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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一】 ...

  •   在这无情的世界里,人若是想要活下去,就得变得比妖魔更像妖魔。

      “还是叫人抬下去吧好好安置了吧。” 曾青崖慢慢地将尸体上的白布重新铺好,手指搭在布料上,连着身上的绛红官袍,像是也沾染到了底下的血腥似的,不由微微皱了眉头。
      “大人说得是——”县令林之鹤唯唯喏喏地跟在后头,当着堂上诸位衙役师爷,以及堂下所有平民百姓,额上偷偷地蒙了一层汗。
      曾青崖抬了脸,堂下早挤得十层八层,此刻人人望着他,情不自禁地,又发出一阵惊叹声。
      “大人,请这边来。”林之鹤连头也抬不起来了,猫腰在前引路,一直领到后堂坐了,又亲自从下人手中端过一盏茶,放在案上,赔笑道,“若不是出了如此棘手的案子,小弟怎么敢劳大人一顾。”
      曾青崖充耳不闻,只将茶盏托在手上细看,他来时赶得急了,鬓角几丝散黑发,衬了浓眉星目,唇上还存着一抹水色,五官清俊明朗到了极处,只是人的长相断没有周正到这个地步的,一不留神,竟像是妖,林之鹤心里嘀咕着,脸上却是万分恳切,“说起这个案子实在诡异,至今小弟仍一筹莫展毫无所得,自去年十月开始,一连六个月了,每逢十五晚上,只要是有月亮的天气,城里便有人死,不仅仅是死人,连尸首也怪,个个是剥了皮的肉尸,模样惨不忍睹且不说,更扰得城内人心惶惶,也不晓得是哪方鬼魅……”
      “世上哪有什么鬼魅!”曾青崖温和道,“你是读过书的人,怎么去捡那些妇人愚夫的口舌。”
      “是,是,下官倒不是这个意思。”林之鹤赔笑,他年纪轻轻,也是寒窗下苦熬、殿试里打滚才得到的功名,才新官上任不久便遇上这种案子,已拖了半年悬而不破,再闹下去,名声坏了且不说,只怕位子都坐不住,一时想到揪心处,声音都变了,“大人,下官并不是推脱无能,只是那些尸体实在蹊跷得很,寻常之人断断做不出这种事情。”
      “那便不是寻常人做的案子。”曾青崖低头抿口茶水,“只要是人在作怪,就有办法查出来。”
      嘴里说得不咸不淡,精神劲却全不在这事上头,唯想着方才验尸时,堂下人堆里挤着的一张脸,腻玉似的,又像刚淬了水的冰,几乎是从周围腌囋灰暗之中自行割裂而出,不由他不多看几眼。
      那个人……那种神情……他蹙着眉心只是犹豫,林之鹤却以为是为难之色,不由打心底里得意起来——你也晓得这是件苦差。
      “我看大人一路赶得乏了,不如先到下官府中歇息……”
      曾青崖这才醒了,一摆手,“不必叨扰,我可以住客栈。”
      客栈离衙门不远,时值黄昏,又设在城中最热闹的街面上,若背着手优哉游哉地晃过去,必定能领略到诸多赏心悦目的风土人情,可惜曾青崖并不是个喜好风花雪月的人,没有熟人的时候,他略略低着头,目不斜视专心走路。
      曾青崖当然知道这只烫山竽不好接,林之鹤之所以巴巴的催人快马至开封求救,不过是想把一盆子污水兜头扣他身上罢了,剥皮案子已拖了半年有余,期间死掉十五个人,吏部的卷子堆积如山,迟早要惊动到天子发话,在这个时候求他插手,全则是为了亡羊补牢,到时即便是破了案子,也是将功赎罪,若破不了案子,不光是林之鹤性命不保,自己的招牌也要砸得粉碎,可是若真要回绝了他,更显得自己胆小心怯,枉自虚担了盛名。
      只是他天生有个怪脾气,心头越是烦恼,脸上越不会显山露水,和颜悦色四平八稳,只一点淡淡的疲倦之气,自眼角眉梢缓缓渗出,迎着风,翩翩俗世佳公子大概也就是这么个意思了。

      盛昌客栈老板很忙,忙到经常不能按点吃饭,然而一听到楼上天字三号的客人回房了,顾不得手上的算盘活,立刻肩上搭一块毛巾,店小二似的从屋后转出来,端了水牌进房侍候,曾青崖最受不惯这种殷勤奉承,忙摆手道,“我不饿,还是叫人倒些热茶过来。”
      “好,好,好。”老板一迭声应了,人却立在原地,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天启城来的贵客!多少个足以说得人眉飞色舞千廻百转的天子之城里走出来的大人物,想不到竟然活生生立在眼前,那眉那眼那鼻子那脸,他几乎是咬着牙欣赏着。
      曾青崖便耐着性子由他看,一路上满耳听不够的歌功颂德,说白了到底与他本人没什么关系,尤其到了此地后,他更成了茶余饭后的消食小点,专供人剔个牙漱个口和着唾沫星子一道咽下去。
      “看完了吗?”
      “呃呃呃——”老板眯着眼,心满意足地下了楼。还是忘了叫人上茶。
      曾青崖好气又好笑,只得自己去壶中倒了杯冷水喝了,一抬头,风扇得窗页子呼呼的响,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有些发沉,溜了眼床板上的被褥,叠得端端正正,不像是有人动的过样子。然而总有那么一丝警觉悬在心头,像是有一双眼,正不动声色地在背后窥视。
      于是起身凑到窗台前细细往下打量,粉墙碧瓦下种了好大一蓬蔷薇花,争先恐后地自砖缝间攀爬而上,映着落日淡金的光晕,锦绣丛中有人正笑着仰起脸往上看。
      原来是方才堂下的那个人!满脸邪气,挑衅地与他直视,笑得捉狭又有趣,仿佛有什么恶毒的话真要说出来,眼里满满的轻蔑。
      “你是谁!”
      那人忽地头一缩,消失在花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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