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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   我醒过来的时候天色稍暗,霁月在火光之上,好像也带了一些暖意。同行救了我的崖心给我递了杯水,我拿在手里,身上开始恢复知觉。坐在火堆那头的梅菲斯特抱着膝盖看着面前的火堆,脸上的光忽明忽暗,他注意到我在看他,于是抬起头朝我一笑,喊着我的名字。

      “你清醒过来了啊,浮士德。”

      有时候我也会想,我不应该作出那么多承诺,梅菲斯特一开口像跑火车一样,呼啦啦地就从嘴里出来了。他也不管可不可能,有多麻烦,我也听了一耳朵胡乱答应下来。他说要去雪峰,要跨越高山,还说让整合运动的人搭个小轿子,我和他坐在里面看外面的风景。结果后来我冻地走不了路,眼前的雪景恒古不变,眼睛好像也瞎了一般,一片白中他也是一片白。短发飞扬起俏皮的弧度,露出光洁的额头。他掬起一把雪兴冲冲地跑到我身后,从我脖子里塞进去,喊着你太慢了,浮士德。消失在我面前。没有小轿子,没有整合运动。若不是遇上了喀兰一行人,我可能就在那边被冻成了冰棍。他却狡猾地先偷偷溜过去了,我都看不见他的背影。

      那个小家伙就是这一点不大好,他是真的关心我,却也喜欢看我的笑话。特别是与他有关的那些,诸如被他撩拨地忍不住撇开脑袋之类。

      他站起来,坐到我身边,问道:“接下来要去哪,浮士德?”

      我想了下,放下手里的杯子,掏出地图仔细打量了一番。我们从切尔诺伯格出发,来到雪域,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我还没想好,但无非那几个地方。我告诉他,再去海边,我们可以下海游泳,或者还能体验一把深海猎人的感觉。梅菲斯特却说那不行的,深海猎人都是近卫,她们去的海域我们去不了。我想了想也是,但还是把计划定在了那边,只是途径的地方得好好考虑一下。

      另一边的崖心却显得面色很诡异,她问我我在和谁说话。

      还能有谁呢?

      我不怎么说话。

      认识我的人这么说,但她们说的也是真的。我的话很少,或者说大部分时候不多,少数的话多总是对着梅菲斯特。

      梅菲斯特与我相反,他的话很多,他比我擅长交流一些。大概是因为给人治疗的时候太无聊了,他能对着那些被控制的人说上三天三夜不带重样的。我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话,从前一天他们剁开死人骨头时有哪里做的不够好,到晚上吃饭的时候在桌上看见了一只小蚂蚁在往餐盘里爬,他都能喋喋不休地念叨下去。

      我和他刚住在一起的时候,被烦地整天不说一句话。倘若我说了一句话,他就好像注射了兴奋剂一样,立刻回上我上百句,然后再等我的下一句。

      可是我不怎么说话,也不大喜欢说话。到现在将自己为数不多的记忆扒拉一遍,从其中挑拣出那些重点词语,我说过最多的竟然是“梅菲斯特”这几个字。“梅菲斯特该起来了”“梅菲斯特早饭凉了”“梅菲斯特收一下你的东西”“梅菲斯特,回来”“梅菲斯特”“梅菲斯特”“梅菲斯特”……

      这几个字好像刻进了我的骨头里,与我融为一体。从早上到晚上,我但凡开口,必定与梅菲斯特有关。即使到现在也是如此。

      我不喜欢说话,但我喜欢喊他的名字。特别是夜晚的时候,世界归于宁静。他抱着我,手掌轻轻抓住我的肋骨,脑袋搁在我的胸口。可惜我不够健壮,不然就可以“我睡在床上,他睡在我身上”。他昏昏沉沉,要沉入深度睡眠却又还有一点模糊的意识,我轻轻喊一声,他就像是奶猫一样发出介于“喵”和“嗯”之间的声音。很可爱,我也忍不住会亲一下他,有时候是发顶,有时候是额头,有时候是脸颊。

      我也很少和人如此亲密的接触,厚实而严密的外套将我和其他人都隔离开来,唯独不排斥梅菲斯特的靠近。他和其他人不一样,我喜欢他的靠近,也喜欢他那温热的体温。与他相拥而眠时,我自己也带上了些温度。

      他确实做了很多不可饶恕的错事,犯下的罪行让阿消来细数也能数上一整天。他张牙舞爪,他不知悔改,他是罪恶本身。大概是看到了熟人的原因,我忽然想起来一些事情。终结之日那天我听着阿米娅站在高台上,对着所有人宣读着梅菲斯特的恶。我坐在台下,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坐在台下,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没有死,更不知道为什么会有比死还要令人难以接受的事。

      阿米娅说她们不会放弃每一个罗德岛的干员,我撕碎了我的干员凭证。博士说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过去的一切就都与我无关了,我说那也无所谓。负责编写年代记录的真理说,我将留在史册上,与梅菲斯特作为对立的阵营,白纸黑字,一笔一划,我们泾渭分明。往后没有人会知道我爱他,他也爱我,一切掩埋在历史的尘土里,我的一切死在了那场天灾里,我这具身体却从窒息的绝望之中苟且偷生地活了下来。

      我不那么想,梅菲斯特没有死,我还记得他。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现在就坐在我旁边,手轻轻搭在我的肩膀上,我只需要低头,就能吻到他的手背。然后他会很高兴,他会凑过来,在我唇角落下一个少年人特有的稚嫩柔软而又充满无数缱绻的吻。

      我有一段时间执意想让她们知道梅菲斯特的好,他不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是堕天使,他也曾经是天使,他在我心里一直是天使。他也会关心人的安危,会在结束战斗之后仔细给我检查身体,他会听我的话,他喜欢睡觉前喝一杯牛奶,和我交换一个吻之后才能入睡。他爱我,他比所有人都在乎我。

      我甚至想克服我那不爱说话的坏习惯,找个高调的地方,站上去将一切都说上一遍,声嘶力竭地告诉所有人梅菲斯特也是有好的一面的。

      但是她们说不行,我不能说,我也不能这么做。

      我现在是叛逃整合运动的大功臣,我为罗德岛,为世界带去和平。我杀了满身罪孽的梅菲斯特,我做了我最不想做的一切事。我否认,我不想杀他,我想救他,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我说了,没有人相信我,没有人愿意相信我。

      后来,她们企图让我继续去做我不想做的事情。否认那个白发会冲我露出温暖笑容的少年,去抹消他唯一的柔软,将他贬为无恶不作的恶魔。掰断他的所有骨头,给他的每一片皮肤上抹上血污。梅菲斯特十恶不赦,梅菲斯特罪行累累,梅菲斯特不知悔改,梅菲斯特,梅菲斯特梅菲斯特梅菲斯特。我脑子里什么也没有,我开口说出来的无法躲避那几个字。

      这样做吧,你会轻松一些的。这些也是你受的苦难应该得到的荣誉。她们这么说着,在我的履历上划去梅菲斯特几个字,凯尔西给我开了一张“矿石病症影响脑部神经”的证明一起放了进去。

      她们说我疯了,说我癔症的时候,我真的有那么一瞬想要举起我的弩,射穿她们的嘴。你们不曾见到,那就不是真实了吗?他确确实实,真真正正地存在过。我活着,梅菲斯特身上的白还有我作证,我死了,梅菲斯特就只剩了她们口中的那个“梅菲斯特”了。

      所以我不能死,我死了,梅菲斯特就被我又杀了一次。我不想杀他,我不要他死,我要好好活着,再痛苦再难以忍受,我也要活着。带着梅菲斯特的那一部分活着,去做尽我们未完成的事。他现在就活着我的身体里,我们就像当初一样,相依为命。

      崖心说我需要好好治疗了,我看到她偷偷放飞了鹰。夜晚我背着包趁着夜色离开了,这次梅菲斯特很乖,没再闹我,只是晚上的风雪很大,他有些吃不消地挽着我的手臂。我怕我一不小心就在雪地里睡了过去,又和梅菲斯特聊起天来。我问他记不记得之前在废墟里捡到的自走人偶。他笑着答道当然记得。那还是他想要弄出宿主的灵感来源。我告诉他,我现在就希望我能是个自走人偶,我就能不知疲惫地拖着他一路走出去。

      梅菲斯特却大笑着开了黄腔,他和我说,那这样还不如他控制我,和他不知疲惫地做、爱。就在这里,身披着雪,顶着割裂皮肤的寒风,与他融为一体。我倒是想,但身体不允许,不止一次地想自己要是更健壮一些就好了。等我走遍我们要走的地方之后,我也许会强壮一些也说不定。

      “那可不行,我还是喜欢这样的浮士德一些。”他食指按在我的嘴巴上,不要我说那些。他浅绿的眸子与我对视了一会,忽然又充斥起了笑意:“但是浮士德想的话,那么就变成那样吧。”

      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还就有关“他控制着我和他做、爱的话,我能不能获得快感”这件事做了详细的讨论。他说不能,我也说不能。他又说我不应该这样说,这样的话我们就没办法继续聊下去了,我应该对着他来。我应了下来,和他说那我能。他又缠着我,要我说为什么能。我是想说不能的,能也是他硬要我说的,现在让我临时给他编造出一个理由来,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

      他说:“那就说你天赋异禀。”我说好,我天赋异禀。他又噗嗤一下笑出来,说我也真是不要脸。我跟着他笑,靛青的刘海被风雪染地与他一般白。我们相扶着,在雪更大之前走出了雪域。

      我没有留任何可供通讯用的东西,自然不知道出了雪域之后的地方刚刚闹过天灾。我们到的时候,那里就像是人间炼狱。和梅菲斯特商量了一下,我们留了下来,帮忙做一些灾后的重建,然后拿出我从罗德岛离开时,博士给我派发的一些赤金。他当时说不是每一个地方都接受龙门币,赤金作为稀有金属交易面更广一些。我却嫌重,没带多少,他又给我塞了张证明,说只要那附近有与罗德岛有关的机构,就可以去支出一些钱。把身上携带的那部分给难民们买了些东西,实在是没办法了,我才磨磨蹭蹭地用证明去换了点钱。

      事实证明,博士也不是个好东西,我真不该听信那个人的话,以为他真的就不管我了。支出钱之后两小时不到,闪灵就拿着她的剑过来了。她大概也是过来作为医师为难民提供治疗的,所以赶来的速度才这么快。她来的时候,我正在和一群人搬砖。是的,就是搬砖。把那些废弃的碎石砖从路中间清出来,尽快恢复这边的交通秩序。她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令我厌恶的慈悲,倒不是说我不喜欢人慈悲,我是不喜欢人这样看我,总像是在说我是不正常的人。

      她劝我回罗德岛,我拒绝了她。她又拿出阿米娅那边常说的大道理,让我回去治疗,享受荣誉,不要再折磨自己。可是闪灵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劝说人,背到一半的时候她就背不下去了,我想她也觉得阿米娅说的那都是些屁话,我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但事实也证明,我不是一个会说话的人。大抵是和梅菲斯特待久了,有时候说出来的话不怎么讨人喜欢。闪灵在听我说完之后,按在那十字架般的剑上的手紧了紧。

      她要是拔刀了的话,我就立刻扯着梅菲斯特跑。近身战我打不过她,但是她也跑不过我。可是显然,博士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就派一个闪灵过来。那个人卑鄙狡猾,早在之前和他是敌人的时候我就该将这点狠狠地刻在我的手臂上,以警醒我不要再被这个人坑。闪灵只是个前锋,她立场不定,这种说不定会认同我的人反而更能拖住我,因为我一直想要人理解一下我,哪怕是一个人。

      晚一点赶过来的是企鹅物流的一群人,一个能晕我的先锋,一个能晕我的重装,一个永动机狙击,一个开始唱歌就没我事的辅助,再加上不会对他们见死不救的闪灵。在此我要提一句,企鹅物流是我见过最不务正业的物流公司,她们要是将他们管闲事的心用在了专心搞快递上,现在恐怕得是快递界的翘楚,垄断不是问题。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指望着运我回去拿笔小钱。

      我这么说了之后,可颂却是很快地反驳了我,她说我值钱地很,罗德岛众筹给我治病。听得我十分怀疑,我从来不知道我在罗德岛竟然有这么高的人气,虽然只是一段时间的队友,但我还是挺高兴的。当然前提是建立在她们不是想治我脑子的病的情况下。这还不够,接着没过多久,陈、诗怀雅和星熊也来了。企鹅物流做物流的快就算了,我不明白龙门的人为什么也这么快,我不禁怀疑她们是不是早就准备好了,一听我消息就赶过来把我抓回去。

      陈劝说的话背地比闪灵好,怪不得她和阿米娅关系不错。说起那套话的时候甚至比阿米娅还要熟练一些。但我的注意力始终不在她们身上,梅菲斯特正趴在我的肩膀边,玩着我的头发,我满心的注意力都在他的身上,也看不见其他的人。直到第十次听到重复的话之后,我心想陈估计要渴死了,到这个时候也该停一停了。我告诉她们我这样很好,我也不会回去。我还要和梅菲斯特虔诚地走遍每一寸土地,还报备了最后的目的地是拉特兰。

      我觉得这样差不多了,她们也该放过我了。我没疯没病,意识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德克萨斯听完之后却是举起了她手里的剑,没人拦她,也就是她们都觉得我说的是屁话。我很生气,梅菲斯特大笑着和我说那就把她们都杀了算了,我想了想,又冷静了下来。都到了这一步了,我也不想再杀人了,谁都不想杀。最后还是闪灵开口了,她说让我去吧。诗怀雅质问我,做了那么多最后却要抛弃以那么大代价换回来的荣誉吗?

      可是,我为什么要一份建立在我爱人的血肉之上的荣誉?我承认他的恶,我偿还他的罪,我将活下去,活到老死为止,去一点点洗净他的骨头,去请求原谅,去做尽我应做的事。我想让他去天堂。

      这样就够了。他不曾死去,我也不曾,我们如此相伴着,我们是彼此的幽灵,永远活在另一个人的骨血之中。

      我会和他一起白头到老。

  • 作者有话要说:  摸鱼一时爽,一直摸鱼一直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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