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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第 9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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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喜儿进到内阁后不久,正旦节便随之而到。
宫里头各宫都摆上了暖洞里熏开的牡丹和芍药应景,紫宸殿跟前着则是照着惯例,安上了鳌山万寿长明灯,这灯近十丈高,灯体巨大,远观如同神话传说中的仙山神海,灯火闪耀,恰似天上繁星,犹如天宫胜景,而此灯正是要一直道正月十五的花灯节过了才会取下来。
除此之外,百官在正旦节这日里,纷纷到紫宸殿到恭贺新禧,而随着圣驾升座回宫,均要轮放大花炮作为礼贺。
宫里头常见的热闹不多,这正旦节放花炮是最热闹的时候,因为除开这些,正旦节当天还会在紫宸殿跟前设置滚灯,还有杂耍艺人在殿前卖艺凑热闹,所以这日里,也算是宫里头的头等的热闹节日。
往年间,这正旦节虽是也这样过,却不如今年这么特殊。
一则是各宫的妃子,皇子皇女也都到了,二则是太子赫连仲绶意料之外的出现在紫宸殿里,站在了赫连勃的身侧。三则是原本要例行节俭的这年正旦,确是在节前不久前,被要求要在宫里头大放烟火,并且追加杂耍艺人的次数和人数,而且多是安排在太素殿和东宫。
这样的要求是临时追加的,倒是把花季睦搞了措手不及,上上下下打理的下来,竟是把他搞了病倒了,正旦节当天则是意外的跟赫连勃跟前告了假回了自己的外宅休息,只是他这一走,倒是苦了小竖,这宫里头里里外外,都得有着他来照看了。
所幸小竖惯是他信得过的人,做事也贴心,所以这几日下来,倒是安排得妥妥当当的,没有半点差池。
正旦节后六日,前朝都放了假,内阁自然便也是闲至了下来,司礼监除了小竖之外,其余诸人到也都闲着,除了充保还日日的跟在小竖身后帮忙。
赫连勃这些日子都往着东宫去,听说是陪着太子看滑稽戏和杂耍,还有诸如赏烟火,看鳌山灯之类的事儿,听说期间相伴的,还有几位皇子和公主,说起来算得上是一家子人其乐融融。
因着这些事儿,顺喜儿也少见的难得轻松,回了皇史宬小住几日,除开小宴儿和者也,小品子也在,四人凑到一处,是说不尽的话,摆不完的龙门阵,众人脸上也有着多少时日里瞧不见的欢快笑意。
只是夜到深处时,顺喜儿每每透过窗户,看到那紫宸殿前如同海市蜃楼一般的鳌山灯,听着那属于赫连勃大花炮炸响的隆隆声,心里又不免起了些落寞。
那父子二人,会看着杂耍艺人如何欢笑?赫连勃又该是用何等满怀温情的眼神看着那个十六岁的自己?而那个十六岁的自己,又该是带着何等欣喜心情和笑容看着赫连勃?
这一切他都一一能揣测,甚至能看到那两人的笑脸,只是映着那室外小内侍们放着花炮的欢乐笑声,他的心境又抖生了些酸楚来。
长叹了口气,他转身欲睡,却不想被者也从身后抱住了自己,暖人的体温和有序的心跳声,温暖着顺喜儿那抖升寒意的后背,这令他想起来那日里被花季睦剥光了衣服挂在廊下,冻晕了过去之后,在冷得快要死的那一瞬间,也是有这么一个人贴着自己的后背,让那暖意从身后透过来,将他从濒死的绝境拉了回来。
还有,那当初被花季睦打得半死时,睁开的第一眼,看见的也是者也;以及,差点被赫连勃一剑捅死的时候,守在自己身边的者也,那眼里落下的泪来。
“者也,能再唱一次那首曲子么?”顺喜儿淡淡的问道。
“什么曲子?”者也的脸贴着他的后背,轻声的问道。
“就是第一次,我醒来的时候,听见你唱的那一首。”
者也轻笑了两声,然后唱了起来,声音轻轻的,低低的,却依然悦耳。顺喜儿安静的听着,在听到某一小片段的时候,他突然转过身,瞪大了眼睛,定定的看着者也,然后用不安的语气,说:“刚刚那一段,你能再唱一次么?”
者也并不有疑,只是将那一个小节,重新唱了一次,这一次顺喜儿突然就落了泪下来,倒是把者也瞧得有些慌乱了,连忙伸手替他擦泪,“你这是怎么么?”
顺喜儿摇了摇头,说:“那日里,我就觉得你这曲子,我听着耳熟,却总是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听过,今天再听你唱,却突然想起来了。”
“想起在什么地方听过了么?”
“是的,这是春嬷嬷以前哄我入睡的时候,唱过的歌,更是我母亲在世的时候,经常哼的歌……”顺喜儿说着长叹了一口气,他望着天花板,有些惆怅的道,“也不知道春嬷嬷现在如何了……”
“小竖公公不是说过了么?现在是在安全的地方,花公公既然能够留她在宫里,保住她的命,必定也不会在此刻对她做出不利的事儿来。”者也安抚着他道。
“话虽是如此说,我心里还是担心着。”
瞧着他郁郁寡欢的模样,者也的脸上也不免多了些担忧,想了想,者也继续道:“我这曲子还是跟我娘学的,我娘可会唱曲子了,听说她以前是在朔方城里给专门给王公贵族唱曲的,只是后来被我爹从朔方城里赎了乐籍,成了我爹的妾室。”
“你说你娘以前是在朔方城里专门给王公贵族唱曲的!?”猛听得他言,顺喜儿用力的抓住了者也的手,脸上也具是一副惊讶的模样。
者也原本是想要让他不要想着不高兴的事儿,却没想到自己的话让对方更加情绪高昂了起来:“是的。”
燕丘一地,是为裕王封地,而裕王的王都就是设在朔方城,者也虽是比顾三生年纪大上几岁,算起来出生的时候应该也不过就是裕王谋反的那几年,待到他长大成人有些记忆的时候,已然不知道有裕王这人的存在,又因着裕王这人的名号在燕丘是个禁忌,所以他的母亲更不会主动在人前提及此人,所以者也不知道燕丘和裕王的关联也属正常。
只是,顺喜儿却没曾想到,在自己身边,和裕王有关系的人,竟是如此的多。
“你母亲……”
“我父母早在入宫之前的一场洪水中,双双殒命了。”者也回道,但是瞧着顺喜儿那脸上诧异而又失落的表情,他又继续道,“不过我母亲还有一位旧友,如今还在朔方城里住着。”
朔方城……
顺喜儿皱起了眉头,这意味着如果想要探知关于裕王的一切,还是要出宫,而眼下的身份,确是他出宫的最大妨碍。
“朔方城,难道和裕王有关?”者也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裕王成年之后,封地燕丘,王府就设在朔方城里。数年之后,裕王因谋反而至杀身之祸。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你的母亲,应该是当年裕王府中的歌姬,她应该是在裕王谋反之前,就被你父亲赎出了王府。”
听着顺喜儿的话,者也皱起了眉头,半晌之后,他才道:“裕王的事儿,我没听母亲说过。不过倒是以前母亲还在时,常常提及以前的主人,说那是位性格温和且待人极为宽和的人,只是可惜英年早逝。”
“你的父亲和母亲是如何认识的呢”
“我父亲是一位商人,因为生意的关系,常常出入朔方城,他因为非常喜欢母亲的歌声,所以特地跟母亲的主人讨了过来,婚后,两人感情也非常和睦。只是,没想到一场大水毁了这一切。”者也话说着,眼神黯淡了起来,神情也有些落寞。
顺喜儿瞧着他心情低落的模样,也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不免得也神伤起来,于是他伸手揽过者也的肩,将对方拥入了怀里,低声道:“对不起,我勾起你的伤心事了。”
者也将脸埋在他的胸前,伸手用力的抱紧了他,只是沉默着摇了摇头,而后道:“不,这都是以前的事儿了,你不用道歉。年后,我休书一封寄回朔方城,看不能看找到母亲的那位旧友。”
听着那窗外的花炮声渐渐的消停了,门外的小内侍们说笑的声音也渐渐的隐了去,顺喜儿拍了拍者也的后背,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如今入宫做了太监,朔方城远隔千里之外,莫说你母亲那位旧友,而今你怕是连族中的亲人都难以寻到,所以这事儿你也别操心了,我另外想办法吧?”
虽然顺喜儿嘴里说的是拒绝的话来,但是在者也听来,却是如同吃了蜜糖一般,甜在心里,他在心里暗暗的下定了决心,不管寻不寻得到那人,他也一定会想办法托人去找的。
者也抽出身来,瞧了瞧顺喜儿,对方已经闭上了眼睛,窗外的灯光暗暗的,瞧不仔细那容貌,却一点也不妨碍者也在心中描绘着对方的眉目,因为这是他守了十来年的人,他看着对方从黄发垂髫的幼童成长至蒲草一般坚韧的青年,哪怕而今这魂魄已经不再是那人了,他却依旧不会舍弃当初跟对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来。
者也伸出手来,他细细的描过顺喜儿的眉骨,偷偷的笑了起来,却又似好像记起什么似的,猛的摇起顺喜儿的身体来。
“顺喜儿,我突然想起来,我娘曾经跟我说过,那首曲子的事儿。”
“那首曲子的事儿?”顺喜儿原本睡得正模糊,突然被者也摇醒,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的看着对方。
“对的,就是你让我唱的那首曲子。听母亲说,那曲子是主人为了心爱之人所谱,所以那个时候全朔方城里,只有那个女子一人会唱。我母亲虽然喜欢这首曲子,但是怕惹主人生气,所以也仅仅是在出了王府之后,才敢偷偷的在家里唱上一段。”
这在者也看来不过是一段极其平常的往事,但在顺喜儿听来,却是如同晴天霹雳一般,轰然一声,竟是将他击得分不清楚哪里是虚幻,哪里是现实了。
“……你母亲有没有说过……她主人的心爱之人的名字……”顺喜儿在沉默了半晌之后,方才苍白着一张脸,问着者也。
“这个母亲倒是没有提及过。”者也摇了摇头。
裕王为了心爱之人所谱之曲?也只有他心爱之人能唱?
顺喜儿只觉得喉头发紧,胸口一阵闷痛。
在顺喜儿的记忆中,母亲是沉默寡言的,唯独在偶尔提及父亲的时候,会微笑,而提及父亲最多的时候,就是在唱这首曲子的,她总是满脸挂着如同恋爱一般的甜蜜表情,用带着少见的含着幸福的声音说:“仲儿,这是你父亲为娘一人所写的曲子哟!天上天下,独此一首!”
父亲!?自己的父亲不是赫连勃么!?
然而为何者也的话中,写这首曲子的人会是裕王!?裕王所钟爱之人又会是谁?是母亲么!?
以及,母亲口里的父亲,又究竟是谁!?
是因为谋反之罪身亡的裕王赫连朔?还是如今的西陵国君王赫连勃!?
在这春寒料峭的深夜里,顺喜儿只觉得一阵寒意逼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