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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补偿 ...

  •   这下轮到乌墨耳特尴尬了——他万万没想到,在舞台上分毫不差地演绎出拉维特女王的睿智、凶残、无情、果决的人,居然会是眼前这个连看他一眼都要偷偷摸摸害羞无比的小姑娘。一种奇妙的感觉在他的胸腔中涌动,刚才因为美狄若一世一句台词而激起的情绪又重新蔓延心头。如果这不是命运的安排,那还能是什么呢?
      “对不起,原谅我的无礼。”乌墨耳特挣扎着想坐起来,“您演得很棒——在剧外您也是个好人,谢谢您来看我……”
      “啊,先生,请您躺下吧!”女孩从床边跳起,按住他想要抬起的肩膀,“只是看一眼您,我就已经很满足了——拜托……”
      “你叫什么名字?”乌墨耳特问道。
      女孩的脸又红了起来:“戴克莉昂丝(Dioclyongce),您可以叫我蒂尔丝(Dios)……”
      说完这话,他们好像彼此都找不到合适的言语似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好久。乌墨耳特有机会借由自己残损的视力仔细打量这个女孩:她穿着再普通不过的麻布衣服,显然是平民家的女儿;棕色的头发扎成了两股麻花辫,垂在肩胛两侧,她那普通的五官倒不怎么引人注目,但由于话剧上演时所有演员都会化上浓妆,所以这并不成问题——只有那对黑溜溜的眼睛,它们现在紧张地转动着,就是从这双眼睛中,放射出全世界最天真无邪的光芒,让乌墨耳特大为惊异。
      “呃……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以后可以经常来看您吗……?”蒂尔丝似乎是攒足了勇气才开口问道。
      “当然,当然!”乌墨耳特不假思索地回答,“还有,不要再对我用敬语了,直呼姓名就好……”
      话音未落,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呼喊:
      “元老阿基古德斯和元老珀莉斯来看您了……”
      蒂尔丝吓得手足无措——她从来只在舞台上,远远地望过那些位高权重的元老们;那时,凭借着脸上厚厚的妆容,以及不断告诉自己融入角色的暗示,她才能自信地在台上演出:蒂尔丝觉得,在虚假的角色里,她能脱掉自己现实中任何的身份、地位、家世,像一个□□的婴儿与观众毫无距离地沟通;可一旦卸下面具,胆怯与慌张就会压得她浑身不自在,即使心中的情感没有半分虚假,她依旧不善表达。
      “蒂尔丝,你先站到帷幔后面去!”乌墨耳特看出了她的紧张,然而现在离开肯定会与那帮贵族撞个满怀,于是他指了指卧室的角落,说道。
      她立刻照做了,几乎是在那些层层叠叠的纱帘停止晃动的同时,烛火“噗”地爆裂了两下,蒂尔丝纤细的身影隐藏不见了——乌墨耳特松了口气,刚刚在床上躺好,就听见皮靴踩在地板上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
      很多人涌入他的卧室,乌墨耳特闭上了眼睛,并不想看是谁。
      “他似乎睡着了……”
      “如果这样的话,请不要打扰病人休息。”
      “如您所见,他的状况已经好转许多,不久就会痊愈的……”
      “可怜的孩子,愿上天保佑他……”
      “我们一定会给他最细心的照料的。”
      很多人在窃窃私语,那些声音如同海岸上的细沙,在微风的吹拂下缓缓流动着——堆积,又散开,很快消散不见。靴子踩地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不过这回是由近及远。
      确信所有人都走了以后,乌墨耳特才睁开眼睛,他刚准备开口叫蒂尔丝出来,突然被床前的人影吓了一跳。
      “我就知道,你是在装睡……”以赛亚德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一瞬间让他的血液几乎凝固。
      定睛一看,乌墨耳特才发现这位伊洛斯的护卫者穿着白色长袍,身上什么饰品也没戴,此时正弯曲着他那平日里骄傲挺直的双膝,端端正正地跪在自己的床边。
      没错,乌墨耳特没有看错,以赛亚德正跪在那里,而且显然不是刚跪下。
      乌墨耳特一下涨红了脸——在以赛亚德面前,他永远是不知所措或者无可奈何的状态;就好比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是在橡树学园一片巨大而凉爽的绿荫下,霍穆勒正坐在石头上讲学,乌墨耳特在他身边最近的地方做着记录,突然有一个穿金戴银的年轻人闯入众人的视线,他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盘腿坐着的老哲学家,毫不客气地开口就问:
      “您就是霍穆勒吧?”
      老实说,乌墨耳特惊异于此人还知道敬语为何物,不过当时他没想太多,站起身来照着以赛亚德的胸膛就是一拳——二人立刻厮打在一起,显然剧作家根本不是护卫者的对手,最后,这场“混战”在霍穆勒的大声呵斥下结束了。
      “你是在想,我竟然会对别人下跪,对吗?”以赛亚德的话打断了乌墨耳特的思绪。
      “我看见你被老师罚跪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有什么好惊讶的……”
      “那不一样。”说完这话,以赛亚德突然抓住了乌墨耳特放在床边的手,“被老师罚跪是因为我必须顺从,但跪在你面前,是因为我想乞求原谅。”
      “原谅?”乌墨耳特轻笑道,“你又没有犯什么错,哪来的‘原谅’?要怪,就怪我自己命不好,或者是怪刀剑不长眼……”
      眼前的人什么也不说,只是叹了口气,一只温热而粗糙的手掌抚上乌墨耳特包着纱布的脸颊,一直上移,在他因为麻痹而几乎丧失触觉的皮肤上摩挲着,最后停留在那只吃力转动的眼睛上,遮住了乌墨耳特能看见的最后一丝光亮……
      “对不起。”以赛亚德如是说,“但我要是不那样做,霍穆勒就会有危险……”
      以赛亚德感受到自己的掌心被濡湿了,然后乌墨耳特颤抖着问:“以萨,你还记得老师那天说的话吗?他早就警告过海伦,要是她真的明白律法的意义,她就不会想要这么轻率地改变伊洛斯了——如果我们听从他的意见,改换辩题,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亲爱的乌墨耳特,你就从来不该这样想!”以赛亚德打断他,“你知道霍穆勒对我说过什么吗?他从来不认为律法是我们应当遵循的最高准则——‘律法的意义’这一问题的答案就是:律法没有意义!”
      “以萨,我并不想与你争辩这个问题——”乌墨耳特感受到遮住自己眼睛的那只手慢慢挪开了,微弱的光线重新射进来,染亮了他的世界,“要是你还有良心的话,就不应该在这里和我道歉,而应该去我们的老师面前忏悔……”
      “今晨我早已见过他。”不得不说,以赛亚德的回答让乌墨耳特吃惊不小,“我听人说他从海外回到了伊洛斯,于是立刻快马加鞭地赶去了他家里——真让人没有想到,他虽然人不在城邦,对这里发生的事情却了如指掌……”
      每每说起霍穆勒,以赛亚德的眼镜就闪满了光芒,这点乌墨耳特在很久以前就发现了。
      “我们谈了很久,最后我才决定到你这里来。亲爱的乌墨耳特,你知道我是一定要乞求原谅的……”
      “看在霍穆勒的面子上,我原谅你了!”乌墨耳特有点烦躁地说。
      “我想要给你补偿,这是我最后的诚意——请你看在我这个被全伊洛斯误解的可怜人的份上……”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房间角落里的烛火又不轻不重地爆裂了一下,光影在帷幔上摇曳,乌墨耳特心想:要说以赛亚德会被全伊洛斯误解,那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因为他拥有一张可以颠倒黑白的嘴,“只要他开口,以赛亚德,也难以驳倒以赛亚德”。
      “看在我这个被全伊洛斯误解的可怜人的份上,乌墨耳特,我愿意和你结婚,以补偿你后半生由我造成的全部不幸。”
      不知道是不是一阵风刮过的缘故,空荡的卧室里,帷幔沙沙地响动,只听“哐啷”一声,房间角落的烛台径直倒地,原本就微弱的火光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跳跃了两下,然后渐渐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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