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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救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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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许见方的屋子,逼仄简陋,除了一张土榻、两把椅子,便数角落里那口顶着帽蓬的大缸最为引人注目。
缸口看似捆扎得严实,还是不断有鱼虾腥味儿自里散出,约莫是渔家在阴晾虾酱。
那腥气弥漫此间,萦绕上鼻端,昏睡中的孟婉若有所感,咻了咻鼻子,似乎不怎么高兴。
见她似是要醒,守在榻前的妇人便盯着仔细瞧了瞧,谁知等了良久,也不见她再有任何反应,妇人略觉失落的又坐了回去。
这姑娘昨晚九死一生,此时面色尚显苍白,唇瓣也没有一丝血色。妇人看着她,心里禁不住有些愧疚起来,可转头觑了眼窗户的方向,心又重新变得坚定。
窗户虽遮着,可她的女儿此时就在窗外的院子里。
妇人的视线重落回孟婉的脸上,暗暗感叹这姑娘模样生得真好!细细的眉,弯弯的眼,眼帘上的两道浅痕平着眼睫淡淡扫入眼尾,清雅又秀媚……
可惜了。
妇人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窗前,将蔽光的帘布扯开。一时间明媚的午阳射入屋中,将昏昧的狭小空间照亮。
薄薄的眼皮阻不住天光,孟婉皱了皱眉,意识随着光亮一点点回温,眼帘也慢慢翕开条缝儿……
她躺在床上,看到上方原木色的房梁,因经年日久而沉淀出乌油油的色泽,她不知道这是哪里。还有探过头来端量她的中年妇人,面黑而脸长,她根本不认识。
孟婉疑心自己是在做梦,将眼重新阖上。
被杀手追杀、舍命狂奔、沉入海底……那些记忆潮水般涌来,将她重重包围。
她猛地重睁开眼,直视着那妇人,焦切问:“这是哪儿?”
顿了下,又追上一句:“是你……救了我?”
她既然没死,那妥妥是被人救了。
见她这回当真醒了,那妇人终于舒了口气,将昨夜老伴儿出海打夜渔竟遇上交战,只得匆促折返,却顺路救了她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孟婉听完,后怕之余,也连连向这位大娘道谢,并问大叔现在何处,想当面谢他的救命之恩。
大娘道:“他啊,正在院里为你煎药,一会儿就过来。”
这话才落,大叔便好似踩着点一般推门进了屋,一只手果然端着个粗瓷碗。甫一进来,那恶苦的药味儿便瞬间盖过了屋里的鱼虾腥气。
孟婉想下榻给恩人行个大礼,他们虽是俣国人,却也是她的救命恩人。可是却被二老给拦住了。她只得在榻上将就着鞠了个躬致谢,随后从善如流的接过药碗,为不使二老的心血白费,捏着鼻子将那碗药痛快干掉了。
将空碗移开面前时,她恍惚看到那妇人的眉头紧皱了下,有痛苦纠结之相。
正想探究之时,那妇人却挤出一副笑颜来,状若无事的将碗接过去,交回老伴儿手里。
孟婉目送大叔出了屋,见他路过窗外时有两道人影交织,便好奇指了指问道:“大娘,外面的是谁?”
那妇人的嘴唇肉眼可见的抖了抖,之后才吞吞吐吐道:“是……是小儿。”
说话间,那人影已晃至门口,门未关,他站在外面,神情复杂地看着屋里榻上的孟婉。
孟婉也看着他。
乍看之下,的确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可细看那柳眉细眼,还有平滑纤细并无任何突出的脖颈……这分明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
孟婉心下纳罕,不由自主的上下扫量,竟又发觉她身上所穿的衣裳极其眼熟。
这不正是自己的衣裳么?
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孟婉这才发现已被换了一身干净的布裙,想来就是门外那小姑娘的。
所以,自己穿着那小姑娘的布裙,小姑娘却穿着自己的男装……
难道是这户人家过于贫苦,没有多余的衣裳,这才救下她后先将小姑娘的衣裳借给她穿,再将她的湿衣晾干后挪给小姑娘?
可若是这样,大娘只需如实说便是,又何必谎称这小姑娘是她的儿子?
孟婉越发的想不通,开口问,却发现吐出的字断断续续,竟不能完整顺畅的说完一句话!
这是昨夜海水呛多了,落下的毛病?那为何先前向大爷大娘道谢时还好好的?
她咽了两口,喉咙得到些许滋润后,又努力开口试了试,结果竟是还不如先前!先前尚能两三字发出一字的音,此时却是如个哑巴一般,嗯嗯啊啊再也发不出一个准确的字音来!
这突来的变故,令孟婉惊慌失措,她双手情不自禁扶上大娘的双肩晃了晃,意图引起她的注意,嘴里只发出:“啊啊嗯嗯——”
然而大娘见她如此模样,却好似一点也不意外,只抬手掖了掖眼角的泪,低低的道:“孩子啊,你别怪大娘,大娘也是实在没有法子了……”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着实让孟婉摸不着头脑,但她隐隐猜着大娘接下来会给她个答案,于是默默将两手落下,颦眉望着她。
哽咽数声后,大娘便接着道:“昨夜我们救你时,是真的没有想过要害你!可是谁料一夜之间,我们俣国便易了主,国王自缢,和朔王子为求自保,甘愿归顺,主动大开宫门将周兵迎接入王宫,还认了那个大周的滇南王作义父!”
听到这里,孟婉有些目瞪口呆。虽说拿下俣国她料到了,可后面所发生的事,她属实没想到过。
她忍不住好奇想问这位和朔王子有多大,可张了嘴,才想起自己如今说不出话来了。
不过大娘却似有灵犀一般,叹了一声,道:“听说滇南王二十有一,而我们和朔王子只比他小五岁,却要如此做小伏低,认贼作父……”
十六?孟婉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同自己一样的年岁,竟唤李元祯作父亲,这画面她属实想像不出,只觉可怜又可笑。
不过眼下她更为关心的还是自己为何会哑,在她隐含催促的眼神下,大娘将话题引入了正轨:
“为表孝心,和朔王子命人连夜搜刮城中的宝物,据说天未亮便在王宫后苑堆出了三座珍宝山来,璨绮夺目,将天都映亮了……奈何那滇南王胃口极刁,如此还不肯依足。和朔王子只得再命人依信籍户口,在城中甄选百名尚未婚配的少女,于明晚宴上向滇南王献美——”
大娘的话至此便停住,抬眼与孟婉四目相接了一瞬,很快又心虚地别开。她无颜说下去,孟婉也大致猜出来了。
难怪她要将女儿的裙子换给自己,又将自己的男装给她女儿穿上,原来是想让自己代她的女儿入宫!
孟婉几乎要被自己这荒诞走板的命格给气笑了。
先是女扮男装替爹爹和哥哥从军,结果被安排去伺候李元祯。如今又要扮回女装替恩人的女儿入宫,结果是换一种方式去继续伺候李元祯……
正暗自生着闷气,就听见外头人语马嘶一阵喧阗,孟婉还没反应过来,便见两个官服装扮的男人入了屋,径直朝她走来。
糟了!她瞬间便猜到他们是来做什么!然而命运没给她反抗的机会,她如布偶似的被那二人一提,脚便从榻上落至地面,接着连拖带架,她就被送上了一辆马车。
刚刚被拖出门之时,孟婉匆匆与那小姑娘对了一眼,恰巧看见两行清泪自她的眼眶潸然滚落。
坐在车里,孟婉已说不清此刻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想恨,却又一时分不清该去恨谁……
随着鞭声落下,马儿踏蹄奔腾起来,半旧不新的马车摇晃得厉害,孟婉不时会撞在挨着的姑娘身上。而那姑娘根本无心思介意,双目空洞,好似看淡一切后欣然赴死一般。
这辆马车里拢共载着她们八位姑娘,看上去皆是十六七岁的如花年纪,行往王宫的一路上,大家保持着静默氛围,大气不敢喘。
马车停在王宫的外苑,此处虽也算轩峻富丽,但并无值守,应当只是侍女内官们的居所。
她们八人与另外几辆车下来的姑娘们汇至一起,侍卫一前一后,押解犯人似的将她们带至一处古雅幽静的偏殿门前,粗声粗气的道了句:“都进去!”
殿门仅开一扇,姑娘们排成细细的一队,有秩序的一个接一个进入,没有半分要抗争一下的意思。
孟婉明白,这里除了自己是被算计进来的以外,其它人都是在强权的压迫下自愿来的,所以她们不会逃,也不敢逃。
只有她必须得逃,因为若被这样送至李元祯眼前,她的身份便破了,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是以她有意落后,排在队尾,偷眼觑瞧左边的一条河渠。
刚刚来时她便留意过了,这条河渠自王宫外通往王宫内,若跳下去指不定真能逃掉。毕竟侍卫们身着精铁盔甲,极不适宜泅水,等褪下再跳,她可能已游至宫外了。
打定好主意,孟婉寻了个侍卫走神儿的当口,拔腿便朝那条河跑去!
跑至河畔,她思也不思就一个猛子扎了下去!然而那一瞬,她的脑袋是懵的……
倒不是被水激的,而是被水撞的。
是了,她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河内尚结着冰,而她撞下去,恰巧压碎了不甚厚的冰层,直接坠入冰窟窿里!
“救、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