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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清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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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塘浮萍遮蔽,玉牌入池,连半点水花都没起。
盛秦衍没再看池塘一眼,丢玉牌花掉了他身上最后的力气,他眼前一片混沌。
强撑着最后一点清明,他步履极慢地向木屋走去,衣上的浮萍随着他走动,飞絮似的落下,在他身后掉了一路。
走回木屋,他跌坐到墙角,闭上眼睛。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恍惚间回忆起,前世寿宴结束后,盛家的人来过后院。
……
盛家在盛京势力盘根错节,盛家主寿宴,前来贺寿之人几乎要踏破盛家门槛,直到暮色四合之时,才陆陆续续散去。
盛府灯火通明,盛家主盛鹤礼沟壑纵横的手抚着花白的胡子,笑容满面地看着主座之上端坐的男人,苍老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讨好:“明流仙长大驾光临,盛家实在蓬荜生辉。自从长生门回来后,泽宇可是一直念叨着您呢。”
说着,一边给盛泽宇递了个眼色。
盛泽宇立即抱住明流的手臂,撒娇似的轻轻摇了摇:“师父,怎么这么久也不来看看宇儿,宇儿想死你了。”
明流将爷孙俩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也不戳破。他不舍地放下见底的茶盏,眼里闪过一丝惋惜。
千金难求的银尖雪顶,滋味果真是极好,便是在修真界,也是少有,不愧是盛京首富,这般好东西也能弄到手。
“既然想为师,为何为师到时,你不在?”明流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反问。
盛泽宇面色一僵,手从明流手臂上滑了下来,眼神慌乱,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盛鹤礼一看宝贝孙子支支吾吾的姿态,便知道他又去找后院那个煞星的麻烦了。
盛鹤礼狠狠瞪了眼站在他后侧的长子盛长明,都是你生的好儿子!
盛长明脸色微变,低下头看着地板,不敢反驳。心里却对盛秦衍的怨恨又深了几分。
盛长明在淮河花楼遇到鸢娘是意外。盛家生意不顺,上下疏通需要一大笔钱,盛家拿不出来,郁闷之下,他去喝花酒舒怀。
却正好撞上鸢娘出场,楼里的达官显贵砸千金求见。他看着白花花的银子,一时被迷了心窍,想方设法接近鸢娘。
打探到鸢娘喜欢学识渊博之人,他便故意在她面前卖弄文采,果不其然,鸢娘很快被他吸引,甘愿赎身跟随他,还拿出所有积蓄帮他打点关系。
在这一点上,盛长明对鸢娘有几分喜爱,然而,她是贱籍,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身份配不上他,盛家的继承人也不可能是个妓‖子的儿子。
故而,鸢娘死后,他将盛秦衍丢到了后院,不闻不问。
但妓‖子终归是妓‖子,生的杂种也是不安分的,永远上不得台面!
他给他一口吃的,养他这么多年,没有给他任何回报不说,还处处给他添堵!
盛长明蜷紧手掌,眼神阴暗下来。
盛鹤礼深吸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低声吩咐了管事几句。
管事静悄悄退下,半刻钟不到,双手端着礼盒近前来。
盛鹤礼笑意盈盈:“今年南方水灾,雪顶产量大减,除去上供给皇室的两斤,余下的半斤都在盛家。尽数在此,小小心意,望仙长笑纳。”
管事打开礼盒,递到明流眼前。
明流眼中贪婪一闪而逝,他合上礼盒,抚了抚盒面纹络,面上一派正气凛然:“如此,本尊便却之不恭,收下这份厚礼了。”
盛鹤礼连道哪里哪里:“小小雪顶,能入得仙长的眼,是它的福气。天色已晚,仙长不如在盛府留宿一晚,待我备些薄礼,明日一并送到长生门。”
明流扬眉:“盛家主倒是有心。”
“应该的应该的。”盛鹤礼又恭维了几句,示意盛长明送明流去客房。
盛长明对明流行了个礼,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明流微微颔首,面容俊雅,长袖飘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和盛长明站在一起,看起来竟比盛长明还要年轻一些。
可谁又知道,他其实已经快两百岁了呢?
在修真界,修行者修为达到金丹,除去特殊情况,体貌特征会永远保持在结丹之时,长生不老。
明流资质颇高,他这副模样自结丹之后,便没有变过。
盛鹤礼幼时见他,是这个样子。中年时见他,也是这个样子。如今,他垂垂老矣,半步踏入棺材,明流还是这个样子。
人哪有不怕死的?盛鹤礼怕,怕极了,怕他死后,偌大的盛家后继无人。
可偏偏他和他的几个儿子都没有一点修行天赋,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天天变老,无能为力。
可能是上天见他可怜,他的孙子盛泽宇居然身怀灵脉,是天生的修行苗子。
盛鹤礼欣喜若狂,挤破了脑袋将盛泽宇送进长生门,成为了明流的关门弟子。
他阻挡不了死亡的步伐逼近,但盛家将在盛泽宇手中,繁荣昌盛千千万万代。
想到这里,盛鹤礼浑浊的眼眸暗下来,沉声问盛泽宇:“泽宇,实话告诉祖父,你是不是去了后院?”
盛泽宇搅着手指,呐呐道:“是。我看到小畜生溜到前堂,行踪鬼鬼祟祟,我怕他冲撞到寿宴上的宾客,就将他拦了下来。”
盛鹤礼阴着脸,转头看向管事:“你是怎么办事的?修行最讲究命数,我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让煞星影响到了宇儿,影响到盛家,你怎么能让那小畜生跑出后院?!”
管事战战兢兢跪下认罪。
盛泽宇在一旁添油加醋道:“而且,小畜生还偷走了府里的玉牌。”
罪加一等。
寒意浸透衣背,管事额上的冷汗登时流了下来,他忙不迭磕头求饶,额头被磕出了血,也没有停下。
“好了!”盛鹤礼喝斥道:“寿宴见血,你是在诅咒我吗?”
管事抖着身体匍伏在地,不敢再动。
“明流仙长在此,莫让仙长以为盛府苛责下人。”盛鹤礼缓下语气:“加强后院看管,不听话就打,打断他的双手双脚,断他几天食粮……无论你用什么办法,再让小畜生跑出来,唯你是问!”
“还有。”盛鹤礼顿了顿:“把小畜生偷走的东西拿回来!”
管事连连应是,恭送盛鹤礼回房后,他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血,冷下脸叫来几个强壮护院,向后院走去。
后院在盛府最偏的角落里,黑灯瞎火的,没有一丝光亮。
管事提着灯在后院找了许久,才在木屋墙角找到盛秦衍。
小孩瘦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头发遮盖住脸,粗布麻衣还没干透,淤泥和浮萍沾得到处都是。
还没靠近,管事就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恶臭,他捏着长袖扇了扇,停在几米之外不再靠近。
“小畜生,装什么睡?还不快滚过来!”
身为下人,称呼主子为小畜生,称呼得理所当然。
管事神色厌恶,见盛秦衍没有像往常一样连滚带爬的过来,他抬手向护院打了个手势。
护院跨步上前,粗鲁地抓起盛秦衍的胳膊,像拎小鸡仔似的,将盛秦衍拉过来,丢到管事面前。
“碰——”
重物砸地的闷响,盛秦衍本能皱起眉头,发出痛苦的闷哼,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
浑身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像是置身在冰火两重世界里。
他哆哆嗦嗦发着抖,上下牙齿扣紧,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
护院终于察觉到异样:“刘管事,他好像发烧了!”
管事诧异了一瞬,随即想起他在凉亭见到盛秦衍时,小畜生浑身湿透,一副刚从池塘里爬出来的模样。
小孩子的身子骨本来就脆弱,受凉之后生病发热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与他何干?盛家不待见盛秦衍,真要是病死了才好呢!
可惜,小畜生是个贱骨头,命硬得很,怎么折磨都死不了。
“不用管,搜他身上有没有玉牌!”
护院听从命令照做,却什么也没有搜到。
管事皱眉:“打醒他,问他玉牌在哪里。”
护院抬起脚,毫不留情地踹下去。孩童的身体瞬间被踹飞出去,撞到墙上,顺着墙面砸到地上。
可盛秦衍早已经烧糊涂了,剧痛之下,竟然也没能醒过来。
“继续打!”管事气急败坏道,又叫过其他护院:“你们去找玉牌,就算把后院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护院领命散去,提着灯在后院各个角落里搜索。
然而,几乎将后院搜了个底朝天,也不见半分玉牌的影子。
“刘管事……”护院吞吞吐吐:“还、还剩池塘里面没搜,要搜吗?”
管事提着灯笼看了眼池塘:“不用。”
小畜生偷玉牌,无非是看中玉牌的价值,想用玉牌去换银钱,断不会蠢到将玉牌丢弃。
“玉牌一定是被他藏在了某个地方!”管事的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盯着被打得奄奄一息的盛秦衍,咬牙切齿道:“你们留在这里守着,等小畜生醒过来,第一时间来通知我!”
管事提着灯笼离开木屋,渐行渐远。
笼中灯火扑溯,一缕火光飘过浓密草丛,落入池塘里。
池塘下光线阴暗,无人看见莹白玉牌斜插在枯草腐烂堆积而成的湿泥里,水波荡过表面的纹路,断面处隐隐泛出一缕亮色流光。
玉牌空间里,艷丽清冶少年软绵绵地哼了两声,从昏迷中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