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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 4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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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令你痊愈后,原处供职。
这句在别人听来理应是感激涕零的话,听在顺喜儿耳朵里,却是没来由的令人心惊胆战。
只是,尚未待到他问明白这事时,小竖已然告辞离开了。
他隐约觉得,病重被送去安乐堂,以及这突然的又从安乐堂送回司礼监,更甚着,这还痊愈之后供职原处之事,并不似小竖说的那样简单。
者也因妒而生报复之心?
他信,但是他却不信对方会那样做。
他记得小宴儿说过两人曾是故交,又则一方因各种原因不思饭食,另一方便净手做羹汤,这般的关系,必然是比那故交更上一层,又更着将此事念念不忘的者也,断然是不会做那些事的。
确信这一点,却让谜题便得更难解答。
身体的不适,因着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开始越发的明显,无奈,顺喜儿只得放弃种种猜想,在小宴儿端来汤药之后,服过便歇下了。
顾卿的药果然是神,如他离开之时说的那般,在服用过第三副药之后,顺喜儿觉得身体较之在安乐堂的那些日子已然好了很多,那脸上也已然有了血色。复诊之时,被告知身体已无大碍,故而又回到原处供职。
只是,给太子送药一事,已然终止,据小竖传来的话说,是担心顺喜儿的身体可能有所反复,所以暂时不能再做此事。于是,他只得每日在暖阁侍奉,瞧着那些为了八月会忙进忙出的太监侍女们。
赫连勃,他的父亲,自他返回暖阁之日起,就没再瞧见过。
听小竖说,是因为近日边防吃紧,流光国数次突袭边境,而今临近佳节,恐对方再次突袭,所以赫连勃已然数日连着滞留前朝,连这内廷一步都未踏入过,而作为皇嗣的诸位皇子,连同太子亦是如此,侍奉在朝未曾离开半步。
提到这事,顺喜儿方才忆起,当年的确是有过此事,不过当时,他因为身体不好,未曾侍奉在旁。
只是,重生之后,此事却是在悄然发生变化,当年病弱的自己竟然是以健康的身体去参与朝政?甚至是可以连续几日几夜不下朝的侍奉父皇身边?
有些意外。更有些担心。
意外的是这样的结果,担心的也是这样的结果。
此之前,他想的是要如何才能改变自己那继位不到一个月就丧命的悲哀命运,只是回到这十数年前,自己似乎什么都还没做,然而身边事,身边人却在悄然发生变化,他突然有些担心,倘若自己做过头了,又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或者,更应该说,自己究竟应该做到怎样的地步才算合适?
这个问题,让他觉得头痛。
瞧着八月会越来越近,宫人们也愈发的忙,作为赫连□□居处更是如此。虽然赫连勃已经有些日子不歇息与此,但是宫人们依然坚持窗套被褥一日一换,而今临近佳节,诸如赏月题材的各色床幔,被褥,甚至是宫灯也一一的更换停当,只是那些换下来的旧物却因着东西太多,人手太少,而少不了顺喜儿的跑腿。
这日里,一小宫女嫌东西太沉,路又太远,于是便又将东西托给顺喜儿去送。顺喜儿原本就觉得无聊,得到这个差,他也不推脱,只是提了东西就往浣衣局去了。
这浣衣局在威胜门往西的地方,由暖阁过去有些路程,因着提了不少东西,所以到那地儿的时候,顺喜儿只觉得气喘吁吁,瞧着那铺天盖地的被单,不见一人,他便放下东西,捡了个台阶坐下,准备好好喘口气再去寻前几日接头的执事太监。
擦着头上的汗,他正想着这么去找人,忽而听见身后传来有人说笑的声音,于是忙不迭的掀起被单,拽住一人,就问:“请问王公公……”
话到一半,他却突然停了,因为他发现被自己拽住的不是旁人,而是在自己回原处供职之前就已经被遣送到浣衣局的者也。
“者也,你认识这人?”跟在者也身边的小公公瞧着他俩,有些好奇。
“啊,是同乡。”者也低声回着话,推他去了旁处,“你去帮我瞧瞧那边的衣服晒干了没,我一会过来。”
这小公公并不有疑于他,听着他的吩咐便去了。瞧着他远了没了身影,者也方才瞧着顺喜儿道:“你要拽着我到何时?”
仿佛是手被烫到一般,顺喜儿慌忙松开了他的手,道:“抱歉,我……”
者也看了他一眼,瞧到他身边儿的那篮换洗之物,问:“送衣物来?”
“啊,恩。”顺喜儿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知道,虽然事实并不是如小竖说的那般,但是眼前这个人确是因为自己从原来那高高在上的位置跌了下来,然后被送到这个粗使之人所待之处来的。
低着头,不好意思看对方的脸,却瞧见对方那双手。
记忆中,那双手能鼓琴,能烹调,亦能摆出万般美妙的姿态,是一双绝美的手,而今,确是皱纹横生,裂口横生。
于是,他满怀歉意的抬头看着对方,对方那未施脂粉的脸,虽无粉黛,确是有着一种令人从心中油然而生的亲切之情。
“顺喜儿。”者也轻声唤他。
“哎。”
者也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一句没能说出口。
此时,方才那离开的小公公开始在远处叫他,于是者也提了那篮衣物,然后捏了捏顺喜儿的手,只道:“顾三生,你要照顾好自己……他……”
风突然刮了起来,刮得被单突然就横亘在二人中间,等到风停的时候,那个站在对面的人突然就不见了踪影,至于对方的那番话,也是听了个半截,余下的那半截仿佛是被风刮走了一般,没影没踪了。
回到暖阁的时候,顺喜儿发现整个暖阁气氛和平日里不一样,细问之下,放才知道赫连勃已然回来。只是听到这个消息,顺喜儿就觉得有些呼吸困难,有那么一刻,他想要拔腿就走,远远离开这个令他冷汗直流的人所在的场合。
但是,最终,他没有走,因为,他想见那个人。
有多长时间没见了?十来天?
听小竖说是十几天没下朝堂,所以那个人一定是困顿不堪,双眼应该是泛着血丝,眼皮下也是泛着青,这样的状况,应该是好好的洗漱一番,饮过粥品,然后好好的歇息一番。
顺喜儿悄声站到暖格外的落地罩后,尽量用那些绣着彩云追月的帐幔遮住自己的身体,然后悄悄地往里看。
他瞧见赫连勃坐在小圆桌前,桌上搁着几碟菜色,果然是如他所想的是正在饮粥,到此刻,他觉得心里也放松了些,因为对方总算是懂得是该休息的。拍了拍胸口,他转身欲走,却冷不丁的听见里面的那人慢条斯理的道:“偷偷摸摸的瞧完了,就打算走?”
既然已经暴露了行踪,顺喜儿也便不再躲藏,只是想到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是他的眼皮底下,自己做什么都隐瞒不过。所以轻叹了一声,他走到对方的面前,双膝跪下,道:“求皇上制罪。”
赫连勃搁下碗,低头看他:“制罪?制什么罪?”
“小的窥视圣颜,惹了皇上的雷霆之怒。”
赫连勃笑:“若因这个便要罚你,那你还真是罪当制死了。”
顺喜儿一听,只将头埋得更低。
“罢了,起来吧,朕有些累了。”
顺喜儿磕了个头,半蹲着身子把赫连勃的腿搁到自己的腿上,然后褪下靴子,换上了一双轻软的便鞋。于此之后,又起身站到对方的面前,解开衣物上的绊扣和布纽。这些动作都很轻柔,贴近对方身体的时候,连呼吸都便得很浅,生怕惊扰对方。
更衣完毕之后,赫连勃坐在床边看着他,问:“病好了?”
小心翼翼的将被子铺好,顺喜儿才退到一旁,回道:“几日前回到司礼监,顾太医来瞧过,下了几贴药,身体已然好多。只是耽误了皇上交代的事,小的十分惶恐。”
赫连勃眯了眯眼睛,看着他:“难得你这么有心这么惦记他,太子身体已然见好,药也便不用再送了。”
浅短的一句话,不知为何,听在耳里,竟觉得有些刺耳。某种程度上,他宁愿认为这只是自己的错觉,而不是对方说话时那诡异的语气。
瞧着他低着头,一副沉默不语的样子,赫连勃又问:“怎么了?”
抬头,想开口说话,想问诸如安乐堂,诸如者也,诸如小竖,诸如花季睦,诸如李丛礼,诸如裕王,更诸如眼前此人,以及自己,然而所有的问题在此刻犹如鱼刺哽咽在喉,一句话问不出,一句话讲不出。
脑子里,满满的那夜里在安乐堂不期而至的某人声音,仿佛那夜里瞧见的刺眼光芒穿越至今日,刺痛着他的喉,他的眼。还有那胸口无法宣泄而出的苦闷,都在瞬间,令他几乎要呜咽而出。
终是熬不住那心中种种情绪的翻腾,“扑通”一声,他直直的跪在了赫连勃面前。
“皇上,我不是顺喜儿。”
这句话,从他当初见到赫连勃的时候,就想说,可是他没说,他也不能说。
如果他不顺喜儿,那么谁是?而自己又是谁?
这随后的种种疑问,也不会有答案,也不应该有答案。
可是,他还是说了。
不为什么,只为对方那入夜的悄然探访。
他想知道,那探访背后透露出的种种可能,包括了些许关心和担忧的可能,究竟是为谁?
为“顺喜儿”?为赫连仲绶?还是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