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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4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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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重啊。
你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变态,直到遇到方月华,你才发现,和他相比……你正常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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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景福总是傻乎乎乐呵呵,极少有不愉快的情绪,在你面前更像个听话的大狗狗,你稍微跟他说两个字,他便高兴得尾巴翘上天。
然而那天晚上,在高坪河旁的小树林里,他和方月华肩并着肩站在你的对面,大大的眼睛里充斥着震惊、害怕、失望,泛红的眼角抖动着,你往前走一步,他立马往后退一步……
那一瞬间,你突然发现嘴巴张不开了。
你沉沉地盯着他身后的方月华。
这人气定神闲地拿着手电筒,一抬手,强光直射在你的脸上……你像是被他拽到了一个巨大舞台上,一束拷问的光把你禁锢着,树林里藏着你小时候最讨厌的人形鱼干们,它们透过树枝盯着你,议论你,践踏你,然后毁灭你。
“竟然是你!”方月华满脸震惊,“李重,你不喜欢猫猫也就罢了,为什么要杀死它们?它们那么可爱,那么友好……”
你被他夸张的演技逗笑了,笑得前仰后合,笑声在幽冷的深夜显得越发狰狞。
宋景福异常难过,他嗫喏着,“李重,你别笑了!”
“我早就发现你有问题!那些造谣我的话,都是你写的吧。”方月华把牛奶猫小心翼翼放在宋景福的怀里,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纸条,“要不是宋景福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竟然会模仿别人的字,同学们的字迹被你学得有模有样……”
你缓缓收住笑,“宋景福,你过来。”
对面的大狗狗一动不动。
你吸了一口气,忍住火,往前走了一步。
宋景福吓坏了,把牛奶猫紧紧贴到脸上,几乎哭着哀求,“李重,你别伤害它。别……”
“你说过,不管我做什么,在你眼里都很可爱。”你的声音又轻又重。
宋景福耷拉着狗尾巴,低垂着头不吭声。
方月华以为你会大声喊冤,大哭大闹,没想到你压根没有多看他一眼,只顾着盯宋景福说什么可爱不可爱的屁话。
“我要告诉老师和同学,年纪第一的李重,竟然是个虐猫狂,”他一副正义战士姿态,“你要为所有被你虐杀的猫猫付出代价!”
“哦。”
你终于肯看着他,却只轻飘飘地说了一个字。
“你被我们当场逮住,还这么嚣张?!”
你笑了,“你远在广东的爸爸要是知道你又在养猫,会不会飞回来打断你的腿?”
方月华脸色立马阴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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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
那种“要不去死一死”的念头此刻从你的心底再次翻涌上来。
怎么能这么无聊啊,怎么又出现一个说话不算话的人?
要是当初狠点心,不搭理他就好了。
你走到宋景福身旁,冷声道:“你就是条傻狗!”
说完不顾方月华叫嚣,径直踩着枯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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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懒得解释,也笃定方月华一定不敢告老师。
你又恢复为“独行客”。
上学放学,吃饭睡觉,陪着你的只有它们和你的影子。
宋景福则变成了方月华身边的“狗”,见到你避之不及,像看见了恶魔。
你无所谓。反正抛弃你的人这么多,不差他一个。
老房子还是那样幽闭,那样静谧,身处其中,外界的一切再与你无关。你窝在躺椅上,看着天井将无穷无尽的天扣下来这么小一块,供你呼吸,你躲在下面,像躲在另一种意义上的子宫里。
只是,以前你可以在这里躺很久,窝很久,现在你躺在这里,板结坚硬的心里却晃动着不知名的液体……
满院的野草一夜之间疯长这么多,好像在嘲笑你,又好像在思念谁。
你拿起墙角的镰刀,薅住草根,毫不留情地割下去,割下去……不知过了多久,你抬起腰,汗顺着脸颊流入脖颈,你看到它们的蛇尾盘绕在墙垣上,两个长发人头探出来。
它们异口同声,“小可爱不可爱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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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景福成了方月华的“血包”。
他跟在方月华身后,在黔北大大小小的网吧、迪厅、滑冰场撒钱,撒得极其卖力,撒得特别有面。
方月华每天搂着他的肩膀,称兄道弟,又夸又哄,给足了足够的尊重。
方月华的成绩依然名列前茅,宋景福则一落千丈。
同样都是玩,有人成绩稳定保持,有人越来越烂,但凡有点脑子的,也知道初三是关键阶段,不该这么荒废。
你躲在阴暗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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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下学期的某天,你奶奶死了。
老太太花完了儿子的抚恤金后,这才施施然咽了气。姑姑们找上门来,以未离婚为由,要求你母亲回老家主持你奶奶的丧事。
这几个姑姑像是得了失忆症,忘了几年前老太太抢走抚恤金的“伟绩”,不承认母亲是她的儿媳,更是把你看做丧门星……她们一哄而上,堵在羊肉粉店门口,高举“道德伦理”旗帜,人死为大,过往不咎。
若是随你的性子,你会拿着羊腿刀,让她们有多远滚多远。可母亲哭得稀里哗啦,说自己忙着做生意,没有在婆婆生前悉心伺候,实在不配做李家的儿媳……
姑姑们顿时觉得方才的狠话说早了,她们讪笑着让你这个初三生也一定要请假回去。
你虽是女孩,但好歹是你奶奶的孙辈,要代替野人爸爸打幡抱罐,引领送葬队伍前往墓地。
她们说这些话的时候,不停地强调,这个“岗位”应该由长子长孙担任,现在让你去,是没办法的办法,是不得已而为之,你该感恩戴德有这样的荣幸。
你点点头,“我一定送奶奶走好最后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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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母亲花了大价钱买了漂亮棺材,请了吹鼓手,请了大厨师,还把十里八乡非常有名的戏团也请来了。你奶奶生前爱排场爱炫耀,在她死后终于享受到了。
长长的席面从路这头排到那头,人人都道这个女人虽然没给李家生儿子,可她能挣钱,也算将功补过。
出灵那天,你披麻戴孝,怀里抱着个瓦罐。支客爷爷告诉你,你怀里这个瓦罐在你奶奶的棺材埋入地下后,会在算好的吉时被你摔碎,彼时里头会装满孟婆汤,你奶奶喝了后就能忘记前尘往事,踏上新的轮回。
忘记前尘往事?
怎么能有人一辈子做恶,还能拍拍屁股,轻松轮回?
支客爷爷看着你木然的脸,说:“娃儿,你得哭出来啊!你们孝子贤孙不哭,后面送灵的人会笑话的。”
你就是哭不出来,母亲上前狠狠拧了你一下,厉声道:“哭!”
你疼得眼圈泛红,就是哭不出来。
母亲没办法,只得嗷嗷大哭起来,把你那份也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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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着红色绸缎的棺材缓缓落入幽深的土坑,连绵不断的鞭炮声响彻山谷,姑姑们、母亲,还有你不认识却教育了你三天的各路亲戚们,哭着喊着,以诡谲恐怖的扑救姿态,要往坟坑里跳,佯装拦住缓缓下沉的棺材,他们样子越凄厉,越能显得他们的孝心大。
你没哭,也没扑。白幡很重,瓦罐很重,你盯着支客爷爷,他一边紧张地看手表,一边招呼着人把激动的亲属们往坟坑外拽……耳边全是哭声,奶奶与人世间最后的联系即将断绝。
你趁所有人不注意时,朝瓦罐里狠狠吐了三口唾沫。
在母亲花大价钱请算命先生定下的吉时未到时……你狠狠摔碎了瓦罐。
哭声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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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看向你。
你缓缓低下头,越过空空的手掌,看向碎成渣的瓦罐。
“李重!”母亲大吼一声。
你眨了眨眼睛,忽然左右开弓,扇起自己的脸。
边扇边厉声吼,“奶奶要喝孟婆汤!你个王八羔子竟然没拿稳!”
声音高昂尖锐,像极了你奶奶的平时说话的样子。
而后你立马跳起来,扑到大姑面前,一巴掌挥过去,“死丫头,我藏在米缸里的钱是不是被你偷了?那是老娘买棺材的钱!”
骂完,你立马浑身抖动起来,双手一会朝天一会朝地,头发全散下来,一双狰狞发红的眼若隐若现。
所有人都吓坏了。
你又扑到二姑面前,不管不顾地扯住她,“你娘我死得惨啊!死那天想吃口羊肉粉都不肯给我做。让我做了个饿死鬼啊!”
你二姑面色发白,拼命想掰开你的手,但怎么都掰不开,你癫狂的样子像极了她爱发飙的老娘,她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来,抱着你的腿喊道:“妈,对不起!你放过我吧!我不该不让你吃那口羊肉粉!”
你随即松开她,扑跪在母亲面前,一改方才可怖模样,双手互相搓着,悲切地哀求,“庆芬啊,妈不该撞你的肚子,不该让两个娃娃早产,到手的孙子没了,妈才是李家的罪人!”
母亲死死盯着你,脸上的怒色渐渐凝固。
后面一群亲戚朋友们面面相觑,他们从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密辛,总以为是朝贵媳妇肚子不争气,怀了双胎却死了一个。谁知道竟然是朝贵妈搞坏了事。
说不定就是那个死去的孩子阴灵不散,在这个节骨眼跑出来捣乱,把还没上路的奶奶从棺材里提溜出来,附身在妹妹身上。
“庆芬啊,庆芬啊,我儿子打你骂你是我这个当妈的没教好。是你天天辛苦摆摊挣钱,供着我儿子吃香喝辣,他就是个吃软饭的。妈在你最难的时候不愿意帮你,在他死后又把大部分抚恤金抢走,他们还逼你掏钱给我大办丧事,是我们李家对不起你,妈对不起你……这些话,妈要是再不说出来,就是喝了孟婆汤也没脸再轮回啊。”
你跪抱着母亲的鞋不停磕头,几乎把她摇得散架。
你句句揭露,字字道歉,哭到嗓子沙哑,喊到气虚力竭。
支客爷爷吓坏了,赶紧拿出一把五豆撒你身上,又念了一堆听不清内容的咒语……你突然浑身剧烈抖动起来,口中发出桀桀凄厉的叫声。
下一秒,你彻底瘫软了,昏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