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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沉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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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阳公主此言一出,室内顿时一片寂静。
一旁的太监脸上闪过一丝幸灾乐祸,恭敬地应了声,准备过来抓我胳膊,我顿时戒备地后退了一步。
“公公,耽误了南宫姑娘见明妃的时辰,恐怕那边等得急。”
江沉水不动声色地挡在我身前,又对定阳公主道:“公主已经教训过她了,眼下还是见皇上要紧吧。”
而稍慢一步的江衍也赶了上来,沉默地站到我身边。
“啊呀呀……本公主方才急了些,没注意到江太傅也在啊。”
定阳公主皱起秀眉,继而冷冷地笑了起来。
“江大将军,你也要替这野丫头说话么?瞧她这灰头土脸的模样,也敢在皇宫里出现,岂不是蔑视皇家尊严!”
“这位是皇上嘱咐臣请来的葬花谷南宫姑娘,专门入宫替明妃安胎。江湖之人,不懂宫里规矩,以后长点教训便是了。”江沉水又道。
“葬、花、谷……”
我清楚地看见,在听到那三个字的时候,定阳公主的神情僵住了。
纵然她迅速恢复了疾言厉色的模样,可那一闪而逝的惊慌,却绝不可能是我的错觉。
她深深看了我一眼,竟真的就这么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本公主暂不与你计较,葬花谷的丫头……我们来日方长。”
尾音久久在耳畔环绕,定阳公主最后扔下的那句话,让我的心跳陡然加快了许多。
江衍不便进入后宫,先行离宫了。江沉水似是不放心我,即使有太监带路,仍然执意要送我。
一路匆匆无话,他那担忧的目光却始终不离我的脸。
七拐八绕,直到写着荣寰宫匾额的宫门前,他才出声喊住了我。
“南宫姑娘。”
我脚步一顿。
我回过头,正对上那双清澈的双眸。
“平日若无事,可来东宫寻我。皇上允我每月与你兄长写一封信,我不便多出入后宫,只能辛苦你跑几趟。”
他对一旁太监那探究的目光视若无物,从腰间解下一枚剔透的玉牌,递到我手上。
我听见太监倒吸一口凉气,问道:“这是?”
“皇城太大,我怕你过来时迷路。找不到路时拿着它问宫里的人,他们会给你指路的。”江沉水弯了弯眸,“虽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还是随身带好吧。”
他又对太监道:“劳烦梁公公多照料下这位姑娘了。”
手心的玉质地细腻,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
江沉水脸上挂着温和无害的微笑,抬手从袖下递了什么东西给梁公公,后者态度顿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我殷勤了许多。
我目送着他离去,满腹心事堵在嗓子口,发不出声。
“南宫姑娘可要好好保管着这玉牌呢,毕竟是江太傅的腰牌,有了这个,那就是跟皇上的亲笔圣谕一个作用,去哪儿都通行无阻。”
见我还在呆呆地望着江沉水的背影,梁公公酸溜溜地说道。
“您也别愣神了,这大冷天的,还是跟奴才进去见明妃娘娘吧。”
原只觉得明妃二字有些耳熟,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待我走入寝宫中,拨开袅袅熏香的白雾,走到榻上那珠围翠绕的盛装女子面前,才终于明白。
这是一场局。
听见动静,女子抬起头。鬓间步摇钗钿叮当作响,贵气十足,衬得那张精致的面容有如牡丹般娇艳。
即使是不同的性别,即使只是眉眼间三四分相似,便已经足够。
——她是谢容的姐姐,那位宠冠六宫的明妃。
我手心冷汗直冒,欠身行了个礼,也不知这样行礼是不是符合“宫里的规矩”,轻声道:“南宫陌拜见明妃娘娘。”
看到我的脸时,明妃神情滞了滞,随即掩唇笑了起来,“是葬花谷的神医姑娘啊,可算把你盼来了。”
“娘娘笑什么呢?”我不明所以。
她和一旁的侍女对了个眼神,摆了摆手:“先前听容儿说你长得像只猫儿,现在一看,真是像,像我养的那只金丝虎。”
我一头雾水地立在那里,看着明妃和侍女笑作一团,半天摸不着头脑。
随后,有侍女抱了只毛茸茸的猫走进来,放在明妃膝上,我这才明白她们在笑什么。
“瞅瞅这尖尖的小下巴,这大眼睛,是不是一模一样?”明妃笑道,“连肤色都是一样黄黄的……唉,小姑娘,你过来。”
我有些不自在,上前几步。原以为她是要继续拿我打趣,没想到,她却捉住了我的一双手,有些疼惜地叹了口气。
“你这脸色蜡黄蜡黄的,手也冰得吓人,是不是身子不好?”
我傻了。
一旁的侍女也傻了。
满室寂静。
半天,那几名侍女才反应过来,一个个急声道:“娘娘,您别把自己金枝玉叶的身子也冻着了呀!”
我还想把手抽回来呢!她不放手,我能怎么办?我可不想让宫里的娘娘替自己暖手!我腹诽道。
“你们都下去吧,莲乐留下。”明妃道。
被那双潋滟的眸子盯着,我起了一背鸡皮疙瘩,拿不准她到底是什么个态度。
此行必然是谢容设局,将我引入皇宫。可他想要报复南宫月,怎会挑我下手?
我既不是南宫月的弱点,亦没有南宫月的医术。
明妃既然是谢容亲姐姐,他想给我找麻烦的话,也不怕明妃受牵连,伤及肚子里的孩子吗?
真令人迷惑。
室内的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一名侍女蹲在旁边照顾着炭火。
明妃松开我的手,抱起膝上的猫,葱葱玉指一下又一下温柔地顺着它的毛。
她注视着我,笑意愈深:“是太冷了,还是害怕?方才你的手,一直在抖呢。”
“是的,我害怕。”我深吸一口气,平静地和她对视。
“我们江湖人向来洒脱自由,宫墙太深,怕进来了就出不去。”
“你倒是很诚实。”明妃道。
我低头:“南宫陌的安危全在娘娘一念之间,接下来数月,更是要事事做到周全,方能全身而退。岂敢有任何隐瞒。”
“话说得很漂亮,那你讲讲,如何算是周全?本宫这里的下人们,难道伺候得不周全?”
要说漏洞,这屋里的漏洞可太多了。
我淡淡一笑:“不宜焚香,不宜久卧软榻上,不宜贪食。”
我指了指小桌上堆积如山的蜜饯,又指着侍女面前的炭盆。
“烧的炭须每日检查是否有异物,门窗不可常闭,每隔四个时辰开窗透气一次。”
明妃坐直了身子,饶有兴趣地问道:“都是为何?”
“香料最易被做手脚,尤其娘娘用的这种香气浓郁的。软塌易导致腰痛,贪食高糖食物会发胖。炭里若被放朱砂水银一类毒物,不易察觉,还是要细细检查。”
“还有……”
我尾音渐低,欲言又止。
明妃看了眼那侍女,示意我继续:“无妨,莲乐是本宫的陪嫁丫鬟,你有话可以直说。”
耳根像被火燎一样烧得厉害,我瞥了莲乐好几眼,结结巴巴地将那句话说了出来。
“那、那个,头几个月,最好不要行……行房事……”
明妃错愕地睁大眼。
“呯”地一声,莲乐手中的木炭夹直直地掉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小丫头,你太有意思了!”明妃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她前仰后合,捂着肚子,好半天才顺过气来,“你这脸都快红成熟透的桃子了!”
我讪讪地挠了挠头:“这个,呃,太医应该也跟您说过,但看您的样子,似乎不太放在心上。您近日若隐隐觉得腹中涨痛,也是没、没节制好的缘故。”
明妃收了脸上玩笑的神情,眯起眼,半天不做声。
我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正在那忐忑呢,却听见她如释重负地轻叹一声。
“看来容儿说得没错,你倒也有几分本事……罢了,莲乐,你带陌姑娘去客房安顿下来,一会儿,过来陪本宫用午膳吧。”
我做出受宠若惊的模样,怯怯道:“民女岂敢和尊贵的明妃娘娘一同用膳?”
“你本就是皇宫的客,再说了,本宫也没那么大架子。”她轻哼一声,“去吧去吧。”
背上的包袱正勒得肩酸,我求之不得,忙不迭跟着侍女退了出去。
我暗自松了口气——今日这几关,应该都过了吧。
待得少女离开后,明妃脸上的笑渐渐淡了下去。
有侍女陆续入内,将香台端出去,拿根银针在炭盆里拨弄。她只静静地看着他们动作,眼神晦涩不明。
“娘娘,可信吗?”耳边有人低声问。
明妃转过头去,对着侍女淡淡道:“方才她出去时,你看见她腰间的那块玉牌没?”
素白衣衫间,青碧的玉格外显眼,随着佩戴者的动作微微晃动。
上面的“江”字端正有力,稍微露出一点边缘,便能分辨出来。
“原本是为着表示尊重,让江家去请人来,没想到江家对这位小姑娘,似乎很是看重啊……”
明妃漫不经心地给猫儿顺着毛,那猫正舒服着,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低吟,在她膝上软绵绵地趴着。
“既有江家在背后撑腰,本身又确实有些真本事,本宫不信她,还信谁?”
她低低地叹:“到底是医好了容儿的世家……可惜似乎体弱多病,不然本宫看她年纪同容儿差不多,又是救了命的恩人,还想着要不要做个媒呢。”
“娘娘想得周全。”侍女替她按揉着肩膀,“但做媒倒不必罢,上京多少大家闺秀都想和谢府结亲,怎能委屈少爷娶一个乡野女子呢?”
“本宫也就随口说说,你别看她貌不惊人,人却古灵精怪的。指不准,以后她要嫁的人,能把咱们吓一跳呢!”明妃摇头笑道。
彼时谁都不知道,不过随口一句玩笑,最后竟一语成谶。
只是谈笑的人,再也没有此时的心境。
紫宸殿内。
少女不耐烦地来回踱着步,靴子踏在柔软的地毯上,虽悄无声息,身影却仍晃得人心气浮躁。
皇帝几番放下奏折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无奈地任她去了。
好在这样躁动的气氛没有维持太久,在帘外突然响起愈发清晰的脚步声之时,定阳公主终于站住了。
那脚步声不急不缓,游刃有余,似乎并不急于进来面圣。脚步声的主人甚至还停了一刻,同外边的御前侍卫打了声招呼,方推门而入。
“皇上,漠北十一城的信件送到了……哟,公主殿下也在这儿呐。”
入内的青年语带笑意,尾音带了丝惊讶,可脸上的神情分明是意料之中的促狭。
他大步跨入殿内,刚抬起手中的信笺,还未来得及呈上御案,便被定阳公主一把抢了过去。
青年倒也不恼,便顺势一拱手,对皇帝行礼道:“拜见皇上。”
“行了行了,赶紧汇报完,无事就退下罢。”皇帝皱了皱眉,责怪道,“这定阳在这里转来转去,弄得朕都没法好好批奏折了!”
“其实同前几个月一样,并无什么大事。小师弟将十一城管理得挺好,皇上放心就是。”
青年笑眯眯地回答道。
余光瞥见定阳公主还在抓着信翻来覆去地看,他忍不住出声道:“公主殿下,每个月您都守在这儿等臣带信过来,可臣都跟您说过多少次了,里边只有公务,别的什么都没提。”
定阳公主气恼地瞪了他一眼,抿着唇不吭声。
皇帝又问:“都几个月了,除夕将至,宾卿还不打算回来?”
“当初皇上允了小师弟一年期限,想来时候未到,他是不肯回来的。”青年叹气,“连臣也弄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自请去漠北,臣好不容易才回的京城,他倒巴巴地跑过去了。”
皇帝嗤笑道:“那是,你沈阑清向来耐不住寂寞。先前你在边境时,京城不知多少女子盼着你回来呢。”
手中折扇一开,玉指轻摇,带起阵阵清风拂面。
沈阑清粲然一笑。
“承蒙皇上恩泽,回城数月,阑清可算是过上了人过的生活,再也不想去那不毛之地了。”
从紫宸殿出来,还没走下台阶,身后突然响起少女的呼唤:“沈师兄!”
沈阑清步伐一顿,唇角勾起,面带微笑地转过身。
“臣何德何能,敢当公主殿下的师兄啊?臣只有个木头似的死脑筋师弟。您啊,还是继续唤我沈阑清吧。”
语气温柔似水,声线却清冽如冰,藏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定阳公主小跑几步,气喘吁吁地跟了上去,一双秀眉蹙起:“走这么快干嘛?”
“公主殿下有何事?”
她咬了咬下唇,瞪着一双杏眼,硬邦邦地说道:“我要你……要你回信给他,叫他回来过除夕。”
“啊呀,这恐怕使不得。”沈阑清连连摆手,不容置疑地拒绝了她,“除非得了皇上圣旨,否则,臣可不敢写些无关公事之话。”
说完,毫不留情地转身,脚步轻快地继续往前走。
“你……!”
定阳公主气极,跺脚欲追上去,不料前面就是游廊拐弯之处,险些又撞上迎面走来的人。
“哎哟,公主殿下!您可小心点吧!”
那正是从荣寰宫回来的梁公公,生怕冲撞了定阳公主,自己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嘴上还是卖力讨好着:“您身子金贵,本来今天就被那葬花谷的姑娘撞了下,可不能再冒失伤了玉体啊!”
定阳公主正在着急追不上沈阑清,却见那人停了脚步,饶有兴趣地回过头。
“梁公公,宫里哪儿来的葬花谷的姑娘啊?”
“欸,右相大人,奴才方才走得急没注意到您,那葬花……”梁公公正欲回话,话头却被截了走。
“一个宫外来的……什么神医之妹,入宫替明妃安胎的。长得又丑又没礼貌,还差点把我撞倒了!”
定阳公主没好气地说道。
“你管她做什么?你倒是帮帮我呀。”
“噢……神医之妹……”
沈阑清答非所问,兴味盎然地眯起了眼。
他又问太监:“一个小姑娘,总不至于孤身入宫罢?”
“是江太傅带她进来的,人现在已经到荣寰宫了。”梁公公赔笑道。
沈阑清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多谢,随便问问,莫放在心上,哈哈。沈某告辞。”
定阳公主半天没等到他对自己投来个眼神,又听见他要走,急了,伸手要去抓他衣袖。
手伸出去,却抓了个空。
也不知那翩翩公子修过什么江湖上的功夫似地,身形那么一闪,人已经轻飘飘地到了老远的地方。
竟是直接将那飞扬跋扈的公主甩在身后,足下带风,眨眼间出了紫宸殿的宫门。
沈阑清一收手中折扇,扇柄习惯性地点着自己的唇,若有所思。
“江家吗……”
他蓦然自顾自一笑,虽说不是对着谁,却引得路边几名宫女羞红了脸。
“正好这几日清闲,去找江太傅讨教讨教兵法。东宫那只小猫儿不知还在不在,这次要是碰见,可不能让它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公布一部分上期答案。宾:鹿系,御:犬系,江:兔系。方:二哈系。
本章的狐系沈阑清也终于出场啦~~~
全部猜中的二氧化碳同学你是什么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