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大人》浮梁茶客

10、见君子

　　翁玄睁眼的时候，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

　　贴身小厮伺候他更衣洗漱。

　　今日没有起晚了，没有晨练，这跟他以往的习惯不同。

　　往练武场走去的时候，贴身笑小厮道：“大人，今儿萧将军的生辰，您昨日吩咐小的一定过要提醒您去岑王阁提早准备呢。”

　　萧将军，萧子无？

　　翁玄是何等城府，立马察觉到不对，也就从这一丝不对里，察觉到了这一切与他记忆中的不同。

　　于是，他收敛心神问了一句：“萧将军回来了？”

　　“大人，萧将军还在城外剿匪呢，大夫说了让您休息，等您修养好了才能出城主府。”贴身小厮回答道。

　　翁玄嗯了一声，步伐不疾不徐，在贴身小厮的带领下，去记忆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岑王阁而去。

　　这一定是梦境。

　　既然是梦境，那梦总要有主体，翁玄决定先去见一见那个萧子无。

　　东鼎城跟他记忆里没什么不同，到了冬天，依旧被冰雪覆盖。

　　岑王阁位于东鼎城西边山坡上，那里有一弯湖泊，翁玄倚在栏杆上，静静欣赏雪中湖景。

　　萧子无比他记忆中还要意气风发，记忆里的他因为颠沛流离，满脸沧桑，早早死去。

　　也是，如果萧子无能活到这个岁数，到了东鼎城生活，就该是这样生龙活虎的样子。

　　好多次翁玄都很可惜，可惜那个天生神力的少年英年早逝。

　　翁玄的态度很客气，那是对待客人的疏远。

　　萧子无脸上的笑容明显僵住，一时不知所措。翁玄心中奇怪，难道有那里不对吗？

　　然后他又客气地问及萧子无这几年过的怎么样。

　　在场的，除了翁玄自己，全部都很惊讶。

　　这时，翁玄已经发现不妥了，他也不再对萧子无说客套话了，只是问了一句：“难道我忘了什么？”

　　贴身小厮忙捂住嘴，我的大人呦，您忘了谁也不能把萧将军给忘了啊。

　　“嗯？”翁玄继续疑惑，萧子无垂眸站着，一声不坑。

　　贴身小厮忙上前打圆场，道：“回大人，萧将军剿匪前，您曾答应他要给一个答复，难道您都忘了？”

　　答复？什么答复？

　　翁玄一愣，他没有这个梦境的记忆，自然不知道自己曾经答应过什么。

　　萧子无眼眶红了，似乎要哭了。

　　翁玄只觉得心都被揪起来，但他忽略了这种感觉，只是问：“宋袈光，林戎良呢？怎么不见他们？”

　　贴身小厮觉得奇怪，但还是回答：“宋将军和林将军回蜀州祭祖了。”

　　蜀州？那是林戎良的老家。

　　贴身小厮好像看懂了他眼底的疑惑，奇怪今日大人怎么忘了这么多事儿呢？还是赶快想起来吧，萧将军可是要哭了。

　　“大人，宋将军是陪林将军回娘家呢。”

　　翁玄点了点头。

　　他知道宋袈光和林戎良互相喜欢，原来梦境里他们已经说开了啊。

　　翁玄又问几个熟悉的人名，贴身小厮一一给他解惑。

　　问了那么多，终于还是问到了萧子无。

　　贴身小厮心里嘀咕更甚，但是他不敢不回答。

　　“萧将军……萧将军曾向您提亲……”贴身小厮回答的小心翼翼。

　　翁玄：“……”

　　他抬眉看了像柱子一样默不作声的萧子无一眼，摆手让小厮们出去。

　　“坐吧。”翁玄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萧子无先是一动不动，然后才抿着唇，一脸不甘愿地坐下来。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出话。

　　翁玄是不知道说什么。

　　难道答应他？

　　那太……荒唐了，萧子无才及冠，而自己已经过了而立之年。

　　荒唐，太荒唐了。

　　萧子无是不想说什么。

　　离开前说的好好的，两人之间暧昧丛生，花前月下，更是印了一个吻。

　　剿匪的时候心里有多火热，此刻心里就有多冰冷。

　　沉默间，翁玄一直在想，这里是哪里？为何有一个男子跟他约定终身？而梦境中原来的自己，又是如何想的？

　　他不敢多想。

　　沉默的时间越长，萧子无越难堪，难堪之下是掩藏不住的伤心。

　　心里伤心，只能憋着。

　　毕竟他外出剿匪，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见到城主大人了。

　　城主大人，还是跟他离开前一样美好。

　　只是，他看自己的目光，却是那样的陌生。

　　此情此景，让萧子无感觉不真实。

　　似乎，城主大人对他不该是这么疏远客气。

　　虽然，城主大人长相没变，说话的腔调没变，举手抬足的习惯没变，但在萧子无心中，两者还是不同的。

　　眼前的城主大人，眼神里好像多了岁月的沉淀，看起来更深邃迷人了。

　　但，正是这一种与之前不相同的美丽，让萧子无感觉到违和感。

　　眼前的城主大人，真的是他心心念念追寻了许久的那个人吗？

　　萧子无嘴唇动了动，低声道：“大人，初次见面时，您给过我一个印章，您还记得吗？”

　　翁玄是聪明人，他知道萧子无察觉到他的不同，也知道萧子无此时是在试探他，只是点点头，示意萧子无给他倒酒。

　　萧子无顿了顿，依然照做。

　　酒杯满上，翁玄叩了叩桌面。

　　这个动作，萧子无感觉突兀极了。

　　他用一种警惕的目光看着翁玄，似乎一旦有异动，就立马拔刀杀了眼前之人。

　　翁玄叹了一句：“抱歉，我都忘了。”

　　“不，你只是把我忘了，其他人你都还记得呢。”说这句话的时候，萧子无自己都感觉是在赌气。

　　翁玄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我觉得自己在做一个很美妙的梦，梦里的大家都活的好好的，我还可以真正认识到了你。”这一句话像是在喟叹什么，又像是在怀念什么。

　　他的眼神让萧子无看不懂。

　　萧子无感觉更生气了，什么都不想说，敷衍道：“你做个梦就把人忘了，哪有你这样的？”

　　翁玄并没有回答。

　　萧子无似乎察觉他此时正在回忆什么，也安静了下来，认真注视城主大人的容颜，从眉眼、到鼻尖、再到嘴唇……细细描绘。

　　“你能听我讲一个故事吗？”

　　萧子无立马正襟危坐起来，点点头。

　　即便为了赶回东鼎城，他一整天都没吃东西，肚子饿的咕咕叫，在此时此刻，都只能忍下。

　　“我啊，五岁开始操练，寒暑不缀，八岁上阵杀敌，护一城百姓，十八岁那年，先皇赐了一个新娘给我，结果她死在半路上。之后几次赐婚，姑娘家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是受伤，就是丧命。于是，我已经不求姻缘，只想好好守护这一座边陲城池。”

　　说到这里，翁玄叹气。

　　萧子无认真听着。

　　如果梦境里的自己愿意跟这个萧子无更进一步接触，想必是喜欢他的吧。

　　喜欢……这种情绪很少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因为他知道，先帝是不会愿意翁家人继续驻守这里，先帝担心天高皇帝远，翁家成了土皇帝，到时再想处置翁家人就难了。

　　“之后，东鼎城来了一场叛乱，死了好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雪上加霜的是，异族来了，他们屠戮了东鼎城所有百姓，只是因为有人给他们带路。”

　　他的语气里，带着久久不能消散的悲伤和绝望。

　　萧子无也忍不住感同身受起来，他并不怀疑这些话的真实性，既然城主大人已经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那他故事里的悲剧，也就是真的。

　　突然，翁玄道：“我很抱歉，我忘了你。”

　　萧子无连忙摆手，“不不不，您是东鼎城的神明，愿意请我吃饭，我高兴极了。”

　　说是这么说，其实两个人都没心思吃饭，即便萧子无饿得不行，也没有吃出饭菜是什么味道来。

　　萧子无有太多疑问，想问这一个陌生的城主大人，想从他口中知道那个世界的自己有没有追来东鼎城。

　　他想，肯定有的，以他那个执着性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肯定是他出了什么意外，最后才没成事。

　　翁玄知道自己露出来的破绽太多，耐着性子等萧子无提问。

　　谁知萧子无什么都不问，只是道：“城主大人，您可以好好逛一逛这里的集市，最近来了波斯伤商人，带来了许多新奇东西，百姓们都在那里凑热闹呢。”

　　翁玄摇了摇头，“刚刚已经从小厮那里知道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让我跟你好好说说话吧。”语气里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

　　萧子无有些茫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对他陌生疏离的城主大人，此时为何对他亲近起来。

　　两位大人出了包厢，贴身小厮想上前服侍，翁玄只是摆手，让他们退下。

　　两人一路并肩而行，到了英烈堂外，翁玄看着那些崭新的大门，嘴忍不住上勾，“如今谁主管这里？”

　　萧子无道：“是陈阳，他曾被您从雪山救回来，之后一直在打理英烈堂。”

　　他说的人名翁玄一点记忆也没有，不过他看到完好无缺的英烈堂已经很满足了，这个梦，真好啊。

　　两人从闹市走到河岸边，东鼎城没有宵禁，晚上也很热闹，他们望着流动的河水，半响无言。

　　本来先多更这个孩子说说话，但此时此景，翁玄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真好。这一切。

　　他想，只有盛世太平，才能奢望爱情。

　　“大人……天太冷了，您身体还没修养好，还是回府吧。”

　　两人在河边站了许久，最后萧子无见城主大人脸色苍白，恍然想起城主大人刚刚病愈，就想劝人回去。

　　萧子无想搀扶他，翁玄摆摆手，笑着说了一句我还没老呢。

　　然后两个人，同样什么都没说地回了城主府。

　　进府之前，翁玄回头看了一眼着繁华盛景。

　　此时此刻，他由衷地希望，这一切都不要像梦醒之后消失。

　　临睡前，翁玄突然明白到了。

　　——原来，自己才是那个梦。

　　这一刻，翁玄不再恐惧死亡，梦与现实，现实与梦，总有一个满足了他的心愿。

　　他并不难过。

　　结果，因为不注重保养身体，东鼎城的城主大人连夜发了高烧。

　　烧了三天三夜，期间，贴身小厮胆大包天给了好几天白眼给萧子无。

　　都怪他，没有好好照顾城主大人，哼，臭男人，幸好城主大人没有给他回复，活该！

　　再次醒来的翁忆弦迷迷糊糊的，没有真实感。

　　直到见到心心念念好久的人，他才忍不住声音沙哑地道：“你……回来了啊。”

　　这腔调，这眼神，正是萧子无最熟悉的那个城主大人。

　　忙上前握住他的手，“我回来了。我在。”

　　昨日见过的那个城主大人，在萧子无心中已经面目不清，躺在床上对他展露笑容的，才是他最爱的那个人。

　　“……怎么哭了？”翁忆弦摸到一手眼泪。

　　萧子无死死握紧他的手，哭道：“我还以为……还以为……以后都见不到你了。”

　　翁亿弦温柔道：“怎么会？”永远都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