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丝萝》黛如青

2、璇玑湖（一）

　　连环山庄此时正燃烧着熊熊大火，火光映得半个天空都变成了红色。

　　木梁被烧得脆烂，噼里啪啦地在火焰中发出响声，掉在瑟瑟发抖的连月身边，飞溅出的火星，在她新做的云缎衣裙上烧出了几个洞，她也无暇理会。若是放在平常，这被家人娇纵惯了的丫头，早就不依不饶地叫嚷起来，跺着脚要重新做衣服了。

　　然而此时，她只是依偎在衣衫不整的姐姐身边，惊恐地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妖娆女子，脸上被火光映得通红。

　　她的身边，父亲的尸体还在汩汩地流着鲜血，而母亲在父亲的另一侧，正被几个邪笑着的男人围住，发出痛苦的□□，那声音像锥子一样，一下一下地凿着连月的脑袋。

　　姐姐将她抱在怀中，她能感觉到姐姐的身躯也在瑟瑟发抖。

　　而她们面前，还站着一男一女，正在为着什么事情争论。

　　他们就是害连环山庄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连月咬住了牙。

　　总有一天，我会报仇！只要我还活着！她暗暗地想。

　　在连月面前站着的一男一女，却毫不在意眼前这山庄的惨像。

　　那女子姿态妖娆，用来裹身的衣物仅仅是一条青色的绸带，那条极短的绸带紧紧包裹着她丰满的身子，让她玲珑的身材愈加明显，修长的雪白双腿和手臂则毫不在意地露在外面，愈发显得她风姿魅人。

　　正在连月母亲身边的那几个男子，流连的目光也总在她身上扫来扫去，那女子毫不在意，只是皱着眉头，对身边的男子抱怨：“连环山庄是难得的医药大家，就叫你这样一把火烧了？！我看你怎么回去对少司命解释！”

　　那男子穿着一袭普普通通的青衣，仅在衣角绣着一朵北斗星云的纹样，看那女子如此生气，男子摇头笑道：“你们山鬼一脉，修习的本是魅术，何需在意什么医药？再说，要说到医术，虽说‘北连南段’有些名气，可谁又能比得上咱们璇玑湖的大司命一脉？”

　　璇玑湖……

　　听到这个名字，连月尚不觉得如何，搂着她的姐姐却是骤然一抖。

　　连月年岁还小，只是在父亲母亲的闲谈中，听说过这个名字，也只是隐约知道，这是个大大的□□，至于怎么不好了，她却说不上来。
　　可是她姐姐知道，这璇玑湖以湖为名，却是修道之地，流派众多。
　　然而他们修的道，却与众不同，乃是采补的邪道，虽则并不全是以风月之事来进行修炼，但也从不避讳。

　　自从他们新的尊主，被称为“东皇太一”的继位之后，璇玑湖的活动，数十年间竟然愈演愈烈，四处收养根骨奇佳的孤儿以为教众，这也罢了，璇玑湖却不满足于此，众多名门正派中，只要他们看上哪些上佳子弟，便烧杀抢掠，无所不为，也要将其带回璇玑湖。

　　至于被抢回去的人，江湖传言，都成了供其修行的肉身炉鼎，其惨状难以言喻。

　　然而，就算是这样，竟然还有不少人或为其所惑、或臣服于其威势，心甘情愿进入其中。

　　这些事情无论对谁，都算不上光彩，因此江湖中多讳言此事，倒也不是没人去尝试剿灭过这个□□，可是此教地处偏僻，难以寻到，即便有人冒险闯入，却也发现，那里瘴气弥漫，易守难攻。
　　因此多年以来，璇玑湖早已从清修之所，变为邪佞之地。

　　连大小姐明白，若是被这些人掳去，无论男女，皆会受辱，不如此时死了干净。

　　她无限留恋地看了妹妹一眼，低声道：“月儿，姐姐对不住你……”

　　话音刚落，身子便朝那还燃烧着的山庄冲了过去，顿时化作一只燃烧的蝴蝶，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那女子正和男子说话，谁料连大小姐突然自尽，来不及阻拦，只得眼睁睁看着一个好炉鼎消失在了火中。

　　她面上不禁泛上了懊悔的神色，顿足嗔道：“都怪你们！不过是来寻个合适炉鼎，你非要自作主张，倒是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就算是怒骂，话音中也带着自然流露的娇嗔妩媚，一只秀足轻顿，举止中流露出十分的妖媚，对面的男子眼光不禁一变，一边拉住她的手，一边凑近女子耳边，嬉笑道：“急什么，这不是还有一个？再说了，刚才这丫头的娘我也摸过一遍，虽然年纪大了些，资质倒也不错，做弟子便算了，做个炉鼎，倒还恰当……”

　　那女子怒道：“本来可以有三个，现在只剩下两个，有什么恰当的！”

　　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喉音娇嫩清脆，却没什么感情。

　　“什么两个三个？”

　　那男子和女子听得此音，浑身一颤，低下了头，嗫嚅道：“叶护法……”心中却都暗自叫苦，怎么碰上了这个小妖怪。

　　连月瞪大了眼，她的面上还挂着泪水，就看到一个身材修长、身形瘦削的少女鬼魅一般飘了过来。

　　她看上去和连月差不多大小，也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同面前的两名璇玑湖教徒一样，穿着一袭绣着星云图样的青衣。

　　然而更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神情。

　　那少女面色冷淡，神情木然，不像一个小姑娘，倒像是一具喘着气的僵尸，衬得她原本清秀的眉目也如同死了一般，透出一股冷肃的寂静。

　　连月正凝神看她，却见那母亲身边的几名教徒，“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仿佛十分害怕她一般，叩头颤声道：“护法恕罪……这连环山庄中，难得她母女三人资质出众，是万中挑一的好炉鼎，所以……为绝后患，属下们便将这庄子烧了，也省得后来多事。”

　　其中一个机灵点的，更是添说道：“若不是她老子太倔，怎么也不肯交出这几个娘们，他们家的两位小姐，恐怕还能做个圣教弟子。”

　　这小姑娘走到那些教徒身旁，冷冷俯视着他们，旋即转过头来，看了那低着头的男子与女子一眼。

　　与那丰满女子的明艳妩媚想比，她的容貌就是另一种清雅秀气了，苍白的面容上，抹上了两痕墨色的长眉，只有一双明澈而无甚表情的眼睛，闪着些许的冷光。如果说那妖娆女子甜蜜而饱满，如同一个水蜜桃，那眼前这个少女，就只能算是看上去好看、但却嚼之无味的干瘪柚子皮了。

　　那少女忽然露出一个笑容，那笑容普普通通，衬着火光，几乎可以说是甜美了。

　　但一旁的人，看了她的笑容，觳觫得更加厉害，身上的惧意几乎是要漫延出来。

　　她就这么笑了一笑，轻轻巧巧伸出手去，在那几个跪在地上的教徒肩上，宛如抚摸花朵一般拂了一拂。

　　接着她抬起一只手来，连月看到她的手，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纤细的小手上，五只细细的指尖殷红刺目，此时正一滴滴滴下鲜血来。

　　那几个教徒，身子轻轻一颤，栽倒一旁，没了呼吸。

　　原本淡定的男女二人心中大大叫苦，不敢再去托大，赶忙跪下。

　　那叶护法无甚感情地看着下方二人：“无论是炉鼎是弟子，原本好好的三只，现在却变了两只，说吧，如何将功补过？”

　　她一边说，一边毫不留情地将刚才被自己杀死的几个男子踢到一旁，穿着嫩黄缎子绣花鞋的小脚微微一动，站在了连夫人的身边。

　　连夫人早已被那几个男子折磨得气息奄奄，身下一大滩血迹污痕，叶护法皱了皱眉，掩住鼻子，将连夫人一把揪起。

　　她看着身形瘦弱玲珑，力气却着实巨大，连夫人比她高得多，也被她抓住胸口，半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原本瑟瑟发抖的男女二人，好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那女子扭动身躯，堆起一个媚笑，轻轻蹭到叶护法身边来，亲昵地呼唤着：“小叶，小时候我还看顾过你，若是你满意，咱们便结个双修如何？”

　　这女子属山鬼一道，就算在璇玑湖内部，这也是最崇尚采补的一派，男女不忌，叶护法当年尚不足十岁，这女子已多次看中她的资质，欲与她双修。

　　只是当年全然不如现在这般客气，下药偷袭，什么可都来过。

　　那叶护法双名叶萝，听得此话，苍白的脸骤然一沉，仿佛被抽了一鞭子，脸上的神情顿时扭曲起来，她转过身，一把揪住面前女子，恶狠狠地一戳，五指直直嵌入她的肌肤，雪白细嫩的皮肤上，顿时出现了五个血洞，那女子痛极，惨呼出声。
　　“既然你说看顾过我，难道不知道，我最厌恶的，就是这种事情吗？！”

　　旁边的男子此刻庆幸起来，他与叶萝不是很熟，正在想方设法通过其他方法凑近乎，此时见那女子跌在一旁昏倒在地，气息微弱，显然受了极重的内伤，更是战战兢兢不敢多话，庆幸自己没有得罪这个小妖怪。

　　他狠下心来，向自己左手食指重重斩去，一根指头随即跌落在地，那男子脸色惨白，却对叶萝笑道：“护法，你看，这下可好？”

　　叶萝瞥了一眼他的手，摇了摇头，似是对一根手指不甚满意。

　　那男子咬了咬牙，狠下心来，刀光一闪，一整个手掌已然落下。

　　叶萝这才点了点头，勉强看起来是放过了他。

　　那男子痛得浑身直颤，却不敢出声，知道自己逃过一劫，忙跪下磕头：“多谢叶护法！多谢叶护法！”心里暗暗忖度，自己这块巴掌和手指，待会儿趁人不备得赶快藏起来，等回到谷内，便恳请大司命帮忙医治。

　　叶萝仍是提着连夫人，也不觉手酸，她如同对待一块死肉一般，毫无情感地一把扯过连夫人的衣襟，将她全身上下，细细地探查了一遍。

　　连夫人只觉得一只冰凉的小手在她身上四处逡巡，就像是医师在给病患检查身体一般，毫无感情。

　　探查完之后，叶萝点了点头，将连夫人扔给了那个已经站起的男子。

　　男子明白，叶萝的意思是，这个女人符合炉鼎的要求，或者还可以说，是个难得的好炉鼎。

　　接下来就轮到了唯一幸存的连月。

　　作为医药世家连环山庄最小的女儿，此刻的连月在姐姐离去后，只剩下了惊恐和无助，可不知道为什么，当她看到叶萝那双冷淡的眼睛时，忽然觉得，这个人，和其他人不一样。

　　叶萝的眼睛，平静而冷淡，看任何人都一样，既不像那对男女一样邪异，也不像那些教徒一样猥琐。

　　连月从小就是个敏锐的孩子，她能看出来，叶萝并没有想要玩弄她的意思，她像是完成一件任务一样，冷淡地对待每一个人。

　　这种态度，奇怪地令连月感到一丝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