤抖不已。娘亲一流泪，周围人更加泣不成声。
　　“岚儿......”娘亲又轻唤商岚。
　　“商岚在。”商岚立即回应。
　　“以后犬女便托你照顾了。”娘亲一口气说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上气不接下气，两眼圆睁，直直地盯着房顶。
　　“妻主！九娘啊！九娘......”爹爹凄厉地哭喊，声嘶力竭。
　　“柳宁啊......谢谢你......从不嫌我老病......”娘亲勉强发出一声欣慰的轻笑，最后看了一眼爹爹，然后缓缓合上双眼，终没了声。排山倒海般的哭声顿时响彻苏府。
　　我此刻极想放声大哭，以泄满腔悲痛，可胸口就像堵了块巨石，上下不得，唯有难忍的剧烈闷痛，泪水刷刷地流淌。我将悲痛欲绝的爹爹搂入怀里，任他捶打我、揪扯我的衣服。忽然，爹爹的哭声戛然而止，我离身一看，竟发现他晕过去了！我急忙唤男侍将他扶到侧卧，半晌后，唐姨终于领着医师来了，可为时已晚，娘已经逝世，医师便被带去爹爹那儿。
　　“少主，且回暖阁歇息吧。”我方想跟去侧卧，商岚忽然制止我。我心里蓦地燃起一股无明火，冲着她怒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话？！”喊完后我有短暂的一阵后悔，兀自扭头进了侧卧。我随着唐姨四处忙碌，全然不顾谁人的劝说阻拦，最终急事是处理妥当了，而我也累倒了，将我带回去的仍是商岚。
　　门开了，商岚端着药碗进来，我起了起身，想起自己冲她发了火，不禁哑着嗓子愧疚道：“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火。”
　　商岚未回复我，而是答非所问道：“厨子说了，这药极苦，且不能加糖，会减少疗效。”
　　我以为她生我气了，便不敢再开口，而是打算尽量顺着她，以望她气消。她在床边坐下，喂我喝药，一勺未入肚，我已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这药确实极苦，几乎无法下咽。我偷瞥一眼商岚，见她表情始终淡淡的。我松开紧皱的双眉，强装从容，忍着味蕾所带来的强烈刺激，硬撑着连续咽下三勺。
　　“少主不觉得苦吗？”商岚停止喂药，忽问。
　　“良药苦口，我也只得忍。”我道，并催促她快喂我喝完。商岚却犹豫了下，我见状，便夺来药碗一口气全喝了下去，然后递给商岚。商岚怔怔地望着我，平静的眸中划过一丝浅浅的柔意与怜惜，拿着碗起身离去。
　　......
　　苏家丧葬礼祖祖辈辈皆从简置办，但与平民老百姓比自然繁琐、耗费更多财力些。未取得功名的少女在服丧期间仍可照常出入府邸进行求学活动，只需着孝服、戒荤、禁止娱乐即可。作为先母之独女，我必得穿着粗陋的斩衰之服在灵堂内守灵三日，接待前来吊唁的亲戚友人、大小官员，如此反复一个多月，眼泪已流干了，心也麻木了，每日吃饭味同嚼蜡，晚上还要挑灯夜读，却时常望月叹息，兴致索然。
　　袁殊来了，吊唁罢劝我悲痛之余莫忘读书，若功成名就，便能告慰先母在天之灵。几日后，石溪村的魏家居然也来了，这着实出乎我意料，唐姨并未告诉我将报丧给魏家。我一见到魏漪她们激动喜悦之情便油然而生，快步上前迎接。祭奠完先母，我将吊客领至前堂招待。之后，魏漪随我入暖阁私谈。
　　“苏娘子着实消瘦不少。”魏漪入座后忧心道。“丧亲固然痛苦，可因此折损了身子先母在天之灵不免会担忧，还请节哀顺变。”
　　“多谢魏二娘子。”我长舒一口气微笑道。如此这般的劝慰之言我已听过无数遍，却不曾使我心慰，可如今出自魏漪之口，我竟如释重负，顿时轻松许多。
　　“能使苏娘子舒心是魏某的荣幸。”魏漪莞尔一笑。
　　魏漪说罢便默然了，端坐着，目光偶尔扫过我的面颊，神情温和而平静，眼眸间或流转，似在思索什么事，却久久不言不语。见我瞧她，她便温暖地笑笑。我的心微微被触动，诚然，见到魏漪的第一眼我便被她周身所散发出的魅力折服了，也心甘情愿地且深深地为她倾尽身心。可也正是由于她太过美好，我若是将她占为己有，便会患得患失，因为这世间恐怕难以容留如此美好的人儿逍遥自在的，天都会妒忌人才，何况天下苍生？因此我怕会失了她，不敢多动情思，便暂且与她做个知己吧！
　　正恍惚间，耳畔隐隐响起魏漪的低喃声，我下意识一抬头，素白色的衣襟飘然映入眼帘，我的视野顿时被一大片衣物占据填满，熟悉的书墨香钻进鼻腔，随之而来的，是出乎我意料的一个亲密搂抱。
　　“魏......魏漪？”我诧异地唤了声她的名字，全身僵硬着，不敢动弹，心脏亦因紧张而急乱地跳动。
　　魏漪过了许久才缓缓松开我起身，她似是很享受方才的搂抱，显得恋恋不舍。抱完之后又看着我，嘴角轻扬，看她眼神似在探寻着什么。我此刻内心十分窘迫，咳了咳，便随手抄了本书来掩饰尴尬，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那便不打扰苏娘子了。”魏漪见我看书，便道。
　　“好！”我不由自主地立即回答，眼里也不禁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急迫。
　　魏漪见状微微一笑，她自然心知肚明我为何会如此。佯装镇定地送她出去与她辞别后我才松了一口气，但却忍不住回想方才暧昧的场景，最后竟不知不觉地扬起了嘴角……
　　……
　　时光如梭，转眼间我已过了十八岁的成年生辰礼，而省试也近在眼前。这几日我专注于复习，全府的人都围着我转。到了省试那日，唐姨派了一大群人马给我陪送，商岚自是骑马陪护于马车外。街道上车水马龙，拥挤不堪，唐姨派的人马成了祸患，我不得不先跟随一小队家卫费劲地前行。不久后有官吏前来指挥，非赶考人员都被暂时请进两旁巷道或商铺里，礼让火急火燎的学子。街道终于疏通了。
　　试院就在不远处，我有点紧张与激动。告别了众人，我孤身走进试院。考试要两个时辰左右，试题难度适中，且比较符合我的口味，因此答完题仍有几刻钟的时间余留。我环顾四周，见有两三人答完了题正无所事事。终于熬到考试结束，我一阵欢脱，信心满满地跑出去，扑到商岚怀里。商岚早已习惯我的这些不合常理的行为举止，所以并不在意，反而搂了搂我，无视周围人异样的目光。
　　“辛苦了，少主。”商岚柔声道。
　　“哈哈，不辛苦！我这次很有信心……”我开始滔滔不绝地与商岚边走边讨论试题。
　　“少主，魏二娘子在那边，您不去见见她吗？”素秋忽道。
　　经他这一提醒，我恍然地迫不及待地朝魏漪所在处跑过去。魏漪被一大群考生簇拥着，娓娓解析着难题，可见她的才学和名声是多么地渊博与响亮。
　　“魏娘子，可以讲解一下第十五题吗？”
　　“魏娘子，第二十题的答案可是‘与淑同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