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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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冬日暖阳遍洒江南，不论经济政治上的悬殊，不论城间乡里的分别，淡然地许着清冷透明的祝福。湘中的一处丘陵上，微风轻拂林间仍旧泛绿的樟树叶子，唰唰地轻响着，是山间的呼吸，缓和那一片静谧。
半坡的梯田与树林交穿之间，隐约现出几椽屋子，暗灰色的屋檐划开苍绿色的帷幕。最小的那红砖房不过七八十平米，分成一个半大的厅堂和三间小室。
东面小屋里头，一扎着及腰长发的女孩端正地坐在一张满是凹陷痕迹的茶水桌上，安静地在纸上写着什么。纸张洁白，与屋子阴暗的灰色调有些格格不入。
“莲子，今儿不上课啊？”屋外头一个看似三十岁的妇人正边剥着桔子，边朝里屋吆喝。湘中的山水养育出的人儿便是这样，有宽广的嗓音和开旷的性格，就连冬日的寒冷也冻结不了她们大声的吆喝。
“下午才有补习课，上午我想上会儿网。”
白莲子轻声应答，笔下工夫却没停，秀气工整的字一划一划地浮现在纸上。额前的发丝轻柔摇曳在眉眼间，恬静，温婉。
“莲子，等下再上，先过来帮嫂剥下句子。都快忙不赢了，等下还要榨成汁给刘叔家送去呢。”
“哦，好，就来。”
莲子笔触划动加快，十几秒终于写完了最后一句话。心满意足地画上句号后，她轻手将本子合上，夹在书桌上一沓作业本中。迟疑了一会儿，又将那沓本子整了整，放进床上的书包里，拉满拉链，才走出去。
冬日的温度寒冷中略染暖意，像是镀上了阳光的雪树，有令人微笑的味道。
张姓嫂子裹着粗布袄子，膝上放一篓子茶碗大的桔子坐在枯枝栅栏边上的矮靠背椅上，手里的活忙个不停，见莲子出来了，又喊到：“莲子，板凳在厅里打谷机下面！”
莲子跑进堂厅，在打谷机半蹲下，伸手摸了几下便将板凳拉出来，手随意在铺着厚厚灰尘的凳面上抹了两三下，端出来摆在张嫂边上。又走到院子另一头的桔树下摇起抽水机，将灰扑扑的手在冷得刺骨的井水里洗净。尽管地下一二十来里的水带去了她手指的知觉，她仍是反复搓着，直到肌肤泛成雪色的白。
“嫂，今年怎么改榨汁啦？”莲子坐回板凳上，从篓子里拿出几个桔子放在并拢的膝上，开始飞快地用干净的指甲划开桔皮，“刘叔家以前不是都只要一袋桔子么？”
“人家有钱了呗。听说英杰在广东办了个什么厂子，赚了不少。这不，觉得剥桔子老脏手，非得榨成汁。”嫂子话虽然这样讲，口气却仍然腾着农家人独有的人情味。英杰是刘叔家二儿子，精明得很。刘叔家里一直都很照顾她们俩相依为命的，莲子的爹娘和哥出车祸去了时，非但没有收回租给白家的房子，反还帮她们操办了葬礼，之后刘家三儿子英辰去外省读大学，就把空下的地度给她们。总拢着租金不过是一袋子米和一袋新鲜桔子。总之，这雪中送炭之恩是感激不尽的。
莲子理解，抿嘴淡笑。忽然想起什么，忙问：“可咱家又没榨汁机啊。那东子可要一百好几呢，我在同学家见过。”
“莲子，在城里读书读傻啦？”张嫂大笑，信手将剥好的一个肉呼呼的桔子扔进板凳边上的铁桶里，“哪要啥机子呀，两块干净木板，中间放上桔子，下边那块扎几个洞，再下边头放个干净盆子，一压，不就好了。哟，对了，等一下你得去隔壁借个锤子。”
“嗯。”莲子手也不慢，一下子剥好了四五个，一骨碌放进铁桶，又从篓子里拣出几个继续忙活。
桔子肉橙灿灿的堆在铁桶里，雪白的桔络包在上面，如乡间未化的雪，白得温馨而素朴。
而莲子心里却正如夏日骄阳般炽热，想着赶紧的干完去上网。低头瞥见那一小堆桔子，她忽而一笑：如果是橙子，就更好了……
2.
“橙子昨天更新博客了，可等到今天我上网的时候，已经有了三百多条留言。橙子肯定是看不到我的留言了，遗憾呢。
“橙子的blog新更的文名是《纵横四海》，说的是他们‘四大型男’，一个捱一个按年龄排下来，橙子是‘海’。
“海其实是四个字里我最喜欢的，有蓝的色，澎湃的声，拍击的触感，苦涩的味道，站在海边还可以嗅到海底随波而来的腥味。像生活，像命运，静中有动，动中有静。
“橙子实在是懒呢。以上都是去老七家和译家才知道的，橙子只是模棱地写了几句感慨和一个极长的对偶句。不过也很有才华啊，读起来有《窦娥冤》的味道。
“去了橙子的贴吧，才知道二月二十二是橙子的生日，就快到了呢。只能默默朝向北方，轻念‘生日快乐’，即使橙子听不到。”
莲子趴在敞开的本子上，将方才写的文字反复地看了又看，仿佛多看几眼，她的话就能被遥远的某人听到。轻轻自顾自笑了一会儿，抬头望见金色涂料掉了大半的塑料挂钟上显示出离一点只有五六分钟，于是小心翼翼地合上本子，放进书包。
把外头穿的粗布袄子换成海蓝与白色相交的校服后，她背上书包走出边房。
堂厅里那辆生了锈的二手单车被她用抹布抹干净坐垫和把手，推了出去。院里，张嫂在用她的简易工具榨桔子汁，事实上，实行过程比莲子想象中的麻烦多了：桔子球夹在板子中间容易滚动，而且汁总榨不全，剩下的果肉湿乎乎的，一按一滩汁。那倒是，住在农村里的，哪里做过什么桔子汁？能有桔子吃就已经不错了，妇女还要帮着干活呢。
“嫂，干脆拿剩下的果肉做桔子饼吧。以前桔子多了干了的时候，我妈做过，可好吃了。”莲子随口道，张嫂也觉得不错，应了下来。
白莲子听着她的答应，自己反怔了。已经好久没有没有见到爸妈了。以后，也不可能见到了，再也不可能听到爸在一旁的憨笑，再也不可能吃到妈做的桔子饼了……一年了，一年了……早在一年前，他们出车祸的那日开始，这一切苦中的幸福便已经远去、消逝，她成了孤儿，嫂成了寡妇……
眉心蓦地一酸，就要滴下泪来。她死力忍住，没来得及说再见就骑着单车上路。
莲子心里酸，心里苦，可是哪里抵得上嫂子的痛楚？那日，刘叔接到医院的电话，告诉她们车祸的消息，张嫂径直晕了过去，肚子里五个月大的娃也这样没了。莲子心疼她嫂，即便再难过，也不能说出来。
只能憋在心里，一个人酸酸地发酵。
3.
冬日的夜，温度和融雪时候差不太多，毫无温情的冬风更是凛冽非常，莲子在单车上缩成一团，僵得瑟瑟发抖，手上的人造革手套和头上的毛线帽子几乎没什么效用，指关节没了知觉，动不利索。
太阳已经落下去有一阵了，高速公路上也没设路灯，她只能靠时不时疾驰而过的汽车车灯来分辨拐弯和路口。虽然有些危险，但习惯了也就好了——就算是出了事又怎样呢？——要是住宿在学校，每个月要三百五十块伙食费和住宿费，而莲子家只剩嫂一人种稻、种菜，还养十来只鸡，一年收入不过几百块钱，连莲子的学费都供不起。幸而莲子学习不赖，每期都挣得一千二的奖学金，加上学校有特困生补助，她和嫂子才能勉强过活。
抖索着骑了约摸半个小时，莲子瞧见前头立了一块“离收费站：1km”的牌子，手下单车陡然一拐，行往一条小路去。下了高速后又是十来分钟，她才隐隐约约望见半山腰上那几星零落的灯光，明暗混杂，有温暖的光感。
莲子知道，最微弱的那一盏是自家厨房里的。家里向来节约着这电费。除了……她每周上一个小时的网。有些自责，她咬咬下唇。早知道现在会这样着迷，她原本应该坚定地拒绝江叔叔和魏阿姨的。可是……她眼底掠过一抹遑遑的柔软。如果江叔叔不送她电脑，她应该不会有机会进一步了解橙子。
现在只要心里一闪过橙子甜甜的梨涡，她就会很幸福很幸福，嘴角也会随之微微上扬。
或许是愧意，或许是不忍，莲子忽视掉了方才的一番念头，清心寡欲地下来推着单车走在田埂和小树林中的小路上。枯枝落叶在滚动的车胎下嗑嗑嚓嚓地作响，惊动了寂静的夜。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