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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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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府这几日里很是热闹。原来是少夫人要摆生辰宴。萧清晓本人兴致倒不怎么浓,倒是前段时间忽冷忽热的顾横管认了真,每日里也不花天酒地了,整天的帮忙张罗各种运来给瑶锦公主的贺礼。
顾府上下一片欢乐,下人们纷纷猜测这是不是意味着少爷开始对少夫人上心了、少夫人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等等……
其实萧清晓对于顾横管忽然又热情起来的行为也是相当困惑,拉着景夏两人关起房门来探讨了好半天,也没弄明白顾横管葫芦里卖是什么药。最后还是景夏长叹一声总结道:“公主,依奴婢看呀,驸马爷还是喜欢公主的,前段时间大概是因为公主总不睬他闹别扭呢。”
“你的意思是,这两天他别扭闹完了又精力充沛的来折腾我了?”萧清晓蹙眉。
“这怎么叫折腾呢,公主……”景夏失笑:“驸马爷待公主好可是好事。”
“行了,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的心思,他这样子,我心里才毛呢。”萧清晓倒不怕顾横管冷淡自己,反正“相敬如宾”她也正好自得其乐。可是他这几天对她如此之好实在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吃不消。他不仅日日在家帮她张罗生辰之事,还时不时笑吟吟的过来探望她一下,脾气好的不得了,嘘寒问暖温柔体贴,让萧清晓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萧清晓如今脾性温和,他好声好气的说话,她也不好赶他走,两个人坐着喝茶聊天,倒还气氛融洽。只是她心里始终觉得与他隔着什么,除了论论书画,谈不了其他的什么。而这感觉并不是她的理智能控制的——其实这几日来,见他与以前截然不同,她也不是没设想过换个方式与他相处,只是……终究不成。见到他时,她虽不讨厌,却也没有那种快乐的感觉。那种坐在哪里,忍不住会微笑的感觉。
“公主,您看,驸马爷都这般讨好您了,您还是一点儿要与他厮守的意思都没有么?”景夏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声问道。
“我这不就是每天跟他耗着过日子么。”萧清晓一抬眼。
“您知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景夏。”萧清晓轻叹了口气:“你知道的,我之所以如此固执,不肯接受他,只是因为我知道,我自己的心意。我绝不勉强我的感情。这是我对自己的尊重。”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如果我的一生都可以靠我的理智去决定,那我也知道与自己的驸马两心相许生活才会幸福、像姐姐那样,每天高兴的为谢吹凡做着贤妻良母……可是……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我已经用这里为我的责任做了选择,我实在没办法再勉强去喜欢不喜欢的人……”
“公主……”景夏听着她声音中的无奈与痛苦,越发心疼:“可您这样很苦啊……您看,幸福就在手边,您也不肯抓住么……”
“对我来说,勉强了会更苦的。人之蜜糖,我之毒药。景夏,不要再说这件事了。我心意已决,难再转圜。”
“怎么样?公主这两日很开心吧?”相比萧清晓和景夏的谈话,身在花影阁喝酒的谢吹凡和顾横管两人说的可就轻松多了。
顾横管扬了扬眉:“这倒没怎么看出来,不过较之以前,确实面上柔缓了不少。”
“我就说嘛,你小子是当局者迷,以前追姑娘的手段都忘干净了啊?瑶锦公主再怎么身份尊贵,那也是一个女孩子,是女孩子,就总有追到手的办法。哎,你这一贯是个风流人,还要我来提点你这个……”谢吹凡正一边打趣一边得意的说着,就被顾横管毫不客气的打断:“行了行了,想当年你喜欢‘小蓉香’的时候,兄弟我可不止是提点了你、还帮你跑前跑后的讨好人家呢!”
“哎,那小蓉香是青楼女子,你帮我是合情合理。但瑶锦公主呢?她可是你妻子,换句话说,是你名正言顺的女人,这要我怎么给你跑前跑后?我跑前跑后,你乐意?就算你乐意,你家老爷子还不一定乐意呢!”
顾横管一听这话就乐了:“我家老爷子乐不乐意是小事,你最怕的是你家那位正主不乐意吧?”
谢吹凡哼唧了一声,故作傲慢道:“我家远晴如今的乖巧可是与日俱增,你别以为她还似从前任性。”
“哟?你调教的?”
“那可不是。她呀,成了亲我才发现,性子其实温顺,若依赖你,定对你的话全听了进去,就是脾气有些刁蛮……但是,天家的女儿嘛,总是宠着长大的吧。倒是瑶锦公主,看着文文雅雅,性子倒这么倔呀?”谢吹凡有些感慨。
“呃……她……”顾横管讪笑了一下:“不好搞定。”
“再怎么不好搞定也已经是你女人了。虽然冷面对你,但过个几年,有了孩子什么的,总不会一直这么拗着。”谢吹凡丝毫不知顾横管与萧清晓无夫妻之实的事,只以为是萧清晓成了亲后对顾横管也是端着架子爱理不理。
“呵呵……再说吧……”顾横管笑的更尴尬了。
“嗯,按我提点你的,耐着脾气哄着她,温柔点。”谢吹凡瞟了瞟包间的门,暧昧的笑道:“少来找找莲波,慢慢就成了。”
“再说吧,我也放不下她。”顾横管淡淡扬了扬眉。
“你小子,”谢吹凡忍不住捶了他一拳,笑道:“还真是个风流性子!”
顾横管喝完酒,婉拒了莲波让他留宿的请求。承着她带着哀怨的眼神打着酒嗝往家走。
到了门口时,正好见到一个下人正准备合上门,他赶忙快跑了几步,一边堵着门一边有些不满:“怎么回事,没看到本少爷回来么?”
那个下人一手抱着个锦盒,一手扶着门,见到顾横管进来,吓了一跳,连忙低着头道歉:“对不起啊少爷,小人刚关门的时候没看见您……”
顾横管的目光凝聚在他手里的锦盒上,看他哆哆嗦嗦的模样,他忍不住斜斜扬起嘴角:“怎么?有人给你送东西来?”
“不……不是、不是不是!”那下人连忙否认,毕恭毕敬的交出锦盒道:“是方才颐凉行宫里派的来人,给少夫人送来睿亲王准备的生辰贺礼。少爷,刚好您就给少夫人带过去吧。”
“哦?”顾横管挑眉,顺手接过锦盒打开一看,轻笑了一声:“不过是只玉镯子啊,还以为她弟弟能给她送什么宝贝东西呢。”
顾横管带着锦盒一路穿过前厅,遇到一个侍女,便随手把锦盒递了过去,吩咐道:“拿着送去放给少夫人的贺礼的房间,再记上一笔是睿亲王送的。”
那侍女领命,将锦盒拿走了。
然而最终,热热闹闹的生辰宴过去,萧清晓也没有看到这份她最惦记的贺礼。
礼单有两份,一份是呈给了顾相,还有一份给了萧清晓。而当初放贺礼的侍女并非一直忙碌于生辰宴的下人,是以并不知晓这样的规矩,只是随意在一份礼单上记上了睿亲王的名字,这份礼单最终呈给了顾相。而萧清晓呢,她来来回回翻看了手中的礼单好几遍,也未能找到睿亲王的名字。
她沮丧的猜想,他大概最终,还是忘记了吧。
她不在他身边,他亦有着自己的生活,所以,还是忘记了吧。
枉费她之前还猜想他会不会派专人前来,务必亲手将礼物送到她手上。原来不过是水月镜花,一场空想罢了。
很久之后,萧清晓终于还是在无意间发现了那张泛黄破旧的礼单。只是,之前的贺礼萧清晓早就命景夏都处理了,有些交给顾府管家存放,有些送了相识的几位贵族少女。只有很少的一部分自己收着要了。所以,再也找不到当初的那个锦盒。自然,玉镯也就遗失了下落。
这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一直都是她最大的遗憾。
不过这是后话。
而对于年华像春光一样明媚的萧清晓来说,十八岁和十九岁最大的区别就是她嫁了人。
生活依旧是养尊处优,风平浪静。
又是一年冬景。雪沸沸扬扬的飘落,掩盖了帝都的喧嚣。正逢过年期间,街边总有盖不住的艳红。喜气洋洋的提醒着百姓冬去春来。
萧祯摆了几十桌宴席,庆贺瑞雪丰年。萧清晓盛装去了,眉眼描摹的难得艳丽,云鬓高挽,楚楚动人。顾横管在相府门口接她一起乘车时,猛一望见她也失了神。喃喃了一句“真美”,却被她听到,淡淡笑了笑,就自顾自的上车了。
这么些日子来,他们间的相处依旧不咸不淡。但却也没有什么大的争执。他仍是待她好的,有时努力逗她开心;有时陷在这样不得的关系里太累,就去寻莲波,一夜风流,两厢情愿。而她的态度比起当初入府时软了不少,对于他的好也并不一味抗拒了,偶尔也谈谈天,却始终不曾再给他靠近的机会。两人处在一种奇怪的平衡中。他不懂,只懊恼从未见过这样猜不透的女儿家心思。她却明白,她还是未对他动心。不动心,所以动情也显得理智。因为不爱,所以应付起来游刃有余。不会慌乱不会迷糊不会控制不住自己。有时萧清晓也自嘲,这样想想,日子还是过的挺好的——她能清楚的看着自己的生活,做应做的决定。
只是……更多的时候,是心里缺了一块什么。不能畅快的笑,却会寂寞的哭。
与萧清晓寂凉心境成鲜明对比的是宫内热热闹闹的气氛。到处都是穿行的宫人,训练有素的为陆陆续续进宫赴宴的王孙贵族服务。
顾相一家一路走来收到不少贺喜,萧清晓大大方方都应了,公主的气势不显自露。顾相在心里满意,能娶这么一个人前有威严,居内很安分的公主进家,怎么说也是件好事。对日后的计划也是大大的有利的。然而萧清晓却未留意到公公别有深意的目光。她表面上镇定,实际上是心不在焉。景夏知她心事,如此盛装打扮只为以最好的姿态见一个人,不禁轻叹了口气,在一边低声提醒道:“公主,相爷时不时看您呢。”
萧清晓愣了愣,忙收束心神。这一路上都未见萧御,她略微有些失望。笑容越发勉强。却不料被身旁的顾横管发现了,闲笑着问她:“怎么,觉得没意思?”
萧清晓扬眉:“还好。”
“嗯,难得见你亲人一次,高兴点儿吧。”
“你哪儿看我不高兴了?”萧清晓无奈的摇头:“我只是觉得一直微笑回应那么多人有点累……”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远处传来清脆的一声呼唤:“哟!阿晓!”
萧清晓眼神一亮,立刻转过身去露出一个难得的灿烂笑容:“百虹!”
景夏也欢喜的笑开了,对着那个装束利落、风风火火冲过来的女孩儿低下头道:“卫小姐。”
卫百虹站定在萧清晓面前,依旧是这么多年来她熟悉她的模样,衣衫简单利落,眉目清秀干净,永远充满活力与朝气,笑起来充满感染力,打起架来绝不肯认输的一朵官家奇葩。
“顾伯父,您好。顾公子。”她打了招呼,然后和顾横管微微点头问好。
顾横管一时半会还没回过神来,他见多了温顺娇媚的莺莺燕燕,这么一个一副女中豪杰架势的女子、更何况还是一个能出入皇宫的管家小姐,他还是头一回见到。
“爹,横管,我想和百虹两个人走走,可以么?”萧清晓难得请示顾相和顾横管,两人自然答应。
于是萧清晓安排景夏先跟随顾相和顾横管入席,自己拉着百虹就朝御花园深处走去。
“哎,晓,你可看着点儿时辰,别错过了开席,你那皇兄又要怪我拐跑你。”卫百虹笑着打趣。
“让他怪去。”萧清晓一撇嘴:“他如今可是迁就我了。我想要什么他都依。哎,以前怎么不这样?偏现在我也没什么想要的了。”
“真没了?”卫百虹斜睨她。
萧清晓白她一眼,在百虹面前,她更像是一个小女孩,与闺中密友谈心,嬉笑怒骂,无所不聊。卫百虹是她很信任的人之一,所以在她面前,她从未刻意隐瞒过什么。事实上,也只有在思想作为均与其他官家小姐不同的她面前,萧清晓才能一吐心中的委屈与汹涌而至的情感。她是她的知己,是全世界都反对她的时候也理解和支持她的那个朋友。
“阿晓,”卫百虹忽地收敛了嬉笑的神色:“咱们也有好长日子没见了。你还喜欢你弟弟么。”
萧清晓一怔,恹恹的点了点头,道:“你干嘛这么直接嘛。他……”
“我知道,他不是你亲弟弟。”卫百虹叹了口气,小声道:“唉,这事儿,你心里再苦再憋再闷得慌,也就跟我说说算了。其他人千万不能再说了,不然可是大事。怕是连朝政都要跟着出动静。”
“我自然知道。我又不傻。告诉你是因为你是我信得过的朋友,一生的知己。其他人,我可没这个胆子。”萧清晓将头靠在卫百虹肩上,闭起眼显得很安心。
卫百虹知道萧清晓是真的信任她,心里不禁也是一暖:“嗯。我知道。晓,我跟你说,就算我死,也绝不会告诉第二个人这个秘密。”她顿了顿:“就是喜欢的人也不说。我认真的。”
“哎,好了。我知道。”萧清晓赶忙抬起头:“一时半会的,你干吗把事情说的这么严肃?反正是不是,如今都不重要了……”
“怎么不重要了,你不是还喜欢他么。”
“我不都嫁人了么。”
“你又不喜欢顾横管。”
“可是我……”
“我知道,你有难处。”卫百虹拉了她的手,有些怜惜的说道:“当初听爹说你同意下嫁了,我吓了好大一跳,还想连夜进宫问你是怎么回事。后来想想,我明白了,以你的性子,你若不愿,谁也逼不了你。你若同意了,纵使有苦衷,不是真的愿意,也是下了决心不会再改了。”
“嗯。”萧清晓苦涩的笑:“你是不是觉得我最终还是屈服了?”
“没什么屈服不屈服的。”卫百虹一笑:“我不管你怎么选择,我相信你,尊重你,支持你。你要嫁顾横管也好,你要跟萧御私奔也好,我都帮你。”
萧清晓心里感动不已,嘴上却还笑骂她:“去!我愿意人家还不肯奔呢!”
“嘿嘿,”卫百虹笑嘻嘻的挽住她,开玩笑道:“他不肯我带你奔,我可乐意了!”
“你?更算了吧。你那个什么相知相许的神医哥哥还不弄死我?搞不好每天拿鹤顶红招待我!”萧清晓故意使劲摇头。
“他不敢欺负公主的。他要是欺负你我就揍他。”卫百虹乐的满足。
“喂,话说回来,你们俩到底是什么情况,进展如何啊?成亲一定要提前告诉我啊,喜酒摆在天山我也要去!”
“我们俩……就……就一起闯个江湖呗!成亲……啊,还早着呢……”卫百虹摇头晃脑。
“嗯,我看是早晚的事。”
“他不带我去看看沙漠我就不嫁给他!”卫百虹得意。
“去沙漠?”萧清晓怔了一下,忽地苦笑起来:“真好。小时候咱俩说了那么多,到底还是你一一做到了。”
“阿晓……”见到萧清晓如此不开心,卫百虹也是心疼,她叹了口气,搂住她道:“你别总是这样,一味苦了自己。想去做的,还是可以去做的。你是聪明人,只要放宽心,就会比现在过得开心的多。”
“嗯……”萧清晓微微一笑,长出了口气:“可惜……不能常常见你,怪寂寞的。你游山玩水,也难联系。”
“哎……你要是想我,干脆我就留在帝都一段时间陪你好了。”卫百虹倒是乐意好好陪陪她。
“那神医哥哥又该咒我了,”萧清晓失笑,摇摇头:“没事。你继续去游山玩水,只要记得常回来看看我就好。也好给我讲讲见闻。你不知我每日里在家清修有多闷……”
“谁让你偏自己给自己安尼姑日子,”卫百虹推她一下:“哎,萧清晓,你可是小时候跟我大战三百回合的野蛮公主哎,如今倒一副得道仙姑的模样,听说你娴雅淑静,每日里都附庸风雅啊?”
“附你个头庸!”萧清晓在卫百虹面前说话也是爽朗轻快:“你刚才直呼当朝公主名讳,大不敬喔!”
卫百虹赖皮的笑:“那我还打过当朝公主呢!”
“对哦……好像后来我也一直没找你报仇……”萧清晓若有所思的点头:“嗯……现在补回来吧!”萧清晓飞速的说完这句话后立刻起身对着卫百虹的后背就是一记轻捶,然后转身就跑。
“呀,你别跑……”卫百虹起身就追。
两个女孩清脆的笑声一下子传遍了御花园。
金贵巍峨的宣和殿前,是一反往日的庄严,一派欢声笑语,一片富丽堂皇。几十个古朴厚实的檀木桌整齐的排在那儿,上有绸缎做衬,摆着各式精致的碗筷杯碟。来往的贵族女眷们衣香鬓影,在景夏眼中美的甚不真实。
她有些怔怔的望着远处几个贵族少女一身珠光宝气的互相嬉闹,觉得有些恍若隔世——自公主出嫁,深居简出,这样有生气的富贵场面是很少见到了啊。再看那几个未出阁的姑娘咬耳朵谈笑,她似是看到了多年前的公主,那时她也还年少,尚未及笄,与卫家小姐两人在先皇面前肆意玩闹,尽得了荣宠。
——不知先皇在世得知公主陷在这样的困惑里会有什么举措呢?那样罪孽深重的情意,有时景夏想到,也忍不住打个寒颤。
她既担心,又害怕。正想的出了神,身边低低传来一声问候:“景夏姑娘,许久不见了。”
景夏一惊,转过头去,就见钱顺正努力低着头,遮掩着面容跟她说话。
“钱公公?您这是……”景夏不解。
“什么都别问了,景夏姑娘跟我走一趟吧。”钱顺低声提醒道:“皇上想见你。”
景夏心一抖,有些惊惧,却无法拒绝,只得悄悄跟着钱顺走了。眼看萧清晓还没回来,她一颗心更是七上八下的。
“低着头走。”钱顺低声吩咐了,就在前边领路。
景夏不敢抬头,一路看着钱顺的脚后跟七绕八拐的走了好一会儿,才进了一间光线暗淡的房间。她知道皇上在里边,一进去就立刻跪在地上请安。
萧祯倒是很淡定,他坐在中央,吩咐景夏抬起头来,单刀直入的只问了一个问题:“景夏,阿晓如今过的好么?”
这问题倒把景夏给问住了——皇上所谓的好,是个什么意思呢?
——是公主是否快乐吗?那大概过的不好吧。
——还是生活是否无忧无虑?那似乎又是过的好吧。
她犹豫了片刻,吞吞吐吐道:“回皇上话,奴婢不敢断言公主的生活……”
“那朕问你,她平日里除了弹琴读书可有同你聊过心事?朕要你老实作答,稍有欺瞒,便是大罪,你想想清楚。”萧祯的声音有些冷起来。
景夏越发心慌,她不知皇上忽然如此是为了什么,只是公主的心事,她是绝不敢再对第二人透露的。
“回……皇上话……没……没有……”毕竟是当着九五之尊提着头撒谎,景夏的声音有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萧祯望了钱顺一眼,后者低声威胁道:“景夏,你可想清楚,若是欺瞒皇上,不仅死罪难逃、更是活罪难免!”
“……奴婢……不敢……”
景夏还未解释完,门就被人轻轻推开了。萧祯一诧,抬头。发现外边两个守门的小太监俱已跪在了地上,一个娉婷的身影立在门口,唇角含着一丝嘲讽的笑,挑衅似的望着屋内她的哥哥,扬声道:“你何必逼我的人?有事儿直接问我呀。”
萧祯蹙眉,对于萧清晓的态度很不满,然而,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示意钱顺带着景夏退了出去。然后叹了口气道:“你怎么来的。”
“本来是回筵席上的,正好撞见钱顺偷偷摸摸带着景夏走。我估摸着你有事儿,就跟来了。”她淡淡的回答,也不看自己的兄长,像是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你现在是什么态度?!怎么如此放肆的跟朕说话!”萧祯憋着气带着怒意说道:“你再怎么不忿,总该知礼,分寸是要有的。方才还有钱顺他们在场,你要朕皇威何存?”
萧清晓冷笑了一声,瞟了萧祯一眼:“方才臣妹扒着门听皇兄说话来着。”
“那又如何?朕不过是关心你的生活。”
“可是关心呢,连臣妹每日里做什么皇兄都一清二楚,可惜就是派的人没再神通些,连臣妹说什么都一并听了去。”萧清晓望着他,唇角是冷笑,眼里却是悲哀:“皇兄,难道您盯着皇弟太久了,连皇妹也要一并看着才安心?”
“你!”萧祯转过脸去,心里才明白过来她是为这生气,有些心疼,却又有些生怒:“你不用这么冷嘲热讽,朕是派了人在顾府,那又如何?朕是真的关心你。”
“关心?”萧清晓苦笑,一再摇头:“皇兄,如今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朕变成了这样?”萧祯也无奈的笑,他站起身来走到萧清晓眼前,握着她的双肩,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是朕变了,还是你变了?”
萧清晓怔怔的望着兄长近在咫尺的脸,半晌后长叹了口气:“我们都变了。”
“阿晓……”萧祯的语气显得有些痛心:“朕并不是想监视你,朕只是想知道……你过得……过得好不好……都这么久了……你是不是还没有放下……”
“谢谢皇兄关心。只是以后真的不用这样了。我过的挺好的。”萧清晓淡淡笑了笑,别开视线,道:“至于放不放下,皇兄就管不着了。”
“你这又是何苦?”萧祯一时情急,摇了萧清晓几下:“我和阿远都劝了你,你怎么就是不听?你们这辈子都没可能,不绝了念头,只能徒然受苦。尤其是你啊,阿晓。他什么也不知道,心也不放在你这儿,所有痛都是你在尝着啊……”
萧清晓却似没听到他这一大段劝解似的,只是点点头,随意“嗯”了一声。
萧祯的心一点点疼起来,也感觉到了那一丝凉意。他徒然的松开手,望着萧清晓心不在焉的表情,苦笑着倒退了几步,低声道:“如今你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是不是?如今你进了顾府,干脆就清心寡欲的过起日子了是不是?你想把你这一生都毁了是不是?”
“毁了?”萧清晓忽地抬眼反问了一句:“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事儿?”
“朕知道你自嫁入顾府就安分守己,每日里就在那院子里窝着。你驸马本就是帝都出名的风流人物,见你不待见他,也就不待见你了。偶尔回来安慰你一下,剩下的日子都在外边花天酒地。阿晓……你说说,你这过的叫什么日子?每天考验一个男人的耐心吗?朕告诉你,顾横管当初娶你时是喜欢你的,可你,偏偏要把他的喜欢都磨没是不是?还有,你快乐吗?你每天过的开心吗?你有像小时候那样笑吗?”
面对萧祯一连串的质问,萧清晓只是轻轻扬了扬唇角,答道:“可是我愿意。”
萧祯一愣。
萧清晓望着萧祯,淡淡的解释道:“无论你眼中我的生活是如何不快乐,可是我告诉你,皇兄,这些都是我自己的决定。我只是想尽可能的选择我的生活。遵从内心的意愿。绝不勉强我仅能守护住的那些东西。那些……可以不受我的身份束缚的东西……你和阿远总觉得我这样过日子郁郁寡欢,可是你们又怎么知道我跟顾横管委曲求全就会快乐?我不在乎外人的说法。他们眼中的琴瑟和鸣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而且,我跟顾横管,又不至于日日闹得鸡飞狗跳,别人看来怎么也是得体的一对吧?”
“朕……朕明白……朕不是强求你和顾横管,只是希望……希望你能放下那个人,去试着接受一个疼爱你的人……你太固执,只会伤害自己啊……”萧祯的眉攒成了一团,他不解,为什么她就不肯给自己一个机会。
“不……你不明白……”萧清晓的唇抖了抖,才吐出一句话:“我若能永远依理智行事,今日就不会走到这样的境地。多年前我就会扼杀自己的情意,然而……我心已动,再难转圜。皇兄,你若真的心疼我,就放手吧。别再劝我,别再想法帮我,容我一个人在顾府安静的生活……好不好……”
萧祯怔怔的望着萧清晓,她的眼神出乎他意料的平静,又坚决。
他看着她,忽然想起她的小时候。那个总是咯咯笑着,仰着头望着他的女孩子。骄傲,倔强,任性,不服输。他骑马,她也跟着学,从不似阿远叫苦叫累、逃来避去,她好奇于她所看到的一切,那时她的眼神明亮纯净,没有一丝哀愁。
女子如花,此时该是她盛放的芳华。然而她却悄然合上了花瓣,所有暗香,一并存了起来。
“唉……”萧祯长长的叹息,不同于以往的焦虑,他只是释然,带着淡淡的无奈和感慨:“阿晓,你长大了。只是,这一生,是否还有人能赶上你的花期?”
萧清晓低下头,笑的安然婉转:“已经遇到了。就足够了。谢谢皇兄的关心。”
“嗯。”萧祯挥了挥手:“你先回去吧。快开席了。朕要更衣,随后就到。”
萧清晓点了点头,踌躇了片刻,还是忍不住低声恳求道:“别再为难他了。好么?”
萧祯神色不变的点头。萧清晓这才退了出去。
钱顺一见萧清晓走了,连忙进了屋里伺候萧祯更衣。
萧祯任他伺候着,忽地叹了口气:“朕还是没办法了。”
钱顺一愣,知道皇上说的是瑶锦公主,想了一想,才大着胆子问:“皇上的意思是,还是没说?”
“本来也没想着说。”萧祯挑了挑眉:“她刚出嫁那会我倒还起过这心思。可是如今……她到底也是个可怜人,朕不想她牵涉进这些事里。若她能平静的在顾府过日子,什么也不想,未必是坏事。”
“但是……”
“再说了,她是朕的胞妹。顾韫说不定正防着她。”萧祯理理袖子,轻描淡写道:“回头你叫吹凡来。他毕竟是朕的人,又跟顾横管交好。让他从顾横管这里打听打听,看看顾相是否有什么计划。”
“皇上,咱们会不会多心了?”钱顺一边为萧祯捏着衣角,一边有些惧怕道:“那种事,要是被发现了可是株连九族的重罪,顾相……他是两朝元老,当年拼死力助先皇……如今都一把年纪的人了……他……何必呢……”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朕现在也说不上什么,就是心里不安的很。你就按朕说的去办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