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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三章 应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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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明婵又熬夜了,反正周一也没有课,她打算在公寓多留几天。
钟表显示到两点半的时候,砰砰砰的敲门声又全无征兆地响起。
有上楼的声音吗?
当然没有,有的话,问题就好办了。
湛明婵停下了打字,屋子因为安静而空荡,她就不由落寞。
这次只响了三声,干净利落。
砰砰砰。
门就开了。
吱扭一下很是细微,可以判断防盗门推到了一个很小的角度,戛然而止。
放在桌角的罗盘针剧烈摇晃。
湛明婵盯着指针,有些入神,约莫一两分钟,她还是站起身来,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耳朵贴近门板。
“名字。”
外面有人说。
此时正刮风,气压的变化让门板轰轰来回,压了几下,这就压过了门外的声音,湛明婵再次听清楚的时候,已经是简洁的“地址”二字了。
门外那声音,低沉而利落,让人不觉想象,说话的人,一定是个压低了鸭舌帽,提高了风衣领子,把自己裹得很结实的男人,他必定是低着头的,好让面孔埋在阴影里,再让气流擦过嘴唇,将最轻微的语言带出来,他的瞳孔大概都不会直视对方,但这并不会妨碍面对突发情况之时,他灵敏的应变。
门外那是个什么东西,湛明婵在听说了螃蟹后,已经有点数了。
那螃蟹,就是被吃掉了。
局限在这座城市里,金秋时分最活跃,尤喜螃蟹,行动模式是深夜敲门问名字,除了那个,还能有什么新鲜玩艺呢?
湛明婵在心里叹气。
外面窸窸窣窣,湛明婵的半张脸都贴死了门板,无奈隔了两层门,又有风的呼啸,而对方也刻意压低了声音,所以她什么都没听到,她便将手指放到了门锁上,犹豫着是否要打开里门的时候,风停歇了片刻,随后,那低沉的声音说:“重复一遍,周智雅,女,16岁,家住……”
呼一下,关好的厨房门被狂风推开,门旁扫帚倒地,喀喇喀喇。
湛明婵懊恼地想:最关键的没听到。
吱扭,对面的门关上了。
湛明婵走到阳台,推开了窗子,大风卷了进来,她怔忡,哦,这么快就到了暮秋。
探出脑袋,路灯拉长了一道黑影,而实体已经没入了树丛中,犹如猿猴般跳跃。
凌晨的时候,湛明婵缩在被窝里,隐隐听到了门铃响,她竖起耳朵,判断出是自家的门铃,考虑了一下,自己没有在网上订货,也不存在收快递和挂号信的可能,更没有约好登门的亲戚朋友,最后她决定无视。
外头的人无论是谁,就当家里没人吧。
蒙好被子继续睡,这一觉就睡到了上午十点多,偏头看到窗外阳光明媚,看来一夜大风吹走了阴云,对面操场上有孩子们的欢笑声,湛明婵觉得自己在浪费光阴,她慢吞吞地洗漱完毕,打开了电脑,然后听到门铃被按响。
“谁?”
“我,宿鹏。”
湛明婵很惊奇地把门打开,网格外苍白的面孔,带着浅浅的笑----难得是对湛明婵露出的,落灰网格子和冰凉金属杆将这张瘦脸分割得支离破碎,感应灯踏不亮的走廊阴惨惨。
拉开门锁,“有事?”
宿鹏微微笑着说:“这女孩子等你一上午了,我实在看不过去了。”
湛明婵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心里咯噔一下。
“白瑢?”
白美女虚弱地从台阶上起身,“明婵……我好累。”
你好累找我干吗?
湛明婵想。
宿鹏很礼貌地说:“我说她一定在家吧,你应该多按几次,要不然还以为是别家的门铃呢。这地多凉啊!白白坐了一上午。”
白瑢就柔弱地笑――美女换了一种笑容,依然是美女,“哎呀,真是太谢谢你了。”她娇滴滴地说。
湛明婵一面让白瑢进来――尽管她心里有一千万个不高兴,一面随口道,“宿鹏,没和小谦出去?”
然后她想起来今天是工作日,而宿鹏就高兴地说:“哦,他被警察找走了。”
湛明婵冷漠地注视宿鹏,这男孩子笑眯了凤眼,“好像是他女朋友出事了,好可怜啊。”
宿鹏背过身子打开了自家的门,湛明婵问:“你今天应该上课吧。”
今天是周一。
宿鹏说:“我们放几天温书假,这周有一次很重要的大模拟。”
“小谦还是高二吧。”
“是啊,其实是我早上了一年学,我们本就同龄。”
“但小谦是高二的,高中的期中考试已经结束了。”湛明婵走出门来,宿鹏转动着钥匙,生锈的锁喀拉拉好像锯断人骨,他的声音终于恢复了以往的冰冷。
“是啊,那又如何?”
“今天是周一吧?”
宿鹏用脚尖勾开了防盗门,再顺便一踢,不灵敏的感应灯伴随着咣当巨响,亮得灿烂,将防盗门摇晃不止的样子忠实地刻印在墙壁上。
湛明婵微笑道:“小谦是在学校被警察叫走的吗?”
宿鹏看她,目光阴森,湛明婵说:“宿鹏,我只是问问,因为我睡得晚,睡得熟,不太了解情况。”
她没有得到男孩的回答,于是就迈了一步,“那好,我去小谦家安慰一下两位老人吧,警察找上门,大概吓坏了。”
宿鹏麻利地拦住了湛明婵。
“他是在学校被叫走的。”
“你一直在家吗?”
“我出去走了走。不可以吗?”
“没,你随便走动。”
“我和小谦通电话了。”宿鹏强调,“我是从电话里知道的。”
湛明婵说:“警察不会让小谦随便打电话的。”
宿鹏的手动了一下,似乎下一秒就可以亮出一把刀子,而他的面容狰狞犹如要把猎物生吞活剥。
白瑢正在门口美妙地唱道:“啊----明婵啊,我需要换拖鞋吗?”
湛明婵说:“那我回去了。”
他们就各自关门,楼道先后响起四下关门声,都很解气。
白瑢正站在玄关,扬起下巴看着贴在墙上的集体照,“啊,这是你小学的吧?哎呀,这是……你幼儿园吗?好可爱啊――”
她兴致勃勃地说,湛明婵就爱搭不理地嗯了几下,白瑢的手指头划到初中的毕业照,“啊,这是咱们当年呢,你保留得太完整了。”
“你的丢了?”
“没有,我给撕了。”白瑢笑眯眯地做出了一个“撕裂”的动作,“撕拉,撕拉,就剩下你――”
她的食指尖点在照片上湛明婵的位置,“还有我――”
中指尖扣在照片上她自己那明媚的笑容上,在初中毕业照上,湛明婵和白瑢是靠在一起的。
“就剩下我们两个哦!”白瑢讨好地说。
湛明婵问:“你有事吗?”
白瑢明媚的笑容就哀伤起来,“我和他吵架了。”
“宗堰?”
“是啊,他在外面有女人。我猜,他更爱那个女人吧。”
“嗯。那你打算和他分手?”
“我还是离不开他啊。”白瑢柔软地说,“奇怪的感觉呢。”
“那你没地方去了吗?”湛明婵冷漠地问。
白瑢就笑道:“是啊,我和他大吵一架,他让我滚,滚得远远,不要再回去。你知道,明婵,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没有亲人了。”
“亲人没有了,房子总该留下了吧。”湛明婵恶毒地提醒她。
你他妈就非到我这里来吗?
最可疑的是――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白瑢就委屈地说:“明婵,我是你的朋友啊,我了解你的一切,也信任你会帮助我啊。我家那空荡荡的房子,已经被我卖掉了,母亲离开后,那就更不是家了,还要它干吗呢?凭吊不需要时时刻刻进行。”
她无限哀伤地微笑,湛明婵捂着胃,想:
没吃早饭,果然胃酸到要吐。
“坐吧。”她用最普通的待客之道说,“喝点什么?”
白瑢说:“只喝你喜欢喝的。”
“我喜欢喝人血。”
白瑢就兴奋道:“那太好了,我们连爱好都一致呢。”
湛明婵将切好的西瓜倒入榨汁机里,咔哒按下开关,鲜亮的刀片高速运转,将一块块西瓜肉绞碎成汁水。
她盯着愈来愈多的西瓜汁,想象这里面不是西瓜,而是白瑢的脑袋,不是西瓜汁,而是白瑢的脑浆和血。
她怎么还活着呢?
偏偏……
湛明婵握着手。
不能杀她。
不能因为希望她死,就说“我要你去死”,或者直接杀了她。
但是她为什么那么自由呢?
对死亡的肆无忌惮,她用明媚地笑容去点评每个人的死亡,烙上“死的不是时候”“死的不是地点”等一系列惹人怒目的评论,而白美女依然若无其事,风轻云淡到想让人掐死她。
白瑢站在厨房门口,“需要我帮忙吗?”
湛明婵冷道:“不用。”
“刚才那个男孩……”
“不是个好东西,我最好不要接近他?”
白瑢就笑,“明婵,我们真是心有灵犀。”
湛明婵将杯子放到案板上,有点重。
我他妈说什么,都能惹出恶心来。
谁让是和你说话呢。
白瑢喝完了西瓜汁,就说困了,湛明婵如蒙大赦地安排她睡到大屋去,自己闷了一肚子火去上网,她逛了本城的论坛,浏览各类新闻,看到了最新热门帖,又是讨论刑事案件的,人们对于血腥,有天然的喜好。
是个高二女孩,早晨六点多被父母发现死在家中床上,穿着睡衣,盖着被子,拖鞋还好端端放在一旁。警方初步侦查,无入侵痕迹,无打斗反抗现象,无□□迹象。邻居反映凌晨五点多,有人敲女孩家的门,有应门声。
女孩父母则强调,那是找女孩的人,因为女孩曾说,门外的人准确说出了她的姓名,年龄等个人资料,并声称有紧急事件,因父母的房间离大门较远,女孩较近,所以等父亲穿好衣服匆匆出来的时候,女孩已经一面应着,一面打开了门,但门外无人。事后父亲安慰女孩再睡一会儿,自己和女孩母亲也回房继续睡觉。
六点二十分,女孩房中的闹铃响起,但半天没有停止,母亲害怕女孩上学迟到,遂去喊女儿,不想发现,女儿心口中刀,被子上一滩鲜血,已流淌到地面。
此案目前正在审理中,警方不排除自杀情况。
特注:此帖转载,原创者为该女孩同楼邻居,目前情况依旧不明,有价值的线索也不会对外公开。
湛明婵看了看一系列跟贴,疑点都集中到了女孩的父母身上,虽说我们这个社会目前一般都不会轻易怀疑血亲,尤其是直系血亲中为人父母者杀害骨肉,但依然有人根据这模糊不清的爆料,大胆地提出了看法:
确定是亲生的吗?如果不是,那么不排除父母是凶手的可能。
凌晨五点多有人敲门?但打开门却没有人?谁会那个时候明目张胆地敲门杀人呢?不会是谎言吧?
邻居也这么说了,大概不会。
或许和邻居串通?
一个高二女孩,能有多少价值让家人和邻居这么费劲杀害的?不太可能。
也许是自导自演?那个时候,女孩就已经被害或者已经被控制了?
楼上说的有可能,凌晨的敲门大概是转移视线。
对啊,没有入侵痕迹和打斗痕迹,分明是内贼,而且能够不让女孩反抗,只可能是熟悉的人,最有可能的就是亲人。
母亲不太可能,女性一般不会这样狠毒,也不太会选择用一刀毙命的手法,会不会是父亲?父亲对女儿产生那种欲望,求之不得,怒而杀女,也是有过的事情。
……………………
翻页,看到一百多楼,那简简单单的一个字,让湛明婵阴郁的面容,紧绷起来。
冷风过境:
猱。
湛明婵看了一眼这条留言的时间,上午八点零三分。
“冷风过境”这个人,和水獭事件中一样,没有任何资料,性别都不清,只有一个和上次查看之时,相同的注册时间,登录次数,最新登录时间,但都没用。目前不在线。
上一次,这个留言者很干脆地给出了一个专业答案:
鼍。
这个人是正确的,湛明婵之所以关注,不仅仅是因为正确,而是因为这个人的用词,简单,准确,一针见血。
在热闹的论坛中,这么简单的一个字,是不会引起多少人的注意,而这生僻的字,更容易被人错过,所以这个人,说出了答案,却又不像是公布答案,是本性如此,是无意所为,还是故意卖关子?
或者,只是为了引起特定人的注意。
这种猜测,像寒流,从脚心冰到脑髓,湛明婵的思维停顿了几秒钟,才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
这次,这个人的风格依旧。
她的直觉是灵敏的,这种灵敏自湛家的血统中流传,在特殊的训练中被加固,所以她感觉到,这个人的故意,是针对自己。
会是谁呢?
她敲了敲键盘,她虽然喜欢依赖电脑,也有点小门道,但并没有那么高超的技术去追踪锁定一个人,而且她想:
如果真的是宗堰,那么追踪到了,也没用。
疲劳地揉揉眼睛,看了大屋紧闭的房门一眼,压抑住想去偷听,偷窥白瑢的念头,目光从门板,落到上面的钟表,指针告诉她,现在是下午四点,就在她茫然无措的时候,听到了上楼声。
湛明婵住在这里一年多了,日日听着上下楼的声音,最低限度,对她所在的五层和头顶六层,每个人的脚步声,了如指掌。
尽管这回的步子拖得很沉重,但湛明婵依然及时打开了门,那人刚踏上通往六层的台阶,感应灯没亮,楼道里只有天井那里漏出的一缕光,脆弱地随时要被截断,湛明婵轻声叫道:“小谦。”
印小谦红着眼眶,他说了声“姐姐”,宿鹏也慌张地打开了自家的门,“小谦,怎么了?”他不善地盯着湛明婵问。
印小谦看着天井漏出的阳光,说,“智雅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