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前尘误(修)》雁渡寒潭

11、第 11 章

　　　　我一边招呼他坐，一边把他拉到离卓奕洁最远的那个位子：“爷和妹妹喝什么茶？”
　　“碧螺春。”他道，看了我的一眼：“夫人又喝得什么茶？”
　　我一笑：“敬亭绿雪。”
　　“敬亭绿雪？虽是味鲜爽醇，只是有了些兰馥之气未免坏了茶的本味。”他自顾自的斟了一盏道。
　　“若论起来，敬亭绿雪自然是不及碧螺春的，只是爷却不知，我好此茶为得不过是太白一句‘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只是可惜了，这敬亭绿雪算不得上品。”我端起茶盏浅浅尝一口道。
　　“何以见得？”他好奇。
　　我将他的茶盏斟满，说：“这敬亭绿雪，采制的时候须是间于清明与谷雨的，其形如雀舌，色绿毫丰者方为上品。”我微微一笑：“可爷看这汤色微黄，显然已是错过了最佳采制的时候了。”
　　“爷，碧螺春来了。”一旁的卓奕洁已是斟好了递给他：“雁云不若姐姐这般博学，只是闻这味儿，觉得还是碧螺春要香些。”
　　“这碧螺春本就是以茶香袭人而闻名的。”胤禛接过茶盏，回头对她道，旋即又问：“夫人怎么在这儿？”
　　我边添茶边道：“方才从额娘那儿回来，闲极无聊就逛了逛，逛累了，便就找地方歇歇脚。”目光转向他们：“爷和妹妹怎么也出来了？”
　　不待胤禛开口，卓奕洁柔媚一笑：“也亏了爷体恤，雁云觉得在府里闷得紧了，爷便陪雁云出来逛逛。”
　　我瞧着她那副显摆的模样，登时心中有些不快，遂抓过茶盏来一饮而尽，不想却烫得出奇，只好转过头去尽数吐出。
　　“夫人啊，怎么也不瞧着点儿，这刚刚添了滚水的茶哪儿能就这么一口气儿喝了。”胤禛的声音笑意甚浓：“跑堂的，去取些凉水来。”
　　“姐姐当仔细些的，再渴也得悠着点儿，烫着了可就麻烦了。”卓奕洁附和道。
　　“这位爷，您要的凉水。”跑堂的放下水出去了。
　　“快把凉水含了会好些。”胤禛忍着笑把水推到我面前。
　　我看他那幸灾乐祸的样子，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含混不清地道了谢，将水含进嘴里，心里却将他咒得体无完肤：不就是喝水被烫着了，至于乐这样儿么！
　　“夫人，秋霜回来了。”她一挑帘进来了，看到屋里的人，愣了一愣：“给爷，三夫人请安。”
　　“恩。”胤禛点点头：“现下也不在府里，就免了吧。”而卓奕洁则微微皱眉，似乎不太满意三夫人的这个“三”字儿。
　　“东西买齐全了？”我瞧秋霜点点头，又对胤禛道：“那爷就和妹妹慢慢品茗，我先行一步。”
　　“夫人这就要走？”他又有些诧异：“既是遇上了，那不如同我们一道罢。”
　　“多谢爷的好意，不过憬煜还有些东西要买。”我淡淡回他，和我就是“夫人”，和她却是“我们”，亲疏立判，我可不想煞了人家的风景。方才我也是叫猪油蒙了心了，竟还想着给他买腰带扣儿！心里虽骂着，可腰带扣儿还是买了，总觉得那东西也就他带着好看了。“犯贱！”我拿着手里的物件低声骂了自己一句。
　　待到回府，已是日堕醺黄了，月色清明，银子般的倾泻进偌大的贝勒府，盛了一地稀薄的月光，夜晚的风稍嫌凉了，却吹得人极为舒服，亦吹得无波池细波涟漪，那翠赏轩雕栏飞檐冀燃临于锦缎般的水面之上，实在是听风赏月的绝妙之处。
　　我仰头遥遥凝望深蓝绸缎般的夜空，月亮也快圆了，算算日子，这次中秋该是在木兰围场过的。
　　“福晋。”胤禛在轩外叫我：“这般出神，不知又在想什么了？”
　　我不作声亦不回头。
　　“福晋？”他再度开口，走到我身后。
　　我轻轻叹了口气：“爷还不去歇着么？”
　　他走到我身侧：“福晋不也还没歇么！这么出神，在想什么？”
　　“爷真有那兴致想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依旧定定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过了半晌，却不闻他出声，我默默收回视线，低头看着已然平静下来的无波池，幽幽道：“我总觉得咱们不象夫妻，倒象是、象是熟悉了的陌生人！”
　　“熟悉的，陌生人？”他不解。
　　月华如水，脉脉地溢进水轩，满满腾腾盛了一室清辉，我再度低低一叹：“虽是日日同处一个屋檐下，可我猜不透爷您的心思，爷也看不穿我的想法，这可不就是熟悉了的陌生人么！若论起夫妻，倒是爷和年妹妹更象些。”
　　他淡然开口：“这最后一句恐怕才是福晋真正想说的吧！”
　　“爷您怎么看都好。夫妻，本该是合心合肺的人，不想我简单一句话竟叫爷有了这样‘独到’的见解，爷说，咱们是不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我也说得云淡风轻。
　　“你……”他有些狼狈。
　　“时辰不早了，爷您还是早些歇息吧。”我敛起笑，信步走出水轩。“雁留园在那边。”发觉他随着我往仪凤阁的方向来了，我‘好心’地指着北面对他道。
　　他不声响，执了我的手便回仪凤阁了，一时相对无言，秋霜她们伺候完梳洗，我为他宽衣就寝，却有一串绿檀手串落了下来，我拾起，正想递给他，又听见他道：“这是皇额娘临终前留下的。”
　　皇额娘？略略一想，旋即明白他说得是他的养母孝懿皇后佟佳氏。
　　“这串珠子是舅舅让人从南洋觅得的，皇额娘瞧了好，便一直带在身边了，后来皇额娘又把他与了我，说是希望佑我日后能成大业……”他接过珠子仔细收好。
　　好个“能成大业”，我原以为他要说“希望佑得我日后安好”，谁知却是成大业……这皇宫里的人，日日夜夜惦记着的除了权利还是权利！无怪乎历史上为了挣权夺位而弑兄屠弟的例子屡见不鲜了！
　　“我四岁的时候……”
　　他竟然拉着我絮絮说了一夜他的成长史，直至五更，曙色相明，方才略略睡了一会儿，不多时，又要起身上朝去了，我只好强撑着快要合上的眼睛起来给他更衣，取出了昨儿个在古意楼买的腰带扣换下他原来那一个，有了些笑意：“果然是新的这个看上去要精神些，也不枉昨儿个费得那些功夫。”
　　他低头看了一眼：“福晋眼光倒是不坏。”又对我道：“现下时辰尚早，你还可以歇会儿。”
　　想到他昨儿夜里对我说的那些事情，我禁不住有些好笑，他大概认为那样就叫“了解”吧！瞧他现下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小的时候竟也是个折腾人的主儿呢，爬树翻墙欺负奴才的事儿都没少干。我虽忍不住要笑他，可心里，到底还是触了那根弦。
　　“你笑什么？”他不解我笑从何来。
　　我不语，只是摇摇头，替他理了理领口，便拍拍他肩头示意他可以出门了，他也没多言，只是瞧了我一眼，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