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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花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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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孟恪应得爽快,却忍不住心中一点点的失落。
帝京的花灯会,名字是叫花灯会,会时街上也不乏各式各样精美别致的花灯售卖,可主角从来不是那些精美的花灯,而是参会的青年男女们。
是遇见喜欢的人便可以大胆告白,送他一盏花灯以期回应的好时候。
温蕊曾一而再地拒绝使用这个愿望,她说要留到最有用的时候。
那么,这个花灯会便是她口中最有用的时候么?她是有了心仪的人么?
孟恪躺在西配房的床上,轻轻合上了眼。
花灯会来得很快,孟恪先带温蕊回了自己的宅子,两人换上时兴的常服之后,才一同出了门。
顾叔给温蕊备下的是一套水蓝色的衣裙,裙上附着一层夜间会隐隐闪烁的薄纱,衬的温蕊肤色愈发白皙,举手投足间都带了一丝不染凡尘的意味。
而孟恪则特意挑了一套深蓝色的素锦袍子,没有什么繁复的花纹式样,却更是衬托出他身姿挺拔俊逸,气质干净清新。
人潮汹涌的花灯会上,他们俩人的出现很快就吸引了所有注视的目光。
甚至所过之处,都有人不经意为他们让出一条不那么拥挤的道路来。
温蕊径直领着孟恪买了两盏小巧的花灯,花灯的一侧上面勾画着精致的佳人和才子,另一侧空出来留给购买者自行添写内容,求的便是一个愿望成真。
温蕊递给孟恪一盏,自己则借用摊主的笔墨,在自己那盏上仔仔细细写了一串小字。
孟恪神色复杂地盯着手中的花灯,他向来不信许愿,所以半晌也不知道该落笔写些什么。最后扬了扬眉,终是大手一挥写下了几个字。
对比温蕊那一串密密麻麻的小字,孟恪真这盏是过于简洁了。
写好之后,温蕊带着孟恪走到河边,熟稔地将手中花灯放入河水中,用手轻轻划开两侧水面,送它顺着河流向下漂去。
孟恪则依样画葫芦,也将自己手中那盏送了出去。
“孟恪,我母妃说过花灯是要和心爱的人一起放的。”温蕊微微侧过头,“所以……”
孟恪缩在衣袖里的手突然攥紧,他突然紧张起来,他害怕听到自己不想听到的答案。
“所以,接下来我做的事不算逾矩。”温蕊猛吸了一口气,然后踮起脚,在孟恪受宠若惊的眼神中覆上他的唇。
震惊、迷茫、欣喜等等的情绪一一从孟恪眼底划过,最后他只是闭上了眼,环住了因为温蕊踮着脚而站不稳的身子。
时间仿佛蓦地静止下来。
两人红着脸分开时,孟恪才有机会问一句:“殿下可想清楚了,臣可是内臣。您还小,可明白何为内臣?”
温蕊抬起一双水光潋滟的杏眼问道:“内臣又如何?”
“如何?”孟恪轻轻笑了,他把温蕊圈进怀中,附在她耳边气吐如兰:“内臣便是……”
温蕊腾地一下红了脸,她前世虽嫁了祁玉,却除了新婚当夜再无夫妻之实,因而对这些事情了解的确甚少。此刻被孟恪有意无意地撩拨起来,很快就反应在脸上。
她羞愧地想逃,却被孟恪圈着逼退在光线昏暗的一棵老树下,脊背靠着粗糙的树皮。
孟恪问:“臣的小殿下这是想去哪?这世上可从没有拿了别人东西就跑的道理。”
温蕊半仰起头,刚想问他自己拿了别人什么东西,就见面前一片阴影投下,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
他俯下身子,满足了她在当初被毒药刺的神志不清时的一个想法。
她终于知道了孟恪苍白的嘴唇是什么味道。她很想回头告诉那时的自己,是甜的,是很甜很甜的。
两人纠缠了许久,等到花灯节的人流都散的七七八八时,才从那棵百年老树的阴影中走出来。
孟恪再前面走,温蕊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后,心脏还固执地不肯停下激烈的跳动,连脸颊也不知道是红了第几回。
孟恪看她思绪飞得厉害,修长的手指轻轻向后一勾,便溜进她的掌心然后反握住她的小手捏了一下,“臣就在殿下身侧,殿下还在想什么?”
温蕊实在觉得今夜自己就像只落入迷途的小鹿,无时无刻不在受惊。
“在想掌印。”话说出口,温蕊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改口道,“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在想孟掌印十五岁前有没有话本里那些风流韵事。”
家世清白、文武双全又容貌不凡的贵公子向来是城中女儿家们最心仪的夫婿,话本里都说,这样的贵公子势必是风流韵事满天下的。
不巧,十五岁的孟恪正是话本中那样合该风流韵事满天下的贵公子。
温蕊算了算,男子十五岁的年纪有些人家已经娶了妻,兴许再着急些的,孩子都该呱呱坠地了。
她越想便越忐忑,越忐忑便越要想。
是以,才闹出了上面的尴尬场面。
孟恪十分大方地握紧她的手,将她带到自己身边后问道:“殿下是希望臣说真话还是假话?”
温蕊紧张地倒吸了一口气:“真话。”
孟恪听完便很认真地歪着头算,算了好半晌才盯着温蕊的眼睛丧气道:“没有。”
温蕊已经做好迎接他过往的准备,谁料被他这一闹,赌气似的又问:“那假话呢?”
孟恪意味深长地摩挲了一下温蕊的手背,而后道:“假话就是,不止有,还相好遍天下。”
温蕊立刻便甩开他的手,愤愤道:“我就知道!”
“殿下知道什么?”孟恪问。
“就知道你一定把假话和真话掉个儿说!”温蕊为了表示此刻的不满,更是硬往街边跨了两步拉开和孟恪的距离。
孟恪无奈地笑着追过去:“小殿下,你总要给臣留些面子的,到了臣这个年纪连女子的倾慕都未曾收到过,还是很令人难堪的。”
温蕊盯着他的眼睛:“真的么?”
孟恪顺势将她圈入怀中,又把下巴放在她的颈窝轻轻戳了戳,口齿不清地答道:“是真的,除了殿下,臣什么都不想要。”
温蕊垂在身侧的手犹豫了很久,终是试探着落在他宽阔的脊背之上。
这夜孟恪在西配房入睡时,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他梦见自己回到了十五岁刚刚入宫的时候,但仿佛和他记忆中有些不同。
梦中,他是沁竹宫最低等的洒扫太监,还总是犯错。每一次都被宫中的首领太监责罚,寒冬腊月里就是兜头一盆凉水浇下来做处罚。
他冻得嘴唇发紫,瑟缩在院子墙角,觉得自己就要命丧黄泉之时,一双精致繁复的羊皮小靴子停在他面前。
他强撑着抬头去看,面前的小姑娘约莫七八岁的样子,乌黑的头发在脑后编成一股辫子,一甩一甩的。她一双圆圆的杏眼里带着几分慌张,她声音轻轻地问道:“你没事吧?”
他还没挤出回答的话,便脑袋一歪扎进雪地中了。
再醒来时,他在烧着地龙的内殿,身上还盖着一条白狐皮的毯子。
几个宫女见他醒了,连忙端过驱寒的汤药给他服下,他却始终没再看见那个扎着辫子的小姑娘。
直到八年后,他坐上了司礼监掌印的位子,才在沁竹宫前又看见了那双眼。
那时,她身旁立着一身紫衣的少年。
她笑着说些什么,那少年也便附和些什么。可他看得清楚,那少年明明并不感兴趣。
他是认得那少年的,那是左相祁家的嫡孙,是在帝京城中排的上号的贵公子。
他转过身,任由那些画面回荡在脑中。
他没想到,她是那么喜欢那少年,喜欢到愿意跪在金龙殿前一天一夜,只为了求一道赐婚的圣旨。
喜欢到愿意放弃公主的食邑封号,救他一家性命。
他站在金龙殿外的白玉石阶上时,曾无数次觉得,她太过善良。
后来,她听了骊妃的劝,从胳膊上划下一块肉为宣帝熬药,使得宣帝精神大好,这才拿到了那道赐婚圣旨。
她悄无声息地嫁入祁家,受尽磋磨。他不止一次假借自己的职务之便,敲打过祁家。
她在祁家的日子好过了,可还是被温衍送出去做了替罪羊,祁家的休书成了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谁也不知道,他在温衍脚边磕烂了额头、交出了东厂仍然没能留住她一命。
梦醒时,天空刚露出一丝鱼肚白。
孟恪靠在床沿时,觉得心情从未如此糟糕,就好像那不只是一个梦,而是他真真切切经历过的人生。
那梦中的每一种心情,他都觉得无比真实。
他几乎没有犹豫地,就走到了沁竹宫前,他在门口看见温冽同松香站在梧桐树下比武,一转眼又看见温蕊靠在门边很悠闲地看着他们玩闹。
压抑在心口的悲痛忽然就消散了,他从没觉得日子这样幸福过。当他迈进院子,看着温蕊活生生,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就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没有什么会比她更加重要。
“一起走吧。”孟恪站在温蕊面前,“处理完这些事,就一起走吧,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