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NPC侍卫》起夕

1、九州

　　许溪从医院回来的路上，经过学校附近，看见新开张的门店前聚拢了一群学生，他们排着长队，三三两两聊着天，喜悦溢于言表。

　　红木黑字的招牌，上书“九州”二字，明亮的玻璃橱窗里放着等身手办，左边是持短刃的冷峻刺客，右边是抚瑶琴的浅笑佳人，栩栩如生。

　　店外还用展示架支着张宣传海报。时值黄昏，竹叶青青，风林萧萧，残阳斜照，衣蓑戴笠的画中人正倚剑放歌。

　　倏尔，歌声停。男子缓缓拔剑，扔鞘，向前走了几步，改为疾驰，脚踩虚空，身若飞燕，悚然往画外刺来，转瞬即至的锋芒骇的许溪闭上了眼睛。

　　等了一会儿，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出现。她悄咪咪睁开眼，一切安然无恙，画中人还在画中。

　　“小溪！小溪！许溪！”

　　一连几声，惊魂未定的许溪才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四处张望，好一会儿才寻见排在队伍里的江月。

　　江月是许溪的室友，两人床挨着床，脚对着脚，关系是同班里最好的。平时游戏里有活动，许溪没少帮她带饭。

　　“吓一跳吧。”江月笑的很坏，“裸眼VR，老技术了。”

　　“你在这儿做什么？”

　　“诺。”江月用下巴指了指刚从店里出来的胖子，他怀里捧着个方形纸盒。

　　许溪没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也不打算再问，“我先回去了。”

　　“等等。”江月讨好道，“小溪，我从六点等到现在，整整三个小时，滴水未进，你能不能帮我排下队？”

　　因为兼职时间还早，又没什么要紧事，许溪答应的很爽快。戴上智能眼镜，她用语音调出昨晚看了一半的影像小说，机器人精湛的演技让她沉浸其中，不觉眼角湿润。

　　“又在看言情小说？”江月冷不丁地出现，将一杯奶茶递给她，“没救了你。”

　　“网瘾少女没资格说我。”许溪摘下眼镜，准备要走。

　　“留下来陪我好吗？”江月含情脉脉。

　　许溪头摇的很坚决，“陪你在大风里站三个小时？”

　　“八点才营业，人家稍微积极了点。嘿嘿。”

　　“还好意思笑。”

　　虽然很嫌弃，许溪又取出眼镜，准备看《我爱上了你又爱上了他》的第二部《我怀孕了孩子不是你的也不是他的》来打发时间。

　　江月急忙拦下她，“陪我说说话。”

　　许溪认真思考了两秒钟，再次戴上眼镜。

　　“我和你的多少个日日夜夜，竟然抵不过那些满身铁锈的妖艳贱货。罢了，就让天生丽质的我独自承受这孤独与寂寞，就让冷冷的风儿无情地拍打我娇嫩的小脸蛋吧。”

　　“收声。”

　　“哦。”江月安静了一会儿，又说，“你要不要也申请一个头盔？”

　　“免费的？”

　　“只要九十九元······”

　　“一百元一个还排队买？现在头盔那么走俏。”许溪咬了咬自己的嘴唇，觉得可以从批发商那里进些货来赚它一笔。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破灭了，因为她发现，江月领来的头盔本质上是台游戏机，这台游戏机里有且只有一个游戏，它的名字叫《九州》。

　　即使是对游戏不感兴趣的许溪，也曾在新闻上多次见过这个名字，引起关注的原因除了它是第一款全息虚拟网游外，更惊奇的一点的是它的创作者不是人，而是一个人工智能——人们称它为“母体”。来自各国的顶尖科学家花费十四年的时间创造了母体，母体又花费四年的时间创造了《九州》。有幸体验过这款游戏的人都说，它是神的杰作。潜台词即是，人创造了神。

　　尽管如此，许溪对这款“神作”依然提不起兴趣。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下午两点《九州》正式开服。在此之前，江月决定死守在头盔旁，除了必要的生理活动外，寸步不离。

　　而许溪早在十一点就赶往食堂。和面熟的叔叔阿姨打过招呼，她换上一身沾满油烟味的白制服，再抓紧将刚出锅的热菜整齐摆进透明的展示柜，做完这一切，饥肠辘辘的大部队也赶来了。

　　对每一位学生微笑，他们是潜在的客人。许溪熟练地颠勺，尽量将每份菜品平均，以免收到投诉。当然，遇到嘴甜的姑娘小伙，她也会适当地偏心一些。

　　等高峰期过去，她才可以休息和吃饭——大都是自家店里剩下的饭菜，其实原来勤工俭学的合同里，包含额外的午饭和晚饭，虽然只能在食堂吃，但总能吃饱和吃好，是她拒绝了，宁愿少要点也想换成现金。

　　是的，她在存钱，她长久以来就有一个周游世界的梦想，却不曾对任何人说。

　　谁会信呢？毕竟从十五岁那年起，她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这里。填报大学志愿时，她也曾赌气写下天南海北，想远走高飞，逃离那个奄奄一息的家。可在截止提交的前几分钟，她还是删掉了自己的另一个人生，安分地选择了夏青师范。她不忍心，让日益苍老的父母独自承受这一切，他们又有什么错呢？

　　许溪把盘子里剩下的菜连同汤水倒进碗里，胡乱搅了搅，便往嘴里送。好吃，她努力挤出一个笑。

　　她提着热腾腾的饺子回宿舍时，江月已经把头盔戴上，尽管还有半个小时。

　　“你啊。”许溪懒得再说她，反正也不听，只把饺子放在桌上。

　　“没有醋吗？”因为嘴里塞了饺子，江月说话含糊不清。

　　“我这儿有半瓶可乐。”和她背靠背的景苹邀功似的笑道，“上周体育课买的。”

　　“苹果，我知道你嫉妒我的盛世美颜，但请不要表现的这样赤裸裸，人家会害怕的！”

　　“美颜嘛真没看出来，美图倒见你经常用。”景苹拍了拍隔壁的床位，“醒醒，该去上体育课了。”

　　“你干嘛啊，才一点四十。”韩笑笑看了眼手机，翻个身又要睡。

　　江月心满意足地咽下最后一口饺子，打了个韭菜味的响嗝，“别管她，让她睡，安心当个睡美人，至于小田田，只有便宜我江大官人了，哇哈哈！”

　　听了这话，韩笑笑如梦初醒，一个咸鱼翻身，就从床上爬了起来，蓬头散发的模样，格外迷眼。

　　“可惜可惜好可惜，我今日无法得见一场辣手摧花的好戏。”江月正打趣，忽觉后背一凉，紧接着，就是一阵狂轰滥炸的挠痒。

　　“辣手摧花？老娘现在就把你掐了！”

　　“冤冤相报何时了···哈哈···本是同根生···哈哈···错了！我错了！”

　　“一点五十了，笑笑，不化妆吗？”关键时刻，许溪出面解了围。

　　“差点忘了正事，回来再收拾你。”

　　等韩笑笑出门，江月才继续吐槽，“我建议把今天定为辣手摧花日，大家意下如何？”

　　许溪从储物柜里取出羽毛球拍，试着挥了两下，“你要请假吗？”

　　“老师点名，你再说，就说我老妈的大姐来看我了，学生本想拒绝，奈何盛情难却。”

　　许溪做了一个OK的手势。

　　“两点了！”闹钟响起的瞬间，江月按下了头盔的开关。

　　然而，毫无反应。

　　“难道同时登陆的玩家过多，服务器宕机了？”

　　“挺好的，不用麻烦伯母的大姐来回跑了。”景苹揶揄道。

　　较之以往，今天的体育馆明显空旷的多，男生几乎全军覆没，女生也少了三分之一。最称奇的是，体育老师也请假没来，代课的是个老大爷，平日是管器材的。据说今天他一人代了三个班的课。

　　“失算。”江月懊悔于自己的动摇，现在两两捉对，正好，想走也不让走。

　　稀疏的人数让许溪第一次对《九州》有了兴趣，她之前从没见过哪款游戏有这么大的魅力，或者说魔力。不过也仅限于此，她还是没有尝试的打算。游戏终究是虚无缥缈的东西，现实更加重要，她没有多余的时间浪费。

　　不知道制作公司暑假招不招实习生。这个念头刚产生，许溪立即就打消了。就算招，她凭什么和别人竞争。

　　心不在焉的做一件事，总容易出错，那边江月一个扣杀，正中她的额头。

　　“小溪，你今天状态不好，我们回去休息吧。”江月好心地说。

　　“想的美，再来！”她重新抖擞起精神，将球高高地打了过去。

　　体育课结束回到宿舍，江月迫不及待地戴上头盔，再次按下开关，依然毫无反应。只好上网搜索，看有没有和她相同遭遇的人。

　　“是不是没充电？”她读出了这条回答，“还需要充电？新买的手机电都是满的啊。可恶！”

　　许溪躺在床上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就起身开始电脑作业。这是她在网上接的活，给一家专门卖小龙虾的网店设计LOGO。甲方总能挑出错处，她已经修改了六七版。

　　不知不觉快到五点，许溪收拾收拾又要去工作。这时，她接到一通电话，是父亲打来的。

　　进入医院，气温仿佛下降了几度，她紧了紧衣服，沿着走廊往里走。

　　电梯是灰色的，门开时，有男护士推着移动床出来，床上躺着的人浑身蒙着白布，手无力地下垂，暗黄苍老。许溪目送它远去，才跟在人群后面走进棺材似的电梯。

　　十七层楼，医院的最高层。这里住着的，都是等死的病人。

　　想到这里，许溪心揪了一下，她脑袋空空的，身体却习惯地走向那个熟悉的病房。

　　父母已搭乘最近一班的高铁回了家乡，听说奶奶病了，病的很严重，她一直都在吃药，强撑着不愿意做手术。可再巍峨的山峰都有倒塌的一天，更何况一位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呢。

　　许溪坐在床头边的椅子上，安静地看着熟睡的病人，那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如诗如花，她似乎做了一个好梦，嘴角露出浅浅的笑，只是那笑容太浅，浅到像是错觉。

　　许溪打量着她那纤细的脖子，娇嫩的皮肤，以及插满针管的手腕，情不自禁地说，“姐姐，你要是死了该多好。”

　　这句脱口而出的话，吓得许溪往后退了数步，不敢再靠近病床，只敢远远地，远远地守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