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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欢乐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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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南北朝末年,巴蜀盛舞阁与西域番邦安息国和南朝交界处的佛朵仑开战。
安息者,西域大国也。
波斯之西,大秦之南,皆萨氏王道乐土也。荒原广袤,举目蓬蒿,巨木海枣傍水而生。南有大泽,北有崇山。底幼二水贯原,滋润黎民。东南入海,有乌津,屯兵颇数。
佛朵仑位于安息国边境,民族交错,虽表面平静,可是暗地里却是澜翻絮涌,虽比之中原尚算安定,却也是岌岌可危了。
而佛朵仑中人并非安息国中的平民百姓。而是中原一些落魄剑客、初生牛犊在入玉面山庄无门的境况下,转道来到安息国自立门户,自三国起逐渐兴起,当地的安息贵族亦然有与其共襄盛举之人。
鏖战至此半年有余,佛朵仑逐渐处于劣势。
而盛舞阁则是巴蜀仙山九顶之巅的门派,向来不见容于中原。而其中诸位弟子必定是舞姿曼妙,容貌拔俗,只不过阁主之尊却只需在仙术之上造诣登峰造极,便无可厚非。九顶山远望之终年积雪,状若红玉。盛舞阁之人居高临下,如此多年以来,声名渐渐大了起来,江湖中人竟是谈之色变。
鏖战之中,天象星辰逐渐紊乱,佛朵仑原本青草茂密、湖光山色的珊瑚坡居然在半年之间开满了鲜红的剪秋罗,那是盛舞阁的信花,色泽红艳如若轮回血照,安息国百姓皆人心惶惶,不祥的传言不胫而走。自此,珊瑚坡上人迹罕至,逐渐荒芜,毒蛇虫怪一类的东西越加多了起来。
此时正是剪秋罗盛放的时令,大片鲜红如血的花盛放在萋萋青草之上,带着微微铁锈色的夕阳映照着一张稚嫩的女娃娃的脸。
远处的一对男女,穿着着盛舞阁的衣衫,华丽的舞衣,脱俗的气质,不同凡响的容貌气度,美得叫人心惊。
“月落阁主,这一次与佛朵仑的战争,实在是拖得太久了。若再没有时间休养生息,只怕如今的上风便要转作下风了……”女子的鬓间,钗着一朵刚从花枝上剪下来的秋罗花。她穿着黑色的衣袍,镶着金色的滚边,看其容貌并不美丽,身段瘦弱,可却是肤色莹润,细腻动人。
身边名为“月落”的盛舞阁主咳嗽了几声,道:“妃迦,何必这么心急呢?盛舞阁中雪明管着,他通晓星占,昨夜卜卦,说不出三日必有转机。你总该相信他才是。咳咳……咳……”这个穿着绯衣的男子是冰雪一样的绝尘清冷,温玉一样的剔透玲珑,清月一样的皎洁凛冽。只是似乎正处于病中,说话之间,已然是咳嗽了好几声。
月落望了望夕阳渐下,怅惘地闭上双眼,望着对面这个目光里写满传奇的女人,她的笑就像只银狐无声行走,缠绵痴醉,踏雪无痕,但他知道这一切与他无关。
夕阳余光照射在他的额头上的宝石上,他幽幽说道:“一天已过。妃迦,这儿的剪秋罗开得好,你随我去折一枝插瓶。”
不等妃迦反应过来,绯衣的盛舞阁主便已然向花丛中去。花丛中还站着一个穿着银红衫子的女娃,衣饰华贵,不似常人。身侧的妃迦蹲下身,笑问道:“小妹妹,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帮我去折一枝剪秋罗花儿来,好不好?”
女娃娃并不抬头,仍注视着开得正盛的秋罗花,道:“姬庭烟就是我的名字,我今年不过七岁罢了,还不敢自称为姑娘。姐姐所说的折花之乐,自然应当自己去享受,我折了给你,又有什么意思?不听书中说,如鱼饮水,妙便妙在冷暖能够自知矣,我与你摘花,而妙处却难与你说,这样,折了花,只怕也没得乐趣可享……”
听着小姑娘稚嫩却老成的话语,月落的嘴角起了微微的笑意,虽然只是翠羽微扬,凤眼稍曲,却足以令那所有人难忘记那一笑的样子。似乎开遍了满珊瑚坡的剪秋罗,都折服于这一个笑颜。
姬庭烟的神情中有些傲气,然注视着他深潭般看似波澜不惊的眼睛和淡定的风采——总之那是几乎任何人都没有的风度——却要她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便生出一种依恋来。
可是那个年方七岁的姬庭烟却是冷然说道:“两军交战,双方中人最好不要有什么牵连,影响了战况,我想谁也担待不起。”她的声音是稚嫩的,然而她的语气却是颐指气使,好似一个浑然天成的贵族。
傲然站立时,姬庭烟已经有着嫣然的风致,虽然没有绝佳的面貌,却也是玉雪可爱,妃迦面有喜色,静静地凝视着姬庭烟的身段骨架,喜滋滋地对月落轻声道:“若这个小姑娘能够入我盛舞阁之中,这样的好苗子,便是谁也不敢越俎代庖了……”
话未说完,却被月落打断,声音带笑,可是嘴角却不捉不到一点笑的痕迹:“只是可惜,这位小姑娘乃是佛朵仑的人,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当是玉冕仙——姬湘姑娘和闲云公子——文闲云的女儿吧。令尊数年前被死灵渊中人所害,至今仍然令我感到悲伤。而令堂艳名我们早已耳闻,却不想庭烟姑娘也是凤毛麟角似的人物。请庭烟姑娘代我将这剪秋罗交到姬湘姑娘手中……”说着客套的话,像是走着什么特殊的套路。月落站起身,在剪秋罗之中折下一枝,放到姬庭烟的手中,“这折下剪秋罗的趣味,在下尝到了。这样东西,便算是我送你的见面礼吧,虽然未必有姬湘姑娘头顶的玉冕风姿卓然,但也不是俗物了。”说毕,月落便将手伸到了脑后,玉石般光洁的手摩挲着。
月落解下了额头缠绕成缨络的缕缕丝绦,细心地将缨络系在姬庭烟的脖子之间。那是一个极其精细的饰物,金珠儿线绕做的缨络,丝绦之上镶着五颜六色的各色宝石,玛瑙琥珀、玳瑁金珂,文采卓然,应有尽有。铁锈色的夕阳之下,这条华丽的缨络熠熠闪光,好似一个新的传说的最初的开端。
欢乐趣,少年游。
金钗折花,野人献曝。
开成了花海的剪秋罗颤微微地动了一动,好似一条红艳的女裙在摆动着,姬庭烟用右手触摸着系在脖子上的缨络,凹凸不平地分布着的宝石碰痛了她的手,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似的,姬庭烟回身奔跑着走了,方向便是佛朵仑的正殿。
她的神色有些惊慌,以至于原本整齐梳起的头发因慌乱散了下来。
而她的奔跑,却依旧像是曼妙的舞姿,盛装的舞步。
阴差阳错的第一次相见,成了转变战局、扭转乾坤的前奏,然而相遇之无心,邂逅之无意,好似一曲《少年游》,幽幽长歌,幽幽曲。
那一曲隐约着的《少年游》,似乎只是欢乐趣,毫无离别苦。
安息国中似有美貌的少女不知在何处幽幽敲打着玉磬,山水陡然变得诗意且烂漫。铁锈色的夕阳渐渐下落,颜色一点点地淡去,令人怅惘万分。
珊瑚草碧,晚风淡滤,夕阳秋罗更。
金钗折花,月落盈盈,且笑一红尘。
依依脱俗残景下,妙舞迤红裙。
汉宫秋时,古道悠长,鏖战却仙人。
耳边仍旧响荡着玉磬声阵阵,红衣女娃的稚嫩声音仍在耳边,月落下意识地抚了抚已然空荡荡的额头,神色冰冷,口中说出了轻轻的声响,好似一个故事开始时的谶语,好似一对情人初见时的承诺。
一旁的妃迦亦然未曾听到那一句云淡风清的话语,只是扶了扶鬓间的剪秋罗,笑道:“哎,太阳下山了,月落阁主,明天会有转机么?”
“会有的,一定会有的……”绯衣的月落阁主低声呢喃,脑中回想着刚刚的那一句所谓的“承诺”,仍是一贯冰冷的模样。
妃迦只是报以一笑,有些忧愁地望着天边最后的几丝光芒全然消失。
须臾,已然灰蓝一片,夜幕沉沉,圆润的金月悬挂在有些贵族气的天际。边缘细致而圆润,天成景色,纵然是巧夺天工也是无可比拟。
月落穿上妃迦递过的黑貂斗篷,绯衣被黑色的貂裘全部隐没,多了沧桑,少了妖异。
月落依旧用着笑的语气说道:“咳咳……今晚的月色,真好……不是么?咳……咳咳……”虽然语气是笑着的,可是月落的嘴角却是冷冷的,不带一丝一毫的表情。
妃迦颔首:“的确。月落阁主,回去吧,咳嗽咳得又厉害了一些。貂裘虽然能够挡风,到底不如不吹风的好。我们……走吧……”
月落用着一贯的语气:“是啊,风大了……回去吧。”
相互扶持的身影融入了夜色。
一边无心念叨着肯定的话语,月落的脑海浮现出今日不知不觉中无意说出的那句所谓“谶语”,所谓“承诺”。
“呐,会不会实现呢?”月落喃喃——用着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
只不过,有些承诺,从来就只有伴随着当初的夕阳沿着山坡山脉落了下去,消失到没有一点回音,一骑绝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