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经年，我的少年》故人行知

45、45，那杯水又被打倒

　　李元浩的视线从身边消失，从那之后的几天，李云浩反复思考着柳清然和他说的那些话，最后……他决定试一试。

　　伴着月色回家，他推开自己卧室的房门，确定房门锁好后，进去了浴室，洗完澡后躺在懒人椅上听今天拿到的新歌。
　　有敲门声响起。
　　这样的声音，他每天晚上都能听到，也每一次都无视掉。

　　“要和我聊聊吗？”这一次，没有再无视门外的人，他摘下耳机打开了门，同那个自称是父亲的男人对上视线，不能再拖了，没有意义，再拖下去也只是浪费自己的精力。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中年人叹气，对少年清冷的态度感到无奈：“应该是我问你，是不是愿意和我聊聊？”

　　李云浩决定把话说清楚，但是想来想去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侧过身让父亲进入自己的领域，少年叹气，心思很重，习惯性的关掉了房门，他说：“我还真不知道要和您说些什么？”
　　中年人回身，瞧见了门上的锁，足足有四把，他问：“你在门上锁那么多锁干什么？”
　　少年耸肩：“怕那个女人半夜再跑到我这里来。我初中的时候被她吓过一次，后来经常做噩梦，我害怕啊，所以只能不断的买锁装上去。”

　　中年人稍微沉默了一下，他说：“她的问题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

　　他真的觉得无所谓，反正都是过去的事情，既然父亲问了，他就老老实实的交代，他不是为了卖惨，只是想把事情说清楚：“你并没有义务和我交代你的家庭。”

　　明显划分关系的话，中年人选择无视，环视了一圈这个屋子，他问：“你一直都躲着我？为什么？我觉得，我示好的意图很明显。”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少年抬头，他浅笑着，毫无敌对的意思，真的是发自真心的困惑：“你为什么要对我示好？”

　　“爸爸之前做的不好，想好好的补偿你和元浩。”

　　李云浩点头，却又摇头：“我不需要你的补偿。我过得很好。”少年耸肩，他已经找到了朋友和话剧部那样的栖身之地，今后他会好好的补偿自己，他不要这个父亲冠冕堂皇的补偿。少年露出轻松的神态，伸手打开窗户，仰头望着一轮清月：“李元浩他才需要你的补偿，而且……”他为难的开口：“你对我好，李元浩会仇视我的。”

　　“那是元浩不懂事。”

　　“那你不是更应该好好的教他吗？我过得很好，有朋友，有部团活动，成绩也不错，还有自己的兴趣爱好，最近在和大家一起考虑将来要做什么，考什么大学，学什么专业。”他说：“我很有奔头的活着。”他说：“爸爸，你能看得出来吧，我比李元浩过得好多了。”

　　“你不喜欢你弟弟？”

　　“嗯，不喜欢，他也很不喜欢我。”少年瘫坐在沙发上，疲倦的打了个哈切：“柳清然说，如果家人之间不能好好的相处，这个时候该考虑的不是怎么让他们冰释前嫌，握手言和，而是怎么体面的陌生下来。”他点头：“我觉得很有道理，既然不喜欢就没有必要相处。”

　　“对我也是这个态度吗？”父亲拉开一把椅子在那孩子身边坐下，眼前的孩子一直都是陌生的，如果不是此刻的灯光和月光，他几乎想不起来这个孩子到底长什么样子，他说：“相处不来，不如体面的陌生？”

　　“我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但是……”他闭上眼睛，疲倦的说：“我们两个也算不上什么很铁的父子，就和从前一样不好吗？你定时给我打钱，我乖乖的不给你惹事，等我长大了，赚钱了，我也会好好的孝敬你，给你养老送终。我们这样不好吗？”他不懂，所以问：“你还指望我怎么样呢？”

　　“你觉得呢？”中年人想不明白的事情，反丢给儿子，让他去想。

　　想怎么样？
　　李云浩认真的思考了一下，他笑了，说：“我最好的朋友叫赵长宁，他爸就很好，我也不知道哪里好，但是，就是一进去他家就能感觉得到家的那种希望，他也有个弟弟，他弟弟很可爱，整天在长宁面前说他喜欢小七哥哥，要是小七哥哥是我哥哥该有多好，每次长安这么说，长宁就一肚子火，兄弟两个打的别提多热闹了。”
　　中年人听着他的话，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对上那孩子空洞的眼神又说不出什么，李云浩抓住这个机会，轻叹了一声，然后说：“看着他们家，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一个那样的家。”
　　他看向自己的父亲：“你越是对我好，越是想要补偿我，我就越是清楚，我们这个家不可能温馨。”
　　少年老成，太过清楚现状，不是他自私，不敢做梦，只是他太清楚现实：“家是需要很多很多年的累积的，他们家里人对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笑什么，随时都能拿长宁，长安小时候闹得笑话来活跃气氛。”

　　“我不知道你这段时间是怎么回事儿。”李云浩的声音似流云，寂寞的消散在空气之中：“为什么突然想要补偿，又为什么突然想要一个温馨的家。”他深吸了一口气，与父亲对视，不再逃避，主动开口：“就像你说的，李元浩他还不懂事，那你找他，好好的安慰他，补偿他，你们两个也许还有可能达到你想要的那种父子关系。可是，我不行。”
　　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说完。
　　他不想再装糊涂。

　　“爸爸，我永远都没办法回应你的期待，所以，你不要再补偿我了。”

　　中年人盯着他，像是审视，像是探寻，像是失望，又有一点可怜。
　　没回答。
　　总有人喜欢装作什么都不懂。
　　他拍拍少年的肩膀，轻松又亲切的说：“今天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
　　他选择装聋作哑。
　　李云浩垂下眼睛，没有追过去，没有扬声抵抗现状。
　　那没有意义。
　　他太清楚了……自己是怎么走到这个地步的，他太清楚。
　　比起声嘶力竭的反对，有时候沉默的失望更能毁灭自我。

　　他不相信他。
　　也不想再对这个父亲有任何期待。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这么多年的教训，足够他警惕一生。

　　陈欢坐在电脑前修图，耳边传来叮叮咚咚的开门声，她警惕的拿起一旁的剪刀，打开房门探出脑袋。
　　哦，是自家父亲。
　　她无聊的关上门，剪刀也被放置回原点，下一秒房门被打开，父亲一身笔挺的西装，还有那一头不知道抹了多少发油的大背头，让她心里翻出难忍的呕吐感。
　　“又在搞这些没用的东西。”一瞬就把她所做的事情否决掉，男人带着鄙视的眸色，冷眼瞧着她：“没事就去写作业，成天弄这些没出息的东西做什么！这些东西将来高考能给你加分吗？”
　　陈欢听得头疼，抬头就反讽回去：“那也比你天天在外面应酬，老婆都跟人跑了好。”
　　“你！！！”
　　陈欢把上次月考的成绩条递过去，随意的笑着：“我成绩好的很，用不着你废话，有这个时间找我的麻烦，你还是去忙你的事业吧。成天高不成低不就的，充什么大头啊。”
　　男人没有把她的尖锐放在眼底，盯着那成绩多瞥了两眼，最后冷哼了一声，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命令的口吻：“当初你改了志愿去了南歌，我当时忙没空管你。过段时间长郡的理科实验班要招人，你报名去。”
　　“我上什么学校，不关你事，别一副了不起的样子，对我指手画脚。恶不恶心你。”
　　“我都是为了你！！我还不是为了你将来有个好出路！！理科实验班出来的学生将来考大学，出国留学都比一般人要轻松，你怎么就不懂？！”
　　“我什么时候跟着你说过，我要考大学，我要出国留学了？”她觉得大人简直是莫名其妙，根本没法交流：“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别自以为是管我的事情。”
　　“我是你爸，我不管你，谁管你？！”
　　“别恶心我了，就你这样的还说是爸爸呢，人家爸爸是什么样子，你又是什么样子！！”陈欢一脚踢开门，指着空荡的房子问他：“你把这个家搞成这个德行，你还好意思说你是我爸爸？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我要去什么实验班？！又什么时候要你给我找门路了？！！”她厌恶的怒道：“我妈说的没错，你一辈子都自私自利，只知道自己要什么！”
　　“呵，你跟我作对是吧。”中年人不想和小孩子计较，冷讽道：“女孩子天天穿成这个样子，跟你那个妈一模一样，天生反骨！！”
　　陈欢不动声色，定定的瞧着对面的父亲，她噗的一声笑出来，比起讽刺更盛了许多，她怜悯的瞧着对面的男人：“你可别忘了，你爸妈，我爷爷奶奶也是这样的人，他们也是为了自己的自由，过随心所欲生活的人。”
　　话语被噎住，男人没有说出难听的话，陈欢靠在门边摇头，对这种生活感觉到疲倦：“爸爸，你知道妈妈那么坚决要和你离婚的时候，跟我说了什么吗？”
　　男人抬头看过去。
　　“妈妈说，一辈子真的很长，她不想把余下的人生浪费在你这样的人身上。她不想一错再错。”陈欢指着自己这一身男孩子气的打扮道：“我听妈妈说，你因为我是个女孩子从小就厌弃我，现在我把自己当成男孩子来看待，你还是嫌弃。”她反问他：“你以为你是皇帝吗？天下所有的事情都要按你想的那样去施行？一旦出了什么错误，你就把错全部怪到别人身上？”
　　她冷笑：“爷爷奶奶也和我说过，你一直都以自己是他们孩子为耻。因为他们不够有钱，也不够有地位，最重要的是……”少女最爱干的就是抹杀掉这个父亲冠名堂皇的皮囊，她啧啧了两声，居高临下道：“他们没有给你事业上的帮助。”
　　“你从前喝醉酒骂过我，说我是赔钱货，说我是逆子。”她耸肩，轻轻摇头：“这么说好了，这世上的事情一报还一报，你对爷爷奶奶来说是逆子，我对你来说是逆子。”
　　“哎呀。”故作轻松和可爱的，她眨巴眨巴眼睛，笑的无法抑制：“我也是你作孽作出来的女儿。明白吗？”
　　男人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随后推开挡在门边的她，直径走向大门。
　　“怎么？被我戳中痛楚了？所以要跑了？”
　　“你真的认为你说的那些事情能刺激我？”无情的人大多心硬。
　　“我不觉得啊。”陈欢耸肩：“但是，我还是很喜欢看你，这种过街老鼠的样子。”她大笑开来：“毕竟，你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嘛，你爸妈也不要你，你老婆也不要你，你唯一的女儿我也不想要你。”
　　她摆手：“对对对对，皇帝都是孤家寡人，你多了不起啊。”

　　砰的一声门被恶狠狠的砸上。
　　她胜利了。
　　不断用这种方式逼走那个‘父亲’。
　　她恨他吗？
　　也不尽然，不过是个不太熟又有点讨厌的男人而已，陈欢只是很讨厌他而已。讨厌他为了他自己的人生，毁掉母亲和年幼自己的家庭，可是，毁掉也就毁掉了，错过的东西不可能回来，她明白妈妈那句，一辈子太长了。
　　一辈子那么长，不能就因为一开始毁掉了，就一辈子都毁掉？！
　　这样的‘父亲’让人敬而远之。

　　陈欢在空虚的房间里重重松了一口气，垂下头发现自己的手正微微的颤抖，她苦笑了一下，转头去冰箱前，空泛泛的冰柜里面只有两瓶从话剧部带回来的橙汁，她不习惯用瓶子喝，轻咳了一声，发现喉咙干的厉害。伸手拿出玻璃杯，倒满果汁，少女准备喝时，手一个发颤，水杯掉落在地板上，清脆的玻璃破碎声在耳边响起。
　　像是对这个家的结局判定。
　　陈欢望着自己面前那些破碎的碎片，心里一阵酸涩，眼睛也发热，最后倚着冰箱坐在地上，泣不成声。

　　一辈子真的太长了。
　　所以，长痛不如短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