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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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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太厉害了,完全不怕。”
医务室里,面前的女孩看着医生给她流血的伤口上药,眉头蹙起,一脸紧张地说着。
刘韵心浅浅笑了。
这天中午,她在校门口为了躲避急速驶过的摩托车,就这么摔倒了,包里的杯子碎了,手也被扎破。
她狼狈地想起身,却发现脚扭到了。
还好现在经过的学生不算多,不然要被更多人注意到这么丢脸的样子。
“你没事吧?”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冷不丁响起,原来是同班同学方无忧,蹲到她身边,上下打量着她的伤势。
刘韵心笑着摇摇头。
方无忧试图扶她起来,突然出声:“呀,你流血了?疼吗?”
刘韵心这才发现手掌靠近手腕的地方被扎到了,还有磕破的伤。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明显的痛感。
刘韵心费力站定,对方无忧说:“谢谢。”
方无忧看她脚扭伤了,作了个出乎意料的提议。
“我背你吧?”
“啊?不用了…”
刘韵心立刻拒绝,但方无忧已经拉过她,直接做出背人的架势。
“真的不用了,放我下来……”
刘韵心没想到身形偏瘦的方无忧力气那么大,居然真的背起了她。
“你都扭伤了,这去医务室用不了多久的。”
方无忧一边走,一边劝道:
“我有背人的经验,你放心,绝不会摔了你……”
午休时间,学校里的行人不多,可被人背着难免惹眼。
刘韵心担心方无忧吃力,咬唇道:
“放我下来吧,我很重的,我可以走的。”
方无忧说话的喘气声有些明显,偏偏满不在乎道:
“你不算重,比我表姐轻…”
走了几步,突然叫住不远处的人:“诶,苏冶!”
刘韵心一愣,看向那人的所在。
从第一次见面,就令人印象深刻。
成绩优秀,耀眼却不锋利,清朗如风,明亮如星。
苏冶跑了过来,方无忧明显松了口气,对来人说:
“她摔倒了,都出血了。你来帮忙,送她去医务室。”
苏冶就这么背过了她,这么近的距离,令她的心怦怦直跳。
“不用了…”
刘韵心试图下来,苏冶温声制止:
“就几步路了,很快的。”
“是啊是啊。”
一旁的方无忧附和道,看向她,有些紧张地问:
“疼吗?”
“不疼。”
奇怪的是,这个时候有了迟来的痛感,细细密密,像松针扎着,也有难以捉摸的痒。
她把注意力集中在这种感觉上,好淡化不明所以的心跳加速。
是从什么时候起,心里开始有了一个人的身影,这种感觉令她慌乱无措,又滋生出悄然的甜意。
也许是那次宿舍夜谈让她迷了心,忘了怎么开启的话题,杨羽涵说着后悔没有把心意告诉初恋,其他人都说起喜欢的人,问到她时,她脱口而出没有。
但她开始把一些心情断断续续地记录在纸上,琐碎得不像情书。
向涵来还她的信时,难掩欲言又止的样子。
刘韵心道谢接过,犹豫着开口:
“你…看了?”
向涵摇摇头:
“没来得及,和朱英杰争抢中,撕破了一点,也不知掉哪了。”
他看向面前的人,意有所指地说:
“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刘韵心了然,微微抿唇:
“谢谢。”
这封信被撕掉的地方正好是开头称呼的部分,这样一封缺失收件人的信,如何寄出去?
后来,她没再写过这样的信,也忘了把信放哪了。
当年的“闹剧”早已淡忘,谁知朱英杰住院后,再次被提起。
迟来的别扭的道歉,还有不被知道的维护,残存的微尘已经随风而去。
“想什么呢?”
一起实习的同事张青可拍了拍看着走廊尽头的刘韵心,递给她一块巧克力。
刘韵心道谢接过,吃了一口,说:
“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故事,一个不敢表白的女生第一次有了喜欢的人,她始终犹豫着要不要告诉那个男生,最后也没说。”
说着陷入了回忆,正如这巧克力,甜泛微苦。
“她喜欢的男生已经有了喜欢的女生,而且那个女生也是她喜欢的…”
张青可打断道:
“等会等会,我乱了,这什么跟什么,谁喜欢谁啊?”
刘韵心笑笑:“忘了,等我下次再去看看。”
吃完了巧克力,继续去轮班。
在附一院各个科室轮转实习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每次轮转到不同的科室,学习这个科室的相关疾病,总有种错觉。似乎这些症状自己身上都有,自己得了这种疾病。
到了肝胆外科,刘韵心被分到夏医生的组,过得忙碌而充实。
有了第一次上台扶腹腔镜的经历。看着夏医生娴熟地分离胆囊、动脉,夹闭、结扎,取出胆囊,她以为手术后会吃不下东西,结果胃口大开,下班后和张青可吃了火锅。
中学时刘韵心比较内向寡言,可到了医院,却常被病人拉着聊天,病人总说她耐心又温和,脸上挂着微笑。
她也觉得自己变了,更善于倾听了。也许,是因为有被需要的感觉。
再次听到护士们提起夏医生的一个病人,丈夫坚持把肝移植给妻子,说到那些感人的细节。
她就这么误打误撞看了那封患者家属的信。
尊敬的各位医生:
我是肝胆外科603病房1号床病人方无忧的丈夫,请容许我占用各位宝贵的时间,真心地向各位求助。伦理审查听证会没有通过我的捐肝申请,可事情关乎妻子的性命,实在无法就此放弃,希望能再次给我们个机会。
眼见妻子的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我和岳父岳母都非常焦心,既为她的病痛担忧,又为她从不说痛心疼。
我的妻子,是个固执、别扭又喜欢逞强的人。总是把痛苦和悲伤憋在心里,脸上挂着微笑,几乎不在人前流泪。她就算身体产生各种难受的反应,也独自硬撑着,绝不愿意我们看到她狼狈的一面。
她不愿拖累旁人,特别是对父母至亲深感有愧。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她不能继续完成学业,进行工作,好好孝敬父母,自责的痛楚更是撕扯她的内心。
岳父岳母只有无忧一个孩子,非常疼爱她,对于她想做的事,都会给予支持。如果失去了唯一的女儿,难以想象两位老人如何面对这沉痛的打击。我曾经历过这样撕心裂肺的痛苦,实在不愿让他们承受。
起初,对我主动做出捐肝的决定,妻子是不愿接受的。我明白她的担心,她就是这样的人,总是为他人着想,又总这么自以为是。
偏偏有时,她的自以为是是对的。十三岁时,我的父亲在车祸中丧生,他是在送我去篮球比赛的路上出的意外。我曾有过一了百了的念头,可这念头在妻子喊我名字的那一刻消失了。十七岁时,我的母亲不幸患病,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可我的妻子竟然从电话里觉察出我的不对劲,独自坐了一天的火车,来到我所在的城市,只为见一面,亲眼确认我没事。
后来我随母亲出国治病,却不得不面对对母亲病逝的现实,我终于没有家了。
我失去了我的父亲、母亲,非常明白人生在世,终归是孤独的。这条路家人、朋友能陪我走一段,但最终只能一个人走下去。
我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原本以为此生茕茕,可得知无忧患病,我才深深领悟,唯有一人还不能放下。
一想到她可能会死,就下意识行动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救她。
不,应该是她救我才对。我的内心已经封闭太久,在看不到前路,迷茫停滞的时候,再次见到了她,还是那么固执又自以为是。看到她重燃对生命的渴望,想要为了身边人努力活下去,我终于看到了归处。
一想到我的妻子,我就会期待起来,这条漫长的人生路上还会发生许多有趣的事。有了携手前进的人,可以分享悲伤和喜悦,今后我会更加坦然。
曾经我以为没有奇迹存在,如果要有无尽的耐心和强烈的意志,才能祈求到一丝可能的话,我还不想就此放弃。
虽然深知生死有命,最终结果可能不如人意,但为了不留遗憾,我也希望能努力到最后一刻。
打从记事起,我的妻子就已经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了。我们一起度过了十七年的岁月,过往的喜怒哀乐都有了彼此的印记。分开的七年里,不过是越发清晰,越陷越深。不知不觉,她已经成了我生命中难以割舍的部分,是我不可替代的朋友、家人和挚爱。
我明白肝移植手术的风险,也理解伦理委员会所持的顾虑,要权衡诸多事宜,可我真切拜托伦理委员会再次考虑考虑,让我有机会把肝捐给妻子。
如果手术出现任何意外,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无怨无悔。
最后对各位医生致以深切的敬意和感激,辛苦您们一直以来尽心尽力的付出和关怀!
苏冶
敬上
“喂,你怎么了?”
张青可拍了拍愣神的刘韵心,很少见她这样发呆。
刘韵心回过神来,笑着说:“我看到了那个故事的后续,断更很久的故事。”
“什么小说,完结了吗?”
刘韵心点点头,笑容明朗,
“有了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