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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冷战和破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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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
又一日午膳。
止雨跟侯亮因为上次的事情还没和好,她为了避免跟侯亮坐在一快吃饭尴尬,一放课就早早奔去会馔堂。
不料在走廊上迎面就碰见已经用膳完毕,端着洗净饭盆出来的周云追。
周云追这些天也没怎么跟止雨打照面,早上比她早去正义堂侯课,晚上又比她早温习完上床,除了熄灯后大家必须在一个号舍里睡觉,还真没什么接触。
如此想来,他倒有些像是故意避免和止雨照面。
好死不死,现在大家狭路相逢,彼此都有一丝尴尬。
短暂地发愣之后,止雨往过道左边让了让。
不巧地,周云追也刚好往左挪了一步。
止雨赶紧往右,周云追也往右。
大眼瞪小眼的沉默。
止雨垂着眼睛,面对高他一头的周云追,心想,作为舍友没默契到这般地步,难怪合不来。
“我往那边用饭去。”止雨站定脚跟,往右边一指。
“哦。”周云追淡淡地应了一声,从左侧绕开她,往别处去了。
惹起止雨好一阵不痛快。
——他刚刚那是什么态度,“哦”是什么鬼啦?
而且那微微蹙着的长眉,轻轻浮起的嘴角,是不是在嘲笑她,是不是在轻蔑她?
女人一旦怀抱成见起来,真是哪里都能挑出错处。
方止雨余怒未消地想:她要是再跟周云追说一句话,她就是狗!
这一回,她下的决心程度远超上回,足有古人断发明志之坚决,当晚回去,便开始彻底贯彻执行。
夜里,报更的钟声敲响,到了熄灯就寝的时辰。
周云追刚整理洗漱完毕,他检查了一边书桌,桐油桌面已经收拾整齐到光可鉴人的地步,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把一本《制诰》轻轻推了下,使它跟右侧桌角的《律令》看起来完全对称齐平,这才满意。
他转身,见止雨还在灯下翻书,提醒道:“要熄灯了。”
止雨恍若未闻地翻着书。
不按时熄灯违反学规,被巡查的学官遇到容易会受罚,周云追沉吟少顷,正欲再催她一遍。
止雨先一步,嗖地站起来,砰地合上书册,大步流星到自己床前,脱靴更衣一个猛子扎进床褥,翻个身面朝墙里,一气呵成。
完全无视对方,把他当做隐形。
周云追:“……”
止雨朝着墙面的脸上露出一丝得色。
然后,就听见周云追那边掐灭灯芯,轻手轻脚回去的声音。
见他动静小了,止雨悄悄翻过身来看,借着一丝通过窗纸的微弱月光,看见了摸黑上床的周云追,便在心中暗暗得意——
嗯,扳回一城!
这次可是她主动不理对方的,耶!
翌日。
正义堂下午没安排上课,因为今天是南苑号舍的扫房日,住在南苑的全体生员都要参加大扫除。
她提前跟许夫子打过招呼,早早过来等候扫房安排,想早点干完回去完成当天功课。
生员都聚集在南苑号舍院坝上,等候斋长的分工安排。止雨也站在队伍里。
这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廊下晃悠出来,优哉游哉地,那细长的眼,锋利的眉,极漂亮的五官却流露着一股邪肆,不是晏棠又是谁?
止雨一看到他就头皮发麻——怎么是这个二世祖?
他也能被选上斋长?
而且他不是住在北苑吗,怎么会是南苑的斋长?
他丫的也配?!
正当她脑子里乱七八糟思绪凌乱时,这二世祖大摇大摆来到她跟前了。
止雨赶紧抬起头,和他四目相对。
心中想者,反正就是冤家路窄,倒霉!
“你负责打扫茅厕,”晏棠面带一股得色,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姓方的。”
靠!
止雨暗暗咬紧了后槽牙。
更绝的是,晏棠分配完她的活儿,就继续给别人一件件摊派活去了,无论谁的工作都比她轻松。
止雨听到直到最后,也没听见他再指派别的人扫茅厕。
晏棠分配完所有工作,回头一看,方止雨还没挪窝。于是懒洋洋地走过来,插起腰,公事公办的口气:“姓方的,你怎么还不去?休想偷懒,速去干活。”
止雨实在见不得他那小人得志的样子,忍者气:“晏同窗,光是扫月台,巴掌大的地儿你就分了七个人,茅厕一共十间屋才我一个人打扫,这样恐怕不合理吧?”
晏棠抱着手臂歪着脑袋,得意洋洋地说:“不满意你可以去找杭永寿告状啊,去啊?你不是很会告状吗。”
倒底是谁比较会告状啊!止雨恨得咬牙切齿。
学规她看过,监生必须对上一级的指令绝对遵从,抗议甚至提意见,可以告讦罪论处,轻则受杖,重则可以刑罚论处,流放杀头的都有。
这个用心险恶的套子她可不钻。
“我和你去。”
止雨一回头,一张清澈秀气的脸在她身后。
是周云追!
他就坚定地站在止雨那一方背后,好像一株挺拔玉立的植物,使人安心和坚定。
晏棠看到他,眼神的光更阴鸷了,真是表里如一活脱脱的一蛇蝎。
他说:“姓周的,别忘了你自个手头的活,伙房的灰倒不完,休要怪本斋长上禀绳愆厅处置你。”
周云追:“我会两头都办完的。”他说话的声音清晰柔澈,不卑不亢,很有一股力量。
晏棠冷哼一声,极为不满地睨着他,但一时半会找补不回来。
周云追的支持给了止雨很大的信心,她也道:“扫茅厕就扫茅厕,大丈夫能屈能伸!咱们走!”
说着便扛起笤帚,绕过晏棠,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
周云追跟在她后面。
晏棠探个头挥挥手:“记得打扫干净,身为斋长的我可是要去检查的。”
止雨真想把笤帚塞他嘴里。
……
一个时辰以后。
止雨后悔死了:原来豪言壮语真不是那么好说的!
不知是否因为知道临近扫尘日,这段时间值日的生员便都开始懈怠,都想自己偷偷懒,可以把茅厕的污秽留给扫尘当天的人。
于是现在茅厕坑道内堆积如山,恶臭袭人,蚊蝇臭虫如黑云般盘旋其上。
止雨刚踏进去一步,就给一股无形而庞大的力量推出来了——好强的臭气,好窒息!
身后,脸蒙罩布身穿褐衣的周云追已经提着扫帚和木桶走了进去,念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打扫茅厕,别犹豫了,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止雨佩服他的早有准备和视死如归。
经过近一个时辰的浴血粪战,两人终于把茅厕堆积的沟渠部分疏通。
后面的清扫工作就省事多了,又忙了半个时辰,基本彻底清理完毕。
止雨这会儿已经彻底忘记自己发过誓不跟周云追说话了,像个碎嘴子老妈妈一样跟他抱怨着:
“那个二世祖,分明就是公报私仇,你们正义堂怎么甚么人都能当上斋长?现在落到他手里,指不定将来还有多少小鞋穿,今日是跟屎尿打交道,来日就不晓得是甚么了。”
周云追把工具靠在墙角,边摘下面罩手套便笑着说:“庄子有云道在屎溺。你这是得道了。”
他说罢提来一桶清水,在里面仔细洗手。
止雨没好气地说:“我还成仙了呢!”对于他根本不附和自己,不跟自己一起抱怨晏棠这一点,她很不满,这个周云追怎么总是在关键时刻不能同仇敌忾?
周云追抬起头看一眼天色,离太阳落山还早,还有工夫和她闲扯会,便道:“圣人说得没错啊,万物皆道,万物都可以典雅,即便是屎尿屁也处处有典故,不若你说几个来听着玩。譬如,夕日勾践兵败为夫差所擒,卧薪尝胆之余,为了得到对方信任,就尝对方的屎。”
“玩”这个字从周云追口中说出来可真了不得,反正止雨跟他同号舍头一天起,就没见过他玩,从来都是手不释卷地在学习。
他的提议有点像对对子,只不过现在是在对典故,而且是个有关于屎尿屁的典故。
止雨不想输,她拄着工具在原地思考了一下说:“孙膑也干过这事,在庞涓手下躲过一劫。”
轮到周云追了,他说:“唐朝有个御史郭霸就是为了谄媚上官而吃屎,反倒沦为满朝笑柄。”
止雨:“好吧……算古人们厉害,可你别告诉我你意思是,我们也要吃点屎迷惑那个蛇蝎二世祖。”
周云追笑起来:“我没这么说。”
他一笑,自然是好看的,宛如阳光洒满绿色的宅院。止雨愣了愣,起身重新拿好扫帚道:“得了,别屎了,再不赶紧打扫完我们都得屎。”
这活儿干着干着,心头也憋着一股委屈,止雨想起在家的时候,哪怕不是最受疼爱的儿子,但做个侯府千金也多舒适啊,何曾受过这等干脏活儿累活儿。
若是爹和娘晓得自己个在这扫茅厕,还不得心疼死。
止雨胡思乱想着,眼圈儿就酸唧唧的了,可是袖子脏,又不好拿起来擦,只好任几滴眼泪水掉出眶去。
周云追停下来:“你怎么了?”
止雨:“我想我爹,想我娘了……呜呜呜。”
周云追:“……”
止雨看他站在原地,一脸难以理解的神色,也不来安慰自个,没好气道:“你在想什么?你不想你爹娘吗?”
周云追:“不是,我在想你怎么说哭就哭,犹如裙钗。”
止雨浑身一悚,这可吓得不轻。这厮怎么跟狗的嗅觉一样这么灵敏?
在国子监,止雨最怕的就是被人看出自己像个女人,于是赶紧强力屏住。
这下周云追反倒过来安慰了:“对不起,我不是要说你,我意思是,男儿有泪不轻弹。”
止雨更惶恐了:“你说什么?”
周云追:“我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止雨:“不是,前面句。”
周云追:“我不是要说你。”
止雨:“不是不是,再前面!”
周云追只好说:“哦……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