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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丹心千古1 ...

  •   053

      六月底的正午已是烈日当头,午休时刻,外面行走的监生较往日少了许多,生员们宁愿回号舍睡上一阵,或是在课堂的桌上趴一会儿小憩;很少有人顶着酷暑在外面溜达。

      马球场上的人也少了。

      晏棠已经很多天不来打马球,他最近蔫了吧唧的,课堂上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被戴博士点名起来回答问题好几次。止雨问他,他也不说原因。

      加上马球会的聂与葭学兄也提前毕业离开了国子监,侯亮和崔玉棹他们更是很久没有出现过了。方止雨没了几个老搭档,只能和几个低年级新生玩,教他们如何在马上操纵挥杆击球,和他们玩了一会回教室。

      修道堂里一片安静,一部分人还在打盹,一部分在攻书,偌大的教室里只有轻微的翻书之声。

      方止雨从晏棠桌子边上经过,给他后脑勺上敲了个毛栗,晏棠动也不动,依旧把脑袋埋在臂弯里,不知道真睡着了还是不想理人。

      精力旺盛的方止雨回到位置上,同桌夏润正在演算,他喜欢课外自己给自己加一堆功课做,大多都是算学方面的。

      止雨看了一阵夏润算题,离下午开堂讲课还有一会时辰,她又转向过道对面的周云追。

      周云追在给他的同桌孙衡甫讲题。

      “云追,你觉不觉得晏棠最近有点怪?”

      周云追偏过头,视线绕过止雨,往晏棠趴着的背影那看了一眼,道:“许是他最近用功辛苦……”

      话音未落,孙衡甫突然道:“外面怎么了?”

      远处,国子监内被烈日笼罩的梧桐树下闹哄哄地传来声音,混乱中竟然还有马嘶。

      监内有规定,教学的区域禁止骑马进入,止雨感到奇怪,跟随一部分人到窗口张望。

      只见嘈杂混乱的一堆人中,穿着深红飞鱼服的缇骑们下了马,约摸二十余人,个个身形雄健,腰里俱挎着绣春刀。

      其中为首的是个身披紫金盔甲的锦衣卫军官,生得浓眉阔面络腮胡,体格宽大彪悍,小腹微挺;他一手挎刀,一手叉腰地站在台阶下和迎上来的孙司业及钱监丞说话,眉毛一挑一扬的,态度十分倨傲。

      大家都认得北镇抚司的制服和腰牌,不禁心惊,互相疑问:“卫所的官兵怎么会突然闯进来?”

      只见那金甲军官大手一挥,不耐烦道:“我们奉旨办事,有什么好讲,难道你们几个学官要抗旨?”

      孙司业和钱监丞脸都白了,不敢再吱声,侧身弓腰地让开道路。

      这队披甲的锦衣卫缇骑昂然阔步地走上台阶,步调都保持着整齐统一的韵律,无声中威势凛凛。

      缇骑们经过几个上课的教室,眼看着一路来到了修道堂,面对满座学子,那为首的金甲千户道:

      “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做周云追的生员?”

      说着腕子一抖,放下一张画影图形的卷轴,正是周云追的样貌。

      大家大气都不敢出,看向周云追。

      于无声中,周云追站了起来。

      他的脸色仍然很平静,但止雨看见他的手紧紧攥着课桌的边缘,其实他很紧张。

      “学生便是周云追,不知上差有何指教?”

      “呵呵!指教!”这金甲将领露出嘲讽的表情。

      这人是保泰殿千户严邦奇,就职北镇抚司,隶属于御马监;他平日深得皇帝身边红人、秉笔太监杨公公的器重,奉旨拿办过不少朝廷要员,总是这一副气焰高炽的样子。

      严邦奇懒得废话,把画轴塞给裨将,一勾手道:“拿了!”说罢就叉着腰往一边站着去,准备搞完收队了。

      几个锦衣卫鱼贯上来,方止雨赶紧拦了一下,在过道中鞠躬行礼道:“各位官差大哥,在下安平侯府方友三,冒犯询问一句,我同窗周云追犯了什么事你们要拿他?”

      教室里面,静得连翻书的声音都停住了。

      大家瑟瑟发抖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因为都知道北镇抚司是一个什么样的所在。

      ——从成祖皇帝开始,大明的历代皇帝们为了固控天下、拱卫皇权,特地设立了以东厂和北镇抚司为核心的特务机构,镇抚司和东厂并称厂卫,专门替皇帝监察刺探官员。他们办案无须经过刑部和大理寺的司法程序,可以即刻拿人,先斩后奏,具有生杀大权。

      正因为权势赫赫,所以镇抚司的锦衣卫恣肆枉法、制造冤狱的事情屡屡发生。

      一旦被镇抚司盯上,打入诏狱,便有各种酷刑在等待,受刑之人魂飞汤火,惨毒难言,往往九死一生。

      面对着如同豺狼秃鹰一般凶狠的缇骑,国子监的生员们弱小无力得如同雏鸡一般,力量悬殊,上前违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哦?”听见方止雨的声音,严千户叉着腰从裨将身边走出来,一路走向方止雨。

      他一边走一边从背后掏摸出驭马的钢鞭。

      那根九节鞭出自御赐,精钢打造,俨然一件冰冷强韧的大杀器,习武之人一鞭下去,足以打断一个成年人的胫骨。

      大家的脸色都发紧,许多人都担心着方止雨的安危,同桌夏润坐到方止雨的位置上,从背后偷偷拽了一下她的衣服,示意她赶紧退下——即使夏家这样四世三公的名门巨族,也不想招惹厂卫。

      方止雨没有后退,严千户一路走到他面前。

      严邦奇用折叠的马鞭点着方止雨道:“你就是安平侯府家的长子?”他摇了摇头:“你的胆子可真不小,只是为了这个在逃钦犯?”说着一脸匪夷所思的样子。

      ——在逃钦犯!

      大家好像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信息一样,面面相觑,然后齐刷刷看向周云追。

      严邦奇道:“本将知道你们这些名门子弟,一出生没吃过苦头就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儿,像在座诸位这样的豪门,我过去也拜访过不少,可惜都是去抄家。有的是那种昨天还上人宠下人拥的锦绣庭院,过一夜就成了破落户。”

      他说话的时候脸上的横肉扯着笑意,看起来更为残忍无情。

      严邦奇笑容甫收,道,“小侯爷,本将要送您和在座诸位小朋友们一句话:人生在世,富贵不可尽用。年轻人不要仗着自己有二两身家,就学人帮人强出头。”这时候,马鞭已经顶到了方止雨的胸口,不轻不重硬*邦~邦地在她身上戳了一下,“镇抚司的事情你们少过问。”

      他说罢,收手回头,暴起嗓子高吼道:“拿人收队!”声如雷霆一般炸裂。

      “云追。”方止雨看着周云追被两名锦衣卫左右挟出,她没有办法了,跟在后面,修道堂的众生员也一起跟出教室。

      ——她有种极恶劣的预感,云追这一去,有可能回不来了。

      “友三,别跟了。”这时候,周云追仍然极力保持着冷静,他回过头,道:“你们都回去,友三,你要坚持学业,偶尔抽空照顾锦儿。”

      缇骑们一个个凶神恶煞,修道堂的众生员们不得不停住了脚步,和国子监内问讯赶来的各厅官长们看着周云追被带走。

      *****

      厂卫们一走,方止雨马上去绳愆厅告病请假,说自己受到了惊吓,有伤风发热的征兆,需要回家休养。

      拿到准假后,方止雨马上回府装病,并暗中让友三出府聘绣娘,在入夜前把锦儿和徐氏一起接回了友三的西苑。

      周云追留下的最后一句叮嘱,表面是要他看望锦儿,实际上他的养母徐氏和锦儿住在一起,他希望止雨能够保护住徐氏。

      所以止雨借口把徐氏二人转移过来,以绣娘的身份秘密留在府内。

      徐氏得知养子被镇抚司带走的消息,一阵天崩地裂的伤心,友三和锦儿劝慰了好久。

      良久,徐氏才镇定了情绪,朝止雨和友三二人吐露真相——

      周云追原名周震霆,字玉琢。父亲周冰曾任左都御史,因为上书言事弹劾当时的甘肃总兵仇良正而得罪上官,仇良正后来在西北打了胜仗封了大将军兼咸宁侯,回京之后便借机报复反参了周冰一本,罗织罪名诬陷他勾结亲王排挤外官,周御史便被北镇抚司缉拿下狱。

      在诏狱内,周御史遭受酷刑而不肯屈服,仍然在狱中上书揭发咸宁侯的罪状,书中直陈咸宁侯勾结内官操纵内阁决策的“五奸十大罪”。

      奏本写成后,不但更加触怒仇敌咸宁侯,更加得罪当时的内阁。仇家决意要置他于死地。

      于是咸宁侯买通御马监首揆,秉笔太监杨望,在诏狱中对其加倍施以酷刑,使得他身受重伤,最后获罪被斩于菜市口。

      御史周冰死后,家属被发配南方烟瘴地面,其间,周云追的生母徐夫人一直保护照顾他,又在当地正直官员的帮助下躲过了好几次疑似东厂的追杀,后有义士相助,母子二人潜逃到老家钱塘县,和妹妹徐氏会合。

      徐氏姐妹隐姓埋名,悉心教导抚养周云追,希望有朝一日他能通过科考一途,重新回到朝廷,为父申冤昭雪。

      所幸周云追果然不负厚望,从小孝顺懂事,聪颖过人,在学问上才华特出。这成了徐夫人平生的一大安慰。但是在周云追十二岁那年,命途坎坷饱经打击的徐夫人还是病体难支,逝世了。

      徐夫人临终前,把亡夫周冰生前留下的四联交给儿子周云追:

      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前未了事,留与后人补。

      徐氏道:“我姐姐道,做周家人可以身死魂灭,但清白不辱。姐姐将霆儿交给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周家沉冤未雪,就断了这唯一的根。就算霆儿要死,也该是我这个做姨母的在他前面,小侯爷我求您替我把这封书信呈交给皇上,我徐婕拼尽性命也要为周家伸冤!”

      徐氏说罢,下地长跪不起。

      止雨为难极了,她无官无品,根本那个上书直抵御案的资格啊。

      最好的办法可能是去大理寺敲登闻鼓告御状。

      但是对方现在显然已经发现了周云追的身份有备而来,对方势大位尊,盘算深远,贸然让徐氏前去告御状,很可能像当年周御史一样,落进诏狱就没了声息。

      锦儿问:“您是太子伴读,能够入宫,不就有机会见到皇上吗?”

      方止雨心道,才没有这么简单。

      锦儿见方止雨沉吟,想了想,忽然惊道:“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以前我刚被卖到映春楼不到三年,听姐姐们闲聊的时候说,曾经在别处认识一个花魁姐妹,奉命伺候贵人,那几位其中一人是刑部的大官,那会正在办一个死刑案子,就是呈递一个周御史的罪状,要把他判斩。当时那位贵人主顾好像不大愿意,说这事儿不好办,那个御史官大而且把柄太少,罪名不好定。但是请他过来玩的两位贵人当下一掷千金,把花魁姐姐赎了身送给他做小妾,便不听他抱怨了,莫不会就是方才说的那位周御史罢?”

      止雨和徐氏对视一眼,天底下竟然会有这么巧的事。

      “你还记不记得这几人的名字来历?”

      “我也只是听说,名字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姐妹们说那个官是个青年才俊,很得内阁首辅的赏识,已经预定升迁调去兵部,将来也会是入阁拜相的前景,姐妹们都羡慕那个花魁姐姐呢。”

      止雨心里一惊,谈话发生的时候,锦儿约摸四岁,刚好是晏相首揆内阁的第九个年头。

      当年的甘肃总兵仇良正,如今的大将军咸宁侯,这些年以来,和他一直往来紧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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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丹心千古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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