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脉崇拜》越鸟巢南

1、一

　　寂静的夜晚里，只有轻纱般朦胧的月光流淌而下。
　　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停在古堡前，守在门口的仆人立即上前毕恭毕敬地打开了车门，伸出带着白手套的手扶住从里走出来的少年。
　　月光照在少年苍白的脸上，流过挺拔的鼻梁、微抿的唇，与那一双血红色的眼睛交相辉映。
　　“侯爵在卧房等您，”仆人犹豫踌躇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和小少爷一起。”
　　说完，这名在卡多雷恩家族已经服侍多年的奴仆偷偷用余光瞟着主子的脸色，大气也不敢喘。
　　“知道了。”然而少年并无异样，点点头便朝着黑魆魆的古堡走去。
　　克莱尔·迈坦维·卡多雷恩，两个高贵的姓氏就决定了他在这个吸血鬼国度的地位，容貌、智慧、力量、修养……这些都是血脉赋予他的，在血统高于一切的拉蒙森，他天生就是统治阶级的一部分。
　　而现在，他却突然被告知拥有了一个混杂有一半人类血统的弟弟，这无疑会给他未来的统治威信增添污点。
　　没人会在莫名其妙多了这样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时感到开心，这不仅意味着他父亲的不忠，还会令人怀疑卡多雷恩家族的品味。大多数纯种吸血鬼都是极度自律的，并不会随便发生性关系，更遑论对象还是一个人类。
　　虽然那个女人的确很美，而且在人类帝国有着高贵的地位，甚至在人类看来比他的父亲西文更胜一筹。
　　薇莎·伊斯坦，人族最美的女人，也是现任伊斯坦帝国皇帝最为宠爱的妹妹。
　　不过在克莱尔看来，这并不能成为她生下一个半吸血鬼的理由。
　　刚出生不久的婴孩被暂时安置在侯爵本人的卧房里，卧房里没有开灯，沉重的丝绒窗帘被精致的流苏系了起来，清冷的月色从这拉开的窗帘外照射进来，在窗边流淌着。
　　这座古堡的主人，拉蒙森最有权势的贵族之一，卡多雷恩侯爵西文正负手看着熟睡的婴儿。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的侯爵真实年龄已经无从考证，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恰到好处的成熟痕迹之后就停滞了，使得他出众的气质赢得了人族公主的芳心。
　　这个种族的个体在幼年阶段会快速成长，无论是外表还是心智都远远超过同龄的人类。但是在身体与心理到达了青年和壮年时代的标准时，时间就变得无法改变他们了，在经历了漫长的黄金年龄后，他们才会逐渐步入老年。不过形成一个四世同堂乃至更多的家庭对吸血鬼来说是个麻烦事，因为这并不是一个十分看重家庭和情感的种族。在步入老年之后，对亡灵的研究往往已经使他们变得性情古怪，独自一人隐居然后消息全无更像他们的作风。而对于一些大贵族来说，由于他们过于渴望用亡灵魔法攫取力量，又充满了对其他种族的敌视，所以不是疯狂地把自己献祭给了死亡，就是作为贵族死在了战场或决斗之中，这对于他们来说才是更加体面而合理的老去方式。
　　只有少数修习元素魔法的吸血鬼，例如沙里曼德老侯爵赞恩，常年混迹于人类世界，才得已成为元老院中现存最年长的元老。
　　“晚上好，父亲。”克莱尔抚胸行礼，语气和礼节都无可挑剔。
　　不过侯爵还是听出来他的长子有一丝的不悦：“看看你的弟弟。”
　　克莱尔顺着他的手看过去，这个睡梦中的孩子的确是个美丽的生物，即使才出生几个月，也能依稀看出帝国公主的影子。
　　作为一个崇拜美丽的种族，出色的容貌的确能掩盖一部分血统上的瑕疵，但克莱尔作为拉蒙森千年一遇的永恒血瞳，本身在容貌和血统上都无可挑剔，一个小孩子实在难以吸引他的关注，因此只是瞥了几眼就挪开了目光。
　　“他很乖，而且很聪明，”西文似乎对不哭不闹的次子十分满意，“继承了他母亲的一切。我觉得很少会有人不喜欢他。”
　　克莱尔闻言未作任何表示，只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西文看出来他的抵触，当然也知晓自己难以三言两语改变长子的看法，只得叹了口气：“既然你已经见过了，就没什么其他事了，去你母亲那里吧，她早就在等你了。”
　　克莱尔点头，转身打算离开，直到走到门口时才像想起什么来，回头看向西文：“他叫什么名字？”
　　“米耶塔·伊斯坦·卡多雷恩，你可以叫他米雅。”西文笑着回答，“我希望你会是一个好哥哥。”
　　伊斯坦是人类帝国最显赫的皇族姓氏，而卡多雷恩则在拉蒙森意味着不可动摇的血统地位，没人知道这样的组合会在未来为这个世界带来什么。也许是一场延续已久的战争，也许是两国的冰释前嫌，又或者被人遗忘，什么也不会发生。
　　“我尽量。”其实也并没有多大年纪的贵族少年语气十分老成且漫不经心，似乎根本没有把父亲的话放在心上，果断地关上了门。
　　幽长的走廊里并没有人，只有几个鬼魂侍者时不时悄悄飘过。克莱尔呼吸了一口有些沉闷的空气，似乎鼻端萦绕的人类气息不那么明显了，才上楼走到另一扇紧闭着的房门前，不缓不急地敲了三下。
　　“进来吧。”门内应声。
　　美丽的金发贵妇正坐在椅子上，膝盖上摊着一本书。她是迈坦维家族的女儿，与西文侯爵门当户对，是卡多雷恩家现在的当家主母。
　　“在你舅舅家住的怎么样？”赛琳娜合起书，上前摸了摸儿子黑色的短发。
　　“很好，母亲。里维亚舅舅教了我很多东西。”
　　“那就好，”赛琳娜欣慰地点点头，“我们所有人都对你抱有很高的期望，儿子。”
　　“我不会让您和父亲失望的。”
　　“不仅仅是我和你父亲，你是拉蒙森从未有过的永恒血瞳，这个国家需要一位优秀的领导者。你要肩负的是整个种族的使命，明白吗？”
　　“明白。”
　　拉蒙森的建立者是一位足以媲美神灵的强大亡灵法师，被人称作死亡圣者，是他带领着族人建立了国家。他在任期间曾经与人类帝国爆发战争，虽然后来以签订合约告终，拉蒙森作为公国愿意臣属伊斯坦，但伊斯坦只享有名义上的宗主国地位而已。
　　由于吸血鬼有着吸食鲜血的特殊癖好，还往往善于使用亡灵魔法，所以即使他们往往拥有着强大的力量和出色的外表，依旧被外族视为异端。这片大陆上的多数国家和种族都不愿和拉蒙森扯上关系，这个地处南部荒漠边陲的国度也因此处于一种几乎完全封闭的状态。后来人类中间也出现了亡灵法师，这些人被视作叛徒、亵渎亡者的败类、收藏骨头的疯子，在这些人的衬托下，举止优雅的吸血鬼似乎一下子不那么令人难以接受了。
　　可是出于种种原因，拉蒙森已经几百年没有再出现过神级的高手，大公爵的位置也常年空着。同时，与拉蒙森毗邻的伊斯坦是教会的势力范围，教会把这些信仰死亡的异端视为眼中钉，庞大的人类帝国同样对这个并未完全臣服自己的国家虎视眈眈。因此当吸血鬼们发现卡多雷恩家的少爷是一位永恒血瞳时，顿时觉得希望来了。
　　靠血脉作战的吸血鬼一般只有在极度暴怒或者作战时才会出现血瞳，平时的眼睛看上去和普通人类并无二致，而永恒血瞳正是血脉力量极为强大且纯粹的表现。
　　克莱尔深知自己对于这个国家意味着什么，因此也一向自律而出色，从来没有令任何人失望过。
　　日常叮嘱过一番的赛琳娜满意地点点头，想起来另一件事：“你见过你……弟弟了吗？”
　　从小接受正统贵族教育的赛琳娜好不容易把那两个字说出口。
　　西文从伊斯坦带回来了一个人类女子的事情她早就知晓，也没有当回事，只觉得丈夫也许是一时兴起。甚至那个人类就住在卡多雷恩家族的府邸中她也没有多言，偶尔遇到那个女人也只是视而不见罢了。吸血鬼有着很严重的排外心理，任何异族在他们眼中都是劣等低贱的，毫无与之生气的必要。
　　直到有一天，下人告诉她那个人类居然怀了卡多雷恩家族的后裔。
　　但后来也不知是造化弄人怎么的，公主竟然因此而过世。西文虽然平时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对薇莎的喜爱，但当伊斯坦皇帝致信要求将孩子送回去时，却遭到了他的坚定拒绝。由于当初薇莎和西文回到拉蒙森一定程度上其实是私奔，这等皇室丑闻着实不宜宣扬，故而伊斯坦也没法用什么太过分的手段相威胁，事情最终只能不了了之。
　　赛琳娜接受的教育让她将此视为耻辱，但她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个私生子同样被冠以卡多雷恩的姓氏，即将成为她的继子。
　　“见过了。”克莱尔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从一个月前开始，每个人就都在和自己提那个孩子，但还是礼貌地回答了母亲的问题
　　“他的母亲已经过世了，你也不用太在意，”赛琳娜语气冷淡地宽慰儿子，“就当作你父亲的宠物罢了。”
　　“是。”克莱尔点点头。
　　素来缺乏交流的母子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过了快半个小时，似乎一切应尽的礼仪和应说的话都已经完成了，克莱尔才瞥了眼墙上的钟。
　　赛琳娜也及时的注意到了这一点：“行了，你该回去了，我相信你刚从舅舅那里回来，还有许多自己的事情要做。”
　　“晚安，母亲。”克莱尔站起身，道过晚安之后便出门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古老的挂钟敲了十下，沉寂的古堡再度归于平静，除了那个意外的人类孩子，这里的一切都如同每一个昨天一样，充满着来不可打破的条理与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