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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一章 白瑢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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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明婵提了衣角,小心地迈过门槛,迎头就是叶子香的味道,身后的黑门自动闭合,她犹如做贼,立在门边半天没挪开一步,甚至头都不该抬起,只恨不得包块头巾藏起头发,可换上深衣后还是妥协地对着镜子,簪起玉簪,只是她簪的时候有个插曲,自家的门铃响了,开门见到的是白瑢,手里提着一只旅行袋,“他有急事要去南京,要我跟着一起去。”
湛明婵握着玉簪道:“宗堰?”
白瑢沉默着点头,她以前一向是笑吟吟的,此时却有点木讷和忧伤。
“一路顺风。”湛明婵说,白瑢开口道:“明婵。”
她向前一步,让湛明婵冰冷的眼神给阻了一下,“明婵,我不会害你。”
湛明婵缓下口气道:“我知道,白瑢,但是我和你的男友,恐怕会有一些误会,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和他当面谈,你只需要转告他,我想见他就好了。”
这是她考虑了多日的结果,但也知道成功率极低,如果有必要,宗堰会直接联系她,而不是在背后捣鬼。
“我不会害你的。”白瑢明确地回避了湛明婵的要求,而是坚持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湛明婵考虑了一下,问她,“什么时候走?”
白瑢递过火车票,“他工作忙,要坐飞机,我不肯,拗到他同意了,我还是喜欢坐火车,因为能想起上次和你旅游的感觉,颠簸着,滑行在大地上,看着风景或是前行,或是倒退,也许前后只有几分钟,就能从阳光进入暴雨,或者和风一起赛跑。”
湛明婵自动略过她的抒情,而且白瑢对上次旅游的回忆,让她心头火起,“但愿你这次不会带什么特别的东西回来,无论死活。”
她将车票还给白瑢,脑子里已经印下了车次和发车时间。
白瑢微笑,“你要什么特产吗?”
“没有任何兴趣。”湛明婵说,“我也希望你的男友不会委托你带一些东西回来。当然,我管不着这些。”
白瑢要说什么,但最后只道:“我大概下月中旬回来,我不在的时候,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保重。”
湛明婵说:“好。”
她目送白瑢走下楼,关了门重新弄发髻,心思却是散的,觉得本就慌乱的心,现在平添了几缕烦躁,经历了雪衣女的事情后,她就更加坚信自己生活在面具的世界中,至此也已分不清周边的一切,到底孰真孰假了,唯一所求的,只是希望能平静一段时日,因为下个月就是期末考试和四级考试的日子,手头正捏着几篇要紧的论文没有动工,还有上个月,她刚以掌门的身份送走了湛明菲,候机大厅里,这位只比自己小了几个月的表妹,拉好了行李,冷静地和家人告别再沉着地前去检票,突然回头望向自己,那份沉静而坦然的目光,让人更加心惊,因为那不是罢手的意思,而是一种“你等着吧,我会回来东山再起”的宣言。
这种目光比起一旁送行的二表叔的阴冷,二表婶的刻毒,两位姨婆的冰冷,要更可怕。
湛明婵只觉头大如斗。
而现在,白瑢又莫名其妙地带着行李宣布暂时“逃离”这座城市,还不是一个人,是和宗堰一起。
这让湛明婵不仅没有坦然一些,反而提心吊胆:
宗堰又要搞什么阴谋?不会是转移阵地了吧?
当然,现在最烦人的是这一头和黑色混杂到一起的暗紫色,视力不好的人也许看不出来,但是无涯上仙,不可能视力不好,顶着这样的头发去见远古上仙,湛明婵非常忐忑。
看到正掀着锅盖撩拨蒸汽的无涯的时候,这种忐忑就飙升到顶端,让她眼前发晕,挪了几步,甚至连问好都忘记了,只是低着头,看着脚边的席子,那竹条编织的经纬线怎地如此纷乱而精美,她突然感觉无涯已经回正了头,正打量着自己,浑身就一阵子发热,她想:为什么会发热呢?啊,因为紧张吧,而且天热了,还穿着包身的深衣,怎么会不热呢?没看那锅子闹得那么欢,没看那蒸汽冲得是如此猛吗?
“坐吧。”无涯一如既往地轻声吩咐,湛明婵应了一声便慢慢跽坐下去,还未坐正,听得无涯道:“挺好看的。”
湛明婵身子一扭,赶忙撑住席子矫正坐姿,她张口想说点什么,譬如“上仙谬赞”一类的客套,但嗓子干到发不出声来。
“染发的话,紫色对你是最好的,很沉稳。”无涯微笑地端详她,这让湛明婵更加急促,“上仙有何事吩咐吗?”
她勉强道。
无涯说:“倒也没什么,只是女魃回了赤水,我这里更是冷清。”
湛明婵说:“万年来,您不都是这样过的么?”
无涯看她,“说得倒是,只是近来……”
他自嘲地摇摇头,“有点不清静了吧。”
湛明婵说:“修仙,就必须清静吗?”
无涯淡淡道:“那么你以为呢?灯红酒绿中来洞悉红尘吗?”
湛明婵觉得这话似是嘲讽又似是责备,心中不安又气恼,口气有点冷,“上仙教训得是。”
她恢复了本有的应对方法——是,是,是。
无涯沉默了一下,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梳子处理好了?”
湛明婵微怔:
真的是神仙啊,什么都知道。
“还没有呢。”她说。
无涯道:“放到哪里了?”
“寝室的床垫下。”
“你没有立刻废掉。”
湛明婵迟疑了一下,“我想,应该还没那个必要,万缕梳虽然具有对发妖的吸引力,只是发妖绝迹已经很久了,废掉的话,可惜了些,而且我最近……功课比较紧。”
作为学生,学校的功课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位;作为湛家掌门,灵异古怪的事情则是合情合理的第一位。
但是当这两个身份重叠到一起的时候,那么谁才是第一位?
湛明婵在心里苦笑。
无涯淡淡道:“我知道在学校,你不太好布法阵,但总可以带回家好好处理一下,这样随手一丢,莽撞了些。”
湛明婵就干巴巴地继续说“是”,她甚至认为,如果无涯突然问她“你是男人吗”,她大概也会立刻说“是”。
无涯当然不会问这种无聊的问题,他只是拨弄了一下香炉,又缓了一刻,才慢慢道:“你们家的人,我还算了解,同辈的女子,和你关系最近的只有湛明菲,但还有些远亲,当然,对你而言远了一点,但若就前几位掌门而言,也不算太远。”
湛明婵说:“是。湛家支脉众多……有时,自家人都认不清了。”
“支脉众多,不好控制。”无涯道,“那么你的口中,就更不可以出现‘认不清’这种话了。”
湛明婵在心里叹息,“是。”
无涯说:“湛明菲,湛明惠,湛明嫣,这三人的资质,是同辈人中,相当不错的。”
湛明婵想了一下,“湛明菲和我同是曾外祖母的后代,湛明惠和湛明嫣,和我该同是玄外祖母的后代。”
无涯微微一笑,“记得就好。”他继续道,“前几天,你的二表叔带着湛明惠来拜访过我。”
湛明婵坐直了身子,“还真是没完了?”她鲁莽地讥讽。
无涯却没有生气,只是说:“明婵,这种事情是不会结束的,即便你取得了绝对的优势,也无法断了那些念头,何况……你没有绝对的优势,你需要小心,谨慎,一刻都不能分神,你要记住,你所经手的任何一件事情,都会落入有心者的观察之中,成为日后的一个理由,你如果无法斩草除根,当然,我也不愿意看到那样的悲剧发生,那么你就要尽力做到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不要落人口实,这包括你的品德,能力,责任心等等,不是说只要不违反祖训家规,就可以轻轻松松地握着法杖。”
湛明婵知道无涯已经把话说得不能再明白了,她也知道自己应该感激涕零,对无涯上仙的慷慨指点给予十二万分的感谢,但她只是简简单单地道:“上仙的教诲,明婵记住了。”
无涯说:“那就快回去吧。”
湛明婵就拜了拜,无涯说:“起来的时候要慢点。”
他向湛明婵温和道:“太猛,会像上次那样供血不足,头晕眼花,太多的事情,都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而不是一蹴而就。”
湛明婵轻轻一愣,“是。”
直到走出这里,她才开手机看了眼时间,不由紧张,有点晚了,而她是准备到北京站包抄白瑢和宗堰的。
提着衣角望着滚滚车流,这个地方此时连一辆空车都找不到,正抻着脖子张望的时候,手机一响,是大哥湛明儒。
“往东边走一点,我在路口。”
湛明婵怔忡了一下,她看到不远的路口处,有一辆宝马刚刚转过头,靠边停好,她熟悉那个车牌照,但依然矜持地走过去。
“大哥。”
她拉开车门,湛明儒只是看着前方道:“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我不回家。”
“是你现在住得地方。”
“我也不回那里,我去北京站。”湛明婵说。
湛明儒依然平视前方道:“上车。”
湛明婵没有再推辞——因为后面已经堵车了。
“去车站做什么?”湛明儒一面开车一面问妹妹。
湛明婵说:“送一个朋友,她要出远门。”
“你对门的那个女孩是什么来历?”
湛明婵犹豫了一下,“……她是我初中同学啊,大哥不记得了吗?她曾经和我很要好,在初三那年。”
湛明儒说:“我记得她,很漂亮,但很怪异。”
“……是啊。她刚巧搬到我对面了,但是来往并不多。”
湛明儒沉默了一下,“上仙找你做什么?”
“讨论一下关于法术上的事情。”
“明婵,无涯上仙是很公正的神仙,但目前来看,他还是比较支持你的。”
湛明婵看着反光镜,那里面映着后面一溜的汽车,望不到边际的车流,永不停歇,“是吗,但是我不太肯定。”
“不要耍脾气。”湛明儒按了按喇叭,“不要任性,更不要堵气,上仙不怎么来往于红尘,也许一开始他对脾气拗的人,会比较好奇,但是新鲜劲总是要过去的。”
“我对他说得最多的一个字,就是‘是’,我知道不能违逆他。”湛明婵面无表情道。
“我希望你知道,并且能做到。”湛明儒扭了下方向盘,他们开始转弯,身体微微歪斜,失却了顷刻的平衡,“但是你要清楚,你惹下的山猱和玄鹰的事情,没有他出面,是很难善了的。”
湛明婵没有搭腔,湛明儒说:“明婵,你必须打起精神来,无论你喜欢不喜欢,愿意不愿意,但你已经在这条船上了,你必须保证这条船不会翻,保证和你同乘这条船的人的性命。”
“是你的意思还是父亲的意思?!”湛明婵大声道。
湛明儒冷道:“我和父亲都是这个意思,说实话,湛明菲恐怕比你要好的多,至少她知道争取,她知道在众人面前打造出一个好的形象,她知道该使用什么样的手段和心计,而不是像你这样懦弱!”
“那你和父亲就扶她上位好了。”湛明婵说,“停车吧,这里有地铁。”
“明婵!”湛明儒说,“湛修则不会放过我们。”
他将“我们”两个字咬得很死,“他那一支上位那一天,就是我们这边的末日。”
“如果大哥怕得话,现在就可以报警。”湛明婵说,“或者到时候直接逃到王府井,打条横幅,然后当街浇汽油,媒体就会闻风而动,步步深挖,尤其是那些喜欢夸大黑暗面的境外媒体,闹得沸沸扬扬全国人民皆观望,就必然会有相关部门来管你们的安全了。”
前方突然红灯,湛明儒一个急刹车,“明婵!”
他有些暴怒,湛明婵将头转向另一边。
“明婵,你要小心一点了。不要怪大哥把话说绝,但是如果不提个醒,也许你还没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你虽然赶走了湛明菲,但是你应该很清楚玄鹰那件事情中,你没有出多少力,如果不是住在你对面的那个女孩,叫做白瑢是吧,那个神秘的女孩突然帮忙,此时此刻,你恐怕是穿着罪衣,跪在祠堂等待着罢黜!”
“如果认为我不合适的话,大哥可以另请高明。”湛明婵冷冷道,“湛明菲走了,他父亲不是立刻找了湛明惠吗?资质不错的,应该还有一个湛明嫣,她家势力薄弱,比较好拿捏,而且也有心下水淌一淌。”
湛明儒的手握紧了方向盘,“妹妹。”
他低下声音道,“这不是没有可能,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那么这将不仅仅是我的意见,很可能,我们这一边,都会同意——”
他伸手摸了摸湛明婵的肩膀,“放弃你。”
湛明婵到了车站后,时钟指向了三点五十五,检票口已经停止了检票,她沮丧地喘了口气,回头看到湛明儒跟了过来,“晚了?”
“是。”
“你送谁来了?”湛明儒说,“一路上没看到你用手机和对方联系。她不知道你要来吗?”
“我送白瑢。”
湛明儒的目光专注起来,“又是她啊……她离开了?”
“她和她男朋友要出一趟远门。”
“她的男友是谁?”
“这和我们没关系。”
“明婵,我不太喜欢无间道。”湛明儒生硬地说。
湛明婵说:“她是宗堰的女朋友。”
终于说出来了。
湛明儒却没有任何的惊讶,湛明婵苦笑,“你早知道了?”
“你肯说实话还好,否则我们真以为你已经……”他沉吟,湛明婵蹙眉,“父亲是如何认为的?”
“你明知道白瑢是宗堰的女朋友却没有上报,你觉得父亲会如何看待你?”
“不负责任?”
湛明儒叹息,“明婵,你低估父亲的疑心了。”
湛明婵是聪明的,她立刻就明白了,“怀疑我叛族?”
湛明儒说:“坐实叛族罪名,后果你明白。”
废黜掌门之位,受重刑,并废去所有功力。
苍溪湛家历史悠久,叛徒不是没有,个个的下场都是惨绝人寰,但是掌门成为叛徒,是从未有过的。
湛明婵自我嘲讽道:“咱们家族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好像都在我身上凑齐了。”
见湛明儒目光沉沉而没有发话,湛明婵道:“大哥,你让父亲放心,和白瑢的关系,我自有分寸。”
湛明儒按了按妹妹的肩头,“那就好。最近你也要留心一点,自从湛修则和宗家开始勾结的事情被我们查获后,我们就一直在密切关注他和宗家的关系,但是很可惜,似乎每次都是宗家和他联系,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联系对方,所以我们也摸不透宗家目前的底细和动机,不过这一次我们得到一个情报,是南京那边发过来的,宗家好像有一门近支,当年出走去了南边,沉寂了半个世纪,现在似乎是想和本家要权了。”
湛明婵惊道:“那宗堰在这个时候去了南京……”
湛明儒说:“静观其变吧。”
然后他开车送妹妹回家,分别的时候说:“你的头发……最好别让父亲看到,父亲不喜欢现在流行的时尚。”
湛明婵哦了一声,湛明儒又说:“别违逆父亲。”
“是。”她使用了最标准的答案,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