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开自妖娆》公子烛

1、事起

　　【一】

　　茵州西郊的言老爷病了。

　　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之久，言老爷却一直绕病床榻，陆陆续续也不知看了多少的大夫，然而病却始终毫无起色。

　　慢慢地，便有言府嘴快的丫鬟们传出，这半个月来每当到半夜的时候，便会感觉到一阵莫名的阴风刮起，隐隐地，似乎可以听见女人哭泣的声音，哀怨而缠绵。言下之意，便是言老爷其实并非生病，而是被女鬼缠身，吸尽阳气，命将不久于人世了。

　　经过一番添油加醋的渲染，将那些个事情说得是绘声绘色，就好像是亲眼所见一般。更有甚者，后来此事竟被人演变成了言老爷的一段风流韵事，说那女子身着一身红色纱裙，风姿袅娜，魅惑横生，把言老爷迷得连魂都掉了……

　　总之，类似的流言就仿佛今秋飘落的枯叶，纷纷扬扬，言夫人还因此杖毙了几个多嘴的丫头，自此弄得言府上下皆是人心惶惶，再不敢多言。只是蜚语流传，悠悠众口，想要杜绝却是困难。

　　无法，从此言府大门紧闭，再也没了平日的那份喧哗，整个言府就仿佛被下了诅咒似的，拢上一层恐怖的阴影。

　　“大夫，怎么样？我家老爷到底何时才可以清醒过来啊？”病床前，言夫人何颜卿长身玉立，看那大夫把完脉，却一直凝神捻须，却就是不开口，不禁有些耐不住发问，神色间满是倦意，想来言老爷生病的这半月她都未曾安眠。

　　说来也是奇怪，言老爷才过而立之年，身子骨一直以来都很硬朗，这次却是说病来如山倒，弄得言府上下就是诚惶诚恐，不得安生。

　　“言老爷的脉象完全正常，没有丝毫异样。”大夫沉吟许久，做出了和之前所有的大夫一样的结论。

　　“那他为何半月以来都是昏迷不醒啊？”言夫人秀眉一蹙，心中很是急躁。

　　“这个……恕老夫才疏学浅，实在不能为夫人解惑，言夫人还是另请高明吧。”说完，那大夫便拱拱手，无奈地出了门。

　　何颜卿愣愣地站在那，看着病榻上面色安详如水的丈夫言夙，悲从中来，这半个月，四处为他寻医不说，更要想方设法阻止各种漫天的流言飞语。一向柔弱的她，此刻不禁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夫人……”贴身侍女坠儿上前扶住她，轻声唤道，神色之间好似有话想讲，然而张了张口，却是一言未发。

　　何颜卿敛了敛神，正色道：“这个节骨眼，你想说什么便说就是了，我都快完全没有主意了。”
　　“夫人……坠儿是想，不如我们去清风道观请个道士回府看看吧……”

　　“放肆，难道你忘记我下的严令吗，居然连你也相信那鬼神之说，真真糊涂了！”何颜卿厉声打断坠儿的话，然而心里却不禁有了思量。

　　“夫人，坠儿不敢。奴婢只是觉得，无论外面的谣言是否是真的，请个道士为府里驱驱邪气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那些大夫也都看不出老爷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坠儿低声说着，语气越来越轻，生怕这些话会触怒自家主子。

　　何颜卿立在那沉默良久，显然坠儿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现在权当是死马当作活马医，请个道士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如果道士说上不是冤鬼缠身，那便可以堵了众人的悠悠之口。如果道士说真是冤鬼缠身，也好及时想办法为老爷驱邪。

　　“坠儿，你这就去清风道观，将方道长请到府里来一趟。”

　　【二】

　　“道长，怎么了？”这一路的巡视，方道长的面色一直淡淡的，沉默不语，现在却突然在“倾颜阁”停下了脚步。何颜卿看着他愈发暗沉的神色，隐隐不安。

　　“这个阁楼不干净！”方道长沉沉道，“敢问夫人，这个阁楼是何人居住？”

　　“这个阁楼一直都空着，没人住！”何颜卿注视着倾颜阁，眼神不禁有些迷离。

　　说起这倾颜阁，倒还有这样一段往事。话说八年前，这何颜卿本是官家之女，一次无意邂逅中恋上当时家道中落的言夙，而这倾颜阁便是两人私定终身的地方。然而，旧时的门第之见，贫富之说，两人的相知相许自然是遭到了何家父母的极力反对。

　　后来，何颜卿的贴身侍女风鸢为两人想出了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方法，让两人同时服下假死药，假死殉情。何家父母得知消息哀恸不已，极其后悔未答应两人的婚事，酿成了如此苦果。

　　最后风鸢将两人救活，何家父母见二人却是真心相爱，便也不再反对，从此缔结良缘。然而两人大婚之夜，侍女风鸢却莫名自缢在了倾颜阁，报了官，然而官府也未查出可疑，便当作自杀处理了。言夙与何颜卿很是伤心，却也是人死不能复生，自此节哀，将这阁楼关闭。

　　“不会……是风鸢的鬼魂前来索命吗”一旁的坠儿听着心里发悚，想起当年之事，竟吓得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当年风鸢死得那般不明不白，却是让很多人都存了一份疑问。

　　“坠儿！”何颜卿厉声呵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很是难看。是她吗？难道真的是她的鬼魂前来讨债索命吗？何颜卿想着不禁微微打了个冷战。八年都过去了，这个时候却找上门来吗？

　　“道长，可有什么方法能够除去那不净？”何颜卿沉声发问，眼神闪过一抹凌厉。

　　方道长略微沉吟，将几张符纸递给了她，“这些可保言府一时无忧，至于那妖孽，还要贫道亲自来。”

　　【三】

　　夜凉如水，整座言府被拢在黑幕之下，显得静谧而肃穆。

　　倾颜阁四周无人，寂静一片。忽然一阵风起，吹得旁的枝叶沙沙作响，影影幢幢，然而片刻过后便平息了下来，恢复该有的宁静。

　　过了半晌，竟有琴声响起，悠扬清越，而那琴音传来的方向正是那倾颜阁。藏在暗处的何颜卿心中一凛，抬头便看见有脚步声传来，接着昏暗的灯光，她一眼便认出那人正是自己的丈夫——言夙。

　　看着言夙缓缓走进阁楼，何颜卿悄然紧随其后。当她蹑手蹑脚进到阁楼时，一抬头却着实吓了一跳，她竟看到言夙正在抚琴，而旁边却赫然玉立着一个白衣胜雪的……何颜卿的视线缓缓上移，却发现那人居然没有脸！整个面部血肉模糊，骨骼森白显现，唯有一双眼睛清亮，恐怖非常。

　　何颜卿立时被吓得不清，立在那一刻也动弹不得，眼中的惊恐一览无遗。那白衣对着她，忽然嘴角微微抽动，咧开微笑的弧度，何颜卿看着那张鬼面胃中翻腾，本就几欲呕吐，此刻忽见她竟诡异地笑了起来，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

　　“啊！你……你是……你是……夙，夙……”然而冲口而出，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唤了半天丈夫的名字，却不见言夙有任何反应，依旧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琴弦，细看之下才发现，他的眼神是空的。

　　“言夫人那么紧张干什么，难道不记得我是谁了吗？”

　　“你是……你是……”

　　“没错，就是我。八年了……今夜，我要你死！”白衣鬼面厉声说着，右手直直伸出，一把扣住何颜卿的粉颈。

　　“去死吧！”鬼面手上一紧，指甲刺入肉里，瞬间便有血丝从何颜卿的颈上溢出。电光石火间，拂尘挥下，直击鬼面伸长的手臂，鬼面机警，一把缩回手臂。

　　“咳咳，方道长。”

　　“夫人没事吧？”方道长手握拂尘，对着身后的何颜卿淡淡道。

　　“呵，言夫人以为请个臭道士就可以奈我何吗？可笑。”

　　“妖孽，莫要在此放肆。现在跟我走，或许贫道还有办法可让你重入轮回，投胎转生。”

　　“那如果我不肯呢？”

　　“那灰飞烟灭便怪不得贫道了。”方道长微微俯身施礼，再抬眼时已是满脸正色，只听他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念什么咒语。只稍片刻，便见白衣鬼面立着的那一方地竟凭空长出一株株曼珠沙华，妖冶绝艳的血红，漫漫如火，将她团团包围。

　　只见鬼面眼中闪过一丝惊惧，“幽冥阵！”

　　“幽冥之上，黄泉路边，彼岸花开，花开彼岸，妖娆此生，此生妖娆……”方道长缓缓念着阵法口诀，“妖孽，幽冥阵一旦开启你便再无法回头，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回头……”鬼面淡淡重复，那幽冥阵的口诀就好似珠玉，字字句句落在她的心头。“八年前死的那刻，便没有回头路了。今夜，不是她死便是我亡！”

　　“执迷不悟！”方道长眉头轻蹙，口中咒语越念越急，曼珠沙华就仿佛张狂的血魇，一张血盆大口誓要将鬼面完全吞噬。只见此时，何颜卿拿着一堆符纸上前一步，那符纸闪着聚光，就好像午日的烈阳一样，刺眼得让鬼面睁不开眼睛。

　　何颜卿的眼神闪着疯狂而刻毒的笑意，她一定要死，决不能活！她不容任何人破坏她的幸福，绝不容许！

　　“卿儿……”蓦然间，倾颜阁内响起一声轻唤，只见言夙不知道何时竟慢慢醒转了过来。向着虚空一声叹息，眼神游离在何颜卿与白衣鬼面之间，眼中矛盾重生。

　　何颜卿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心中微凛，“夙，你终于醒了。夙，她是风鸢，她来索命了，夙……”

　　言夙看了看何颜卿，又回头看了眼旁边的鬼面，看着她眼里的怨毒，看着她眼里的彷徨，看着她眼里的眷恋。其实当年，恋上言夙的人不止是何颜卿，还有那个一直在他们身边的侍女风鸢。
　　“放她走。”言夙一瞬不瞬地看着风鸢，幽冥阵加上符纸的力量，她已然动弹不得，就连话也说不出口了，终是不忍。

　　“可是……”何颜卿与方道长异口同声。

　　“放她走！”干脆利落，言夙没有再多说一句。无奈之下，方道长只好移了幽冥阵，何颜卿只好收起符纸。

　　“言……”风鸢欲要走近言夙，却被何颜卿与方道长双双拦住，只恨恨丢下一句，“我还会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