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前尘误(修)》雁渡寒潭

54、第 54 章

　　弘历降生的午夜并没有任何天降祥瑞的征兆来昭示他日后的“贵不可言”，甚至连一点微小的异象也没有出现，只是让这个宁谧的王府微微沸腾起来。
　　产后稍稍休整过的钮祜禄氏尚显虚弱，有些无力地倚在大迎枕上，眉梢眼角尽是疲惫却又餍足的笑意；襁褓中的弘历与所有的初生婴孩一样，难看且哭闹不止丝毫没有天赋异凛的味道；而胤禛则坐在炕前逗弄着乳母怀里的弘历，素日里稍嫌冷硬的五官也柔和下来，那一点克制的笑从唇角直达眼底。恩，太阳星星月亮是吉祥如意的一家，叶子果实花儿是吉祥如意的一家，胤禛静娴弘历也是吉祥如意的一家。
　　“依我说咱们先回去，都这时辰了，静娴又才生了阿哥，想必早乏了罢。”我挥挥手，遣退了所有过来道贺的女人们，不愿听她们那些言不由衷的客套话，也实在不忍看着她们脸上堆起的笑，那极力维持着的笑容背后有些许空泛的悲凉。
　　她们大约都在等我这句话，一个个都朝胤禛福了福便都一言不发地出去了，似乎比才生产的钮祜禄氏还要疲惫。明明不开心，却不得不装出一副开心的模样，人总是这样违心地活着。我回过头朝胤禛道：“爷也瞧着时辰歇罢。”
　　他朝我颔首示意，我便也随她们一同去了。她们每个人都走的那样匆忙，夜色里行色匆匆的背影似乎更带有些悲剧色彩，的确，于她们而言，这实在算不得是一出喜剧。
　　卓奕洁刻意放缓了脚步候着我，待与我并排的时候，我听见她低语：“你也放不开吧……”
　　“能有什么放不开的呢。”我笑了笑：“久病成医，麻木了。”
　　“你还是这样洒脱。”她叹。
　　“没必要无休止的和自己过不去。”我拨弄着被夜风吹散的头发，有些诧异：“我以为你一早便看得开容得下。。”
　　她有几分无奈，“那都是自己逼的，有时候我真怀疑自己有强迫症了。看得开，容得下，心里却是不甘的。”
　　“慢慢的，麻木了，也就好了。”我轻轻碰碰她。
　　“你之前回来不是还为着她们有妊的事儿闹过别扭么？”
　　闻言，我撇了撇嘴，“因为想明白了，他不是风儿我也不是沙，哪儿有这么多缠缠绵绵去绕天涯呢，还不是关起门歇一夜，明日他有他朝廷的差事，我有我府里的琐事。”
　　她沉默了片刻，渐渐顿住脚步，“我又想起那句咱们都很喜欢的话来，‘生活是一袭华丽的长袍，只是上面布满虱子。’”
　　我拍了拍她的肩：“纵然是布满虱子，却也好过衣不蔽体。”
　　“也许在旁人看来早我已经衣不蔽体……”她一手轻轻地来回抚着另一手的臂膀，沉默下来。
　　我也随着她沉默下来，有些事情必须自己大彻大悟，旁观者劝慰只是无关痛痒的赘言。
　　清冷的月色将她朦胧的侧影映照得绝美，我有些出神地看着她，她却转头朝我淡淡地一笑，道：“不如去我那儿坐坐？”
　　我颔首应允，随着她去了。借着月光，我才头一次仔细打量她的园子，沿着院墙载了一溜的向日葵，已经结了铜盆大的花盘；院子另一侧两垄麦子已然结出了黄澄澄的麦穗，不堪重负的麦秆早已低垂下来；一架子葫芦，吊着极可爱的果实，个个都饱满圆润，掐着细腰；园子当中栽了一棵枣树，这时节，紫红的小灯笼挂了一树；而此时，我差点踩到了她种的一畦新韭。枣树下还有几间草舍，草舍前是几株吐蕊的新菊，倒真有几分东篱隐菊的味道。
　　这些不都是胤禛所好的么，投其所好，她的确比我懂得怎样去迎合他。大多数时候，女人总是那么坚强地捍卫着各自所谓的爱，即使心力交瘁，即使满身创伤，却一步不肯退让坚守的那座城池，然于自己本身，倒是一退再退，退到连自己都忘记，哪里才是边缘和底线。也许对于胤禛，她早已经没有了边缘和底线。
　　“你这园子布置得不错，别有一番野趣呀。”我不由得称赞。
　　“我也就这点儿爱好了。”她的唇微微抿起一道看不出情绪的弧度：“其实也是打发时间而已。于其他人而言，我是全民公敌，于胤禛，我是可有可无、无足轻重。可人活着，总得有点儿寄托……”须臾的沉默之后，她问我：“你也以为我是在迎合他？”
　　“是。”我并不否认。
　　她不置可否，反而笑了笑：“不如，我们喝酒吧，尝尝我自个儿酿的梅花酒。”
　　“你居然会酿酒！”我愕然，她与我昔日认识的那个卓奕洁实在大相径庭。
　　“太多空闲的时间总是需要填满的。”她唤来下人取了酒具和佐酒的小菜，斟好了递给我：“尝尝！”
　　我抿了一口，清洌，微甘，还有极淡的梅花香气，虽算不得好酒，却正好对了我的胃口。
　　“这酒还成吧？”她笑问。
　　“我喝着挺好。”说着，我也替她斟好酒递过去，对她举杯示意：“敬你。”
　　她朝我扬了扬手里的酒杯：“也敬你。”
　　我们默契地依照往昔的规矩对饮三杯之后，相视一笑。将酒杯倒扣在石几上，她笑了笑，问我：“咱们这算不算是相逢一笑泯恩仇呢？”
　　“本就无所谓恩仇，角度不同罢了，人的本性从来就算不得美善，罗生门天天在上演，我们又何苦终日纠结于这些形而上的东西。”我也笑了笑：“再敬你！”我为她重新满上，朝她致意。
　　她很干脆地饮尽了手里的酒，迅速地又满上了，“回敬你。”
　　我们就这么不断地饮尽，添满，再饮尽，再添满，直到熏然欲醉。她枕在自己的臂上，睨着我的眼氤氲上了朦胧的水雾，星眸流转，媚眼如丝，道不尽的风流宛转，她忽然轻声唱起来：“想走出你控制的领域，却走近你安排的战局，我没有坚强的防备，也没有后路可以退。想逃离你布下的陷阱，却陷入了另一个困境，我没有决定输赢的勇气，也没有逃脱的幸运。我像是一颗棋，进退任由你决定，我不是你眼中唯一将领，只是不起眼的小兵。我像是一颗棋子，来去全不由自己，举手无悔你从不曾犹豫，我却受控在你手里……”
　　恩，我们都是不起眼的小兵，我安抚地对她投以一笑，也出声应和：“我知道你很难过，感情的付出不是真心就会有结果，没有一个人，非要另一个人，才能过一生，你又何苦逼自己面对伤痕……”
　　“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忘记我姓名。就算多一秒，停留在你怀里，失去世界也不可惜。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被放逐天际。什么都愿意，什么都愿意，为你……”她俨然已经醉了，只是自顾自地吟唱着，越唱越有些落寞起来。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我知道，他不爱我。他的眼神，说出他的心。我看透了他的心，还有别人逗留的背影，他的回忆，清除的不够干净；我看到了他的心，演的全是他和她的电影。他不爱我，尽管如此，他还是赢走了，我的心……”
　　“爱可以不问对错，至少有喜悦感动，如果他总为别人撑伞，你何苦非为他等在雨中……”
　　两个毫无酒品可言的女人醉态横生地唱着杂乱无章的歌，我们相互挨着，似乎回到了以往那么亲密的时光，我们一直喝着唱着，直到失去最后的意识。

作者有话说

　　老四过几天过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