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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小笑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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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
老魏出题是最刁钻古怪也是最艰难的,能得到他的肯定,这个学生必定不同凡响。
戴博士感慨不已:“这样的文章出自一个年轻人之手,羞煞多少翰林学士!简直就是三甲预定嘛!哎,恩师呀,把这个学生超迁进修道堂,让他跟我学,不出三年包进三甲,不中我书也不教了改行倒夜香去!”
魏博士在旁边流下一滴冷汗,也随他看向博士程沣。
过花甲之年的老博士程沣,是这两位的授业恩师,同时也担任着朝廷官职,是翰林侍读学士,曾经给东宫讲过经。
程博士还没有开口说话,胖胖的魏博士就嘿嘿笑道:“师弟呀,你就别吹啦,还三年中状元,你自己中过状元没?”
戴帆瞪着眼道:“臭老魏,一顿饭吃三碗还堵不住你的嘴是不是?”
戴帆是礼经博士魏明的师弟,两个人关系很好,好到即使头一天为了争论经义典故到面红耳赤互相骂娘,第二天也可以若无其事和好如初。
魏博士道:“不过师弟也说得对,遇到好的苗子就要因材施教,要我说,要超迁也该进率性堂,这才是国子监最高等第的班级嘛。”
戴博士:“你半道截胡,真不地道你!”换来魏博士嘻嘻一笑。
这时候,老成稳重的程博士发话了:“对一个学生再怎么偏爱,也要按部就班地来,揠苗助长尤为不可,子曰“无欲速,欲速则不达”,读书之法无捷径,惟笃志虚心为有功耳,何况刚刚开学,生员底子都没有完全摸清,还是按照生员施教的顺序来吧。”
老程博士是所有博士中官职最大的,也是日常主持博士厅教学公务的,他一开口,大家都严肃了起来。
魏博士赶紧严肃态度说:“恩师说极是。还倒夜香,哎老戴,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怎么张口闭口就是污秽之物,你不雅,不雅得很!”
戴帆摇摇头:“庄子有云,道在屎溺,你自己以差别之心区分高雅和低贱,不见大道。”
魏博士:“哎你刚刚说无差别心,这可是墨家的无父无君之论,你才不肖得很!”
程博士:“好了不要吵了,你们的教义都写好了?制题都完成了?完成了就再针对这次考试阅卷,把每个生员们的考试结果写一份评议上来,我等着看。”
魏博士、戴博士:“……”刹那间安静如鸡。
程老博士摇头叹气。
唉,提到作业这件事,自古老师学生都一个样啊。
老魏见机得早,已经开始摸着那个大胖脑袋,抓耳挠腮写学生评议,戴博士仍是看着周云追那张写满锦绣文章的卷子,颇怜其才,甚为感慨。
脑中忽生一念,他赵翻出周云追的户籍记载来看,不由得愣住了:
浙江府推送的贡生,父母双亡,家贫,幼年在钱塘萧山一带拾薪耕读。以拔贡贡生身份被推荐上来,在礼部组织的考试中屡次获得第一,故被推送国子监。
这个学子的命运这么苦啊?戴博士看看那片锦绣灿烂的好文章,不由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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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苑一零四号号舍里,方止雨在更衣。
越是心急的时候,越是容易出错,她太想赶紧完事,反而扣错了一整排的中衣纽扣。
这时,周云追的椅子动了一下。
止雨惊得汗毛倒竖!
以为他要转身,结果他只是站起来,收拾了一下书册,从笔筒里换了一支细杆毛笔。
然后又坐下了。
止雨松一口气,继续解扣子。
突然,宿舍外响起了砰砰砰的巨大敲门声。
止雨瞬间又紧张起来——好的不灵坏的灵,该不会是绳愆厅来检查着装了吧?
砰砰砰!门敲得更响了。
周云追放下笔,起身去开门,他故意走得很慢。
方止雨急忙地换好衣服。
门打开了,露出来一张气焰嚣张的漂亮脸蛋:“周云追是不是住在这里?”
周云追:“我就是,你有什么事。”
“很好。”来人说罢,一拳抻出,把周云追打翻在地!
轰地一声巨响,周云追向后摔倒,撞上了止雨的床尾。
他爬起来的时候,鼻血已经淌到了衣襟上。
止雨惊得寒毛都竖起,顿时看向来人——这嚣张跋扈的儒生冲将上来,揪起周云追的衣领,抡起右臂还要再打。
周云追不会武功的呀!止雨倏然从后闪出,上前抓住逞凶者的小臂。
不料来人反应奇快,当她出手,亦迅速启动反制之招,手臂贴手臂地绕了一转,反将她给握住,止雨顺势卡进周云追和他中间。
“不许打人!”止雨制止道,“别动手,有话好好说……哎唷!”
话都没说完,眼睛就挨了狠狠一拳!
止雨眼前一黑,几乎仰倒,整个脑袋嗡嗡直响,不由得怒火中烧。
瞬间还手,她返还了一记勾拳。
被对方早有准备,偏头闪过;
但这不是止雨的目的,她故意虚晃一招,抬腿蓄势,一脚蹬在对方胸口。
直接把他踢了个踉跄,退到门外。
这下,对方露出了震惊的眼神,一双凤眼死死盯着她,活像要吃人:“你是谁,报上名来。”
止雨捂着眼睛,愤慨道:“你又是谁?跑到这里来撒野,我告诉你,这事没有完!我一定会上告绳愆厅,记你的过!”
这人露出跋扈的冷笑,态度放肆地说:“好啊,你可记得一定要去。”
这是什么鬼态度!止雨出离了愤怒:“我一定去,你他吗叫什么?别藏着掖着,敢做就要敢认!”
这人似乎觉得有点好笑,抱起手臂来打量了她一会儿,说:“我叫晏棠,去吧。”
晏、棠。
止雨有一瞬的呆滞,脑袋里闪过开学簪花礼上的那张黑榜。
——寻衅滋事,殴打高年级生员……记大过一次……
——“首辅家的小少爷,横行霸道,捶人无数,佛挡杀佛的一尊大瘟神……”
然后脑海里就浮现史国公孙得知和晏棠分在一个号舍以后哭得涕泪交加的惨状。
止雨震惊,怎么会这么巧,怎么就偏偏是这个人?
“你不去告吗,我等着呢。”晏棠抱着手臂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盯着她,邪佞的笑容十分妖魔化。
止雨:“……”
别说告了,她现在都有点虚。
晏棠见她不言语了,稍微侧身越过她,对里面的周元追:“喂,姓周的怂包,听说你碎嘴子八婆喜欢在背后诋毁官生,这会儿有人为你出头,屁也不敢放?行,既然有人要做你的替死鬼,那请你好好躲好,以后不要让我看见你,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随后,他再次问止雨:“你叫什么名字?”
止雨心中有些惶惶,又十分厌恶他的嘴脸,匆忙回了一句:“叫个狗屁!”然后砰一声。
把门关了。
剩下门外一脸莫名其妙的晏棠——他叫狗屁?
屋里,止雨背靠门板,重重吐出一口气,额头上的冷汗终于流下。
——刚刚吓死人了呀!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报复,希望这条疯狗能够多结几个仇人,然后就忘记她这件事,然后就把她当个屁,给放了……
止雨脑子里胡思乱想着。
这时候,周云追问:“你为什么出手?”
他居然不是疑问,而是带着诘难的口吻。
止雨愣了愣,万没想到血都还没擦干净的他能说出这种话。
“我没听错吧?我刚刚是为了救你啊!”
周云追秀眉微蹙:“有些碍事。”
止雨:“???”差点没吐血。
“我靠,你这个人是不是哪里有毛病,好坏不分的啊?我刚刚要不是为了你,我能跟那个妖魔鬼怪杠上,是我招他来的吗?”
周云追:“我没招他。”
止雨:“你没招他难道我招的他,你没招他他过来挑事儿,他神经病啊?”转念一想哦这样说不对,那姓晏的的确是个神经病。“对了,他方才说,你在背后说官生的坏话,是因为这个吗?”
周云追否认:“我没有。”
止雨还要问,这时候,有同窗来了:“典簿让你们去一趟绳愆厅。”
不妙,止雨和周云追对视一眼——这么快?
该来的总要来。
绳愆厅设立在博士厅的西侧,有一个单独的四合院,走进去就先看见类似公堂的摆设,前面竖着一块肃静牌子,正墙挂着“赏罚分明”的堂幅。
负责掌印和纠察的杭主簿是个瘦骨嶙峋小老头,此刻他就端坐在公案上,一张苦瓜脸拉得巨长。
止雨和周云追二人进来,到绳愆厅的时候,晏棠已经站在那了,满脸趾高气扬。
看来他已经抢先一步占据道德制高点。
止雨大吃一惊——万没想到晏棠这个泼皮无赖,不但蛮横而且卑鄙,还有点智谋,居然还会恶人先告状。
太他妈狡猾了!
按照学规,谒见师长,要恭恭敬敬行礼,然后拱立听训。先生不问,学生不能抢着回答。
没办法,止雨行礼完毕,低头站好等问话。
杭主簿开口,老气横秋地问:“你们在号舍打群架了?”
止雨急忙抢答:“主簿大人,学生没有,学生们是单方面挨打。”
说罢指着自己肿高一侧鸽子蛋似的眼睛,同时扯过周云追,给主簿看他血迹斑斑的衣领,加以佐证。
杭主簿脸皱得像一个萎缩失水的倭瓜,他看看晏棠,见他神完气足还玉树临风的,更加露出严肃的神色。
不料,晏棠挺起胸,“刺啦”一声,扯开自衣,露出紧实宽阔的胸肌——以及胸前的一个脚印。
晏棠不慌不忙地说:“学生才是惨遭毒打。”
这脚印通红,还带着止雨鞋底的花纹,就是想赖,也赖不掉。
杭主簿面露震惊,嚯,好狠的一脚!“如此暴戾令人发指,是何人所为?”
晏棠眼神指向方止雨。
止雨:“!!!”
她的脑袋瞬间耷拉了下来,惶恐得像个孩子。
——不会吧,自己一脚有那么生猛?
许是倒底男孩儿的身体力气大,刚刚变过来友三的身体,力气还没控制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