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时间不记得》四月生

1、第 1 章

　　你相信时间是一维的，是不可逆的吗？

　　你有没有试过专注的想着一个人，想他的目光，想他的面孔，想他每一个微小的动作，专注到连时光都静止？

　　你有没有过那种强烈的信念，为某个人，为某件事，为某一个想要改变的结果，那种信念强大到可以扭转时间？

　　你感受过时光静止的静谧，听得见时光回流的声音吗？

　　我似乎曾经有过呢，只是，不记得了。

　　——题记

　　“啊，雪停了。”

　　龙崎樱乃站在窗口，窗外雪地洁白的反光打在她清秀的面颊上，睫毛鼻翼处有浅浅的阴影，轻柔的呼吸触碰到冰冷玻璃泛开一片朦胧，她在玻璃上看到自己的样子，鼻头双腮因为寒冷而微红，昨晚赶稿子留下了淡淡的黑眼圈，清爽的短发服帖地在额前。

　　还是像小女生一样矫情的剪短了头发，在越前得到日本冠军的那一天。那天打开电脑的时候邮件订阅的头条上就是越前龙马的桀骜的笑容和闪耀的奖杯，照片的背景是天空一望无际的蓝和网球场鲜艳的绿，缤纷的彩带从天而降，和记者们此起彼伏的闪光灯填补了视野里所有的空白。

　　理发师的手指柔软灵巧，樱乃的头发在眼花缭乱的裁剪下簌簌从她面前落下，镜子里女孩的五官正明晰起来，细腻而干净的灯光流淌在她额头和面颊上，常年躲藏在刘海后面的眼睛渐渐明亮。

　　“膝盖太直，手肘太弯，肩膀太开，头发太长。” 记忆中的少年曾这样对她说过，从记事起，这还是她第一次留短发，越前见了自己也会认不出来了吧，或者，再也没有和越前见面的机会了。

　　樱乃拢了拢头发到耳后，突然发现空气中的尘埃静止了，没有了往常那样飘逸的姿态，细碎的一点一点安静的停留在那束自窗口进入阳光里，樱乃伸出手去抚落一串尘埃，清澈的阳光在浮均匀的浮尘里划出一道流畅的轨迹，直至掌心。

　　走廊里的所有人保持着某一瞬间的姿态，有抛出的稿件悬在半空，没有一丝声响，仿佛没有生命的蜡像。整条走廊在阳光里仿佛曝光过度的照片，泛着温暖的黄色。樱乃走到一个小伙子面前摆正他手里已溅出一半的倾斜咖啡杯，褐色有质感的液体以漂亮的形状滞留在外面。

　　时间停下了。只有樱乃感觉得到。

　　龙崎樱乃的秘密是她有使时间静止的能力，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起，因为这在他人听来根本就是疯言疯语，没人会相信。

　　“龙崎，发什么愣呢？快点，等着你的稿子呢！”在走廊忽而恢复嘈杂里樱乃听见编辑的催促，她逆着匆匆擦肩的同事们快步走过去，耳边是那个小伙子庆幸咖啡没有打翻的私语。

　　时间继续着。只有樱乃控制得了。

　　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拥有如此不可思议的能力是在国中一年级的一次课间操，大家排着整齐的队伍在操场上，上午十点的阳光从教学楼的顶端倾泻而下，在少女少女的脸庞上闪烁，黑色的制服和飘摇的裙摆与风摩擦着发出青春的温热。

　　樱乃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斜前方的越前，看他慵懒而流畅的动作，看他制服在肩部一紧一松，看他墨绿的发丝下隐隐现现的耳垂。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如果时间能在这一刻停下来该有多好，就可以一直一直这么看着他，不必担心被发现的尴尬。突然越前停下了，保持着双手举过头顶的姿势，阳光从他十指的缝隙间透出来，尖锐地被抛到眼前。

　　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她怕越前发现了自己的注视，怕下一秒越前回过头来，怕对上那对琥珀色眸子的时候自己又一次紧张得说不出话来。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周围的所有人都想越前一样静止了，以统一的姿势，广播体操的音乐，耳际的风，树叶的沙沙声，周围同学的窃窃私语，在这一刻都变成了自己从未感受过的安静。

　　一群白色的鸽子静止在天空里，翅膀上保持着翱翔的力量，它们的影子和地面上一排排学生的影子叠合在一起，组成杂乱的图案。樱乃想自己也应该被这种奇异的力量所控制了，不过当手臂轻盈地从头顶放下时，她意识到事情比原来预想的还要神奇。

　　第一次龙崎樱乃可以那么昂着头走到越前龙马的面前，可以直视他的眼睛，可以微笑着说龙马君你好，可以伸出手去摆正他被风扬起静止在眼前的头发，可以踮起脚尖慢慢伸出手去触碰他的指尖。樱乃弄不清这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心里有小小的不安和排山倒海的兴奋，以及无法言喻的满足感。

　　尽管是在静止的时间里，尽管没有人会知道。

　　后来樱乃渐渐习惯了这种能力，她看过英国电影《cashback》和美国电视剧《heroes》，里面都有像她一样可以静止时间的人，前者找回了生活的意义和爱情的存在，后者则担负了拯救世界的命运。而樱乃却不知道自己要这种能力做什么，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女生，仅此而已。

　　难道她所能做的，只是简简单单的以小女生的心性，制造出一个可以肆无忌惮地与越前共处的空间而已吗？这样没出息的运用，不是她想要的。于是她苛求自己不能滥用这种力量，从前那种受言情小说和少女漫画毒害而养成的“希望时间停止在这一秒”的想法背生生遏制了。

　　所以她的生活并没有因此而有多大的变化，在时间停下的时候，能感觉到的一直只有她自己而已。在那种静止的状态像一个被割裂的时空，所有的一切都和她失去了交集，掉进一个个只属于他自己，无法和别人分享的世界。周遭的一切被静止的时间锁住了，她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没人应和，是自由的，却也是孤独的。

　　她还是那个龙崎樱乃，普普通通的女生，想起越前的时候会脸红，看到越前时舌头打结，在看越前比赛的时候连一句大声的龙马君加油也喊不出来。

　　有的时候樱乃会想，如果在比赛的时候停止时间，她就可以到赛场中，移动球的位置，改变击球的路线，让青学赢每一个关键球，战无不胜。不过当她看到手冢部长带领着网球部夜以继日的训练，看到奶奶每时每刻为战略战术排兵布阵费心，就打消了这些念头。越前他们的胜利不需要自己用这种小把戏来争取，与其这样的胜利，还不如汗水与努力换来的失败值得。虽然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谈起关于网球的梦想和荣耀，虽然自己那三脚猫的招式从来就没有入过越前的眼，但是樱乃相信自己在某些地方是能理解他们的，能理解挥那些不计后果的汗如雨的奋斗。

　　越前在国二开学之前要去美国，樱乃跟奶奶去参加了网球部的欢庆暨欢送会，寿司店的灯光有点昏黄，食物新鲜的味道飘散在杂乱的人声和欢笑里，越前被菊丸和桃城学长夹在中间，樱乃在远处看着他别扭的神情，柠檬汁从吸管里慢慢渗入舌下的味蕾，是苦涩的酸。

　　奶奶说有事情要先回去，也给这些孩子们一个好好放松的空间，樱乃又看了看越前的方向，那边围拢了太多的人，只能看见人群里墨绿的头顶，隐隐现现。然后她对奶奶说，我和你一起走吧。

　　“不去和越前说声再见了么？”奶奶的语气里似乎有什么其他的含义，“还是去吧，我等你。”

　　一步一步分开人群走到他面前，慢慢抬起头仰视那张英俊的脸，自己虽然没有从正面这样看过几次，但从各个角度偷偷注视而留下的印象已经足够让自己在每时每刻都能拼接成他眉眼间的神采和张扬。耳边有学长们善意的笑声，手里的饮料开始不住地摇晃起来，樱乃不知道自己脸上此时是什么表情，她控制不了。

　　“龙马君，我……我要先走了……”

　　不能哭，不能哭，千万不能哭，千万不能再龙马君面前哭。樱乃警告自己，但是眼泪就是那么不听使唤随着口中要说出的那句再见，马上就会落下来。

　　时间中止了。樱乃放下手里的玻璃杯慢慢擦干了眼泪，她平复着自己的呼吸，望着面前越前的脸，刚刚端上来的菜肴腾腾的蒸汽停留在他们之间。他望着的目光还是那样淡漠，但是也许是注视太久的缘故，樱乃居然从那些漂浮的神色里看出了些许温柔。时钟停摆，一切安静，像第一次时间静止时那样，只是轻轻抚着他的额发，就感到了满溢的快乐。

　　“龙马君，我要……和奶奶先走了，去美国……要好好努力啊……再见。”

　　“龙马君，我要和奶奶……先走了，去美国要好好努力啊……再见。”

　　“龙马君，我要和奶奶先走了，去美国要好好努力啊，再见。”

　　简单的一句话，不知道练习了多少遍，从脸颊发烫磕磕绊绊到顺畅地说出来，还可以保持微笑。因为时间静止，所以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是喉咙都有了一丝丝发干。

　　越前龙马看到龙崎樱乃慢慢走到自己面前，她抬起头来眼睛里有晶莹的光芒，微笑着说：“龙马君，我要和奶奶先走了，去美国要好好努力啊，再见。”

　　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龙崎樱乃，不是这样脸红的小女生，她笑起来的样子很漂亮，眼睛里清亮的可以映出自己的影，愣了一下，他对她点点头说：“好的。”

　　然后周围的吵吵闹闹有湮没了一切，龙崎樱乃的身影磕磕碰碰地消失在面前的拥挤中，好像还隐隐听到她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幸亏可以停止时间。

　　再后来，越前龙马就去了美国，他偶尔回来，回青学看望奶奶，看望队友们。而龙崎樱乃依然过着她日复一日的平静日子，朋香找到了新的崇拜对象，还是习惯性地去看网球部的训练，还是安安静静地不敢大声说加油。而樱乃再也没有刻意去中止时间。

　　再次遇到越前龙马纯属意外，只是听奶奶说他要回来，也不曾打听具体的日期时间。那时樱乃正在对着一面墙练习击球，热辣的阳光蒸发着身体里的水分，风的呼啸声和网球与墙壁的撞击声在周围散落。突然听见有轻盈的脚步和罐装碳酸饮料打开的声响，她注意到地上的影子，戴帽子的少年正慢慢接近，他回来了。

　　这一次击球时樱乃用了静止时间的小把戏，她走过去摆正了球的位置，调整了球的轨迹，以便越前可以看见她漂亮的击球，回到原地的时候樱乃并没有立刻让时间继续，而是停下了脚步。越前整个人在树荫下，长高了不少，整张脸嵌在帽檐下的影里，看不清楚，她走过去，本想摘他的下帽子，但手伸到半空却停住了，转向了越前帽檐下露出的几缕头发。

　　只是想伸出手去摸一摸他的头发就满足了。回到原地，时间可以继续了。

　　而接下来第二次击球，樱乃却坚持凭自己的力量击球，也许是她自己小小的固执倔强，也许是想向越前证明什么，总之那用力的一击很完美，尽管她感到手臂太过紧张而引起的酸疼。

　　“有些进步，不过还差得远。”听见身后他的声音，依然是慵懒不带温度的，却有难得的称赞在里面。

　　“谢谢你，龙马君！”樱乃转过身去鞠躬，抬起头的时候只看到龙马的背影，走进层层叠叠的阴影，朝自己挥手，那意思是告别吧，树叶间滤过的阳光模糊了他的身影。

　　再后来的后来，就是现在了，越前龙马是冉冉升起的网坛新星，年纪轻轻具备了冲击四大满贯赛事的水准并获，被媒体追捧，被业内看好，随便打开电视就能看见他的专访和广告。龙崎樱乃在东京大学中文系读大三，正在一间杂志社实习，就是这样。

　　“不错啊，龙崎，就这篇了吧。你再……”总编辑翻着樱乃交上来的稿子，突然响起了猛烈的敲门声。

　　“昨天凌晨……著名网球运动员越前龙马……飞机失事……”破门而入的同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要不要……要不要……把这条消息加到体育版里去啊？”

　　著名网球运动员越前龙马飞机失事。

　　思维瞬间空白。

　　樱乃几乎要瘫倒在地，她勉强扶住墙壁问那位同事失事的飞机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起飞的，然后脑海里出现了疯狂的想法：既然时间可以被中止，也就可能被扭曲，也就是说她有可能回到越前出事前的时间，阻止越前乘那班飞机，这样越前就不会死。

　　虽然没有尝试过，但请一定要让我见到出事前的龙马君吧，要阻止他，一定要阻止他。让我用这种莫名奇妙的力量完成一件真正有用的事情吧。拜托了！拜托了！

　　樱乃睁开眼睛的时候身在一个明亮的机场里，周围有说着不同语言不同肤色的人们拖着沉重的行李箱，电子显示牌上滚动着不同的航班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城市，落地玻璃窗外面的夜色浓重。

　　透过熙攘的人流她看到了站在自己对面的越前龙马，比前几年见到的时候又长高了一些，举手投足之间的稚气已经被消磨成了凌厉的成熟，张扬里多了沉稳。

　　“龙马君！”樱乃第一次不顾一切的大叫他的名字，不顾一切地朝他跑过去，不顾及周围人们诧异的目光，也不为越前会又怎样的反映而脸红。

　　越前望着面前狂奔而来的女孩不知所措，但很快眼中的疑惑又回归了平静，他问道：“你是……龙崎？”

　　“是……我是龙崎樱乃。”樱乃喘着粗气回答，“我剪……”

　　“你剪了头发。”越前轻描淡写地替她补充道。

　　“龙马君你不能上飞机！千万不能！”似乎是刚反应过来自己来是要干什么，樱乃激动地抓住了越前的袖口。

　　“我要去参加比赛，这次的对手现世界排名第一，在其他赛事的分组中很难遇到，我必须去。”对方的语气是那么斩钉截铁。

　　“不行，你会死的！”

　　“我会全力争取胜利的。”

　　“对不起……龙马君我不是指这个……我是指你真的会死的。”樱乃的眼里开始有泪水，她不知道怎样在短时间内说明这个生死攸关的问题，告诉越前她有穿越时空的能力吗？越前怎么会相信……

　　“我不能面对这样的对手退缩。”

　　“我……我喜欢你……”樱乃抽泣着说，大滴大滴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如果有一种状态叫崩溃，那么现在的樱乃已经崩溃了，她不知道要说什么才能够救越前，只是本能地呢喃，“我不想让你死，我知道你要出事却阻止不了你……”

　　“恩。我知道。”越前的手不知何时搭在了樱乃的肩膀上，他的声音听起来有陌生的温柔，琥珀色眼眸里的光来自时光的深处。他笑起来，骄傲而好看的微笑，让樱乃瞬间安静下来。

　　“龙马君你真的坚持要去吗？”樱乃伸出手，轻抚越前额前的碎发，用每次时间停止时那种姿态，他呼吸带来的热量慢慢渗透她的皮肤，越前第一次有真实存在的感觉，不再是少女梦境中那个遥远的幻影。樱乃突然说，“请带我一起去吧。”

　　纵使我早已预知终点即是灭亡，纵使我扭转了时光，但为了成全你的理想与骄傲，为了你那轻轻一句我知道，我愿意与你同行。不能改变命运，我希望能给自己幸福。

　　“啊，雪停了。”龙崎樱乃站在窗口看着外面平静纯洁的洁白，轻轻感叹着。

　　“龙崎，发什么愣呢？快点，等着你的稿子呢！”听了催促，樱乃快步赶到办公室去，身边有粗心的小伙子打翻了咖啡。

　　“不错啊，龙崎，就这篇了吧。你再……”总编辑翻着樱乃交上来的稿子，突然响起了猛烈的敲门声。

　　“昨天凌晨……著名网球运动员越前龙马……飞机失事……”破门而入的同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据说当时他身边……还有身份不明的女子……要不要……要不要……把这条消息加到体育版里去啊？”

　　龙崎樱乃因为这件事哭了整整一天。后来她发现自己失去了停止时间的能力。

　　如果时间不记得，我们是不是失去了什么。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