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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亲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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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法?”云墨抚着长须沉吟道,“倒也不是不可行……云菁师妹,你有几成把握?”
“我已经在卧月岭一带的几个镇子试过了,”云菁肃然道,“虽然不能击溃那些傀儡,但是拒敌于外不成问题。”
“能够争取足够的时间吗?”
“只要悉心维护,不在话下。”云菁点头,“我已经将简略的布阵图传与小殊,不日便可得到回应。”
云攸颔首:“此番辛苦你了。不过,若要在星章净土大范围布阵,自然需要有人监管……不知师妹可有人选?”
听闻此话,云菁倒也沉默下来。
“怎么了?”云染忙为云菁解围,“可是有何为难之处?”
“这……”云菁有些迟疑,看着疑惑的众人,心头羞赧惭愧极了,可终是鼓起勇气道,“请各位恕我无礼……云菁,举荐云蕴代为执行。”
云蕴?!这……不约而同的,云墨等人看向了上首的云攸。
云攸没有说话,可是周身的寒意却陡然大盛,几乎要将云菁逼退。他的手无意识地抚上腰间沧海,只是直直看向云菁,维系着最后一点耐心:“理由。”
云菁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云蕴言行有失,不堪大用,可是目前来看,他是最合适的人选。其一,他在我座下时,修习尚还勤勉,也多次负责采买事宜,熟知各种材料,亦能因地制宜。其二,他因此前的事情……受到责罚,与同门也龃龉难消,若有戴罪立功的机会,定然尽心尽力。其三,其三……”
说到第三点,云菁却难以启齿。
“其三?”
“其三,当初云蕴对云潇师侄施的,正是傀儡术!或……或许他可以找到克制之法……”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鼓起气势大声作答的云菁也不禁低声嗫嚅起来。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云菁只觉得自己用尽了所有的勇气。她低着头,不敢去看云攸的表情。
许久,云攸才开口道:“你如何能保证,云蕴不会重蹈覆辙?”
云菁猛然抬起头。
“云菁愿以性命作保!”她敛衽跪了下来。
“你该知道,事关重大,你的性命……”云攸罕见地露出些许哀怜的神色,“不足以成为筹码。”
“我知道,”云菁的话掷地有声,“可是云菁性命虽不能与十二城中人性命相衡,却可以制衡云蕴,使他不敢妄为。云菁不独是以自身性命作保,更是以百年声名系于此间!若……云蕴果然不堪教化,云菁自当为星章阁清理门户——只是在此之前,还请师兄三思!”
“起来吧,”云攸长叹一声,“你的意思,我知道了。可是此事不独由我们掌控……若旁人不听调度,纵然我首肯,也是不行的,你应该也明白吧?”
“多谢师兄给他机会。”云菁深深顿首。
“唉……你已经做到这个地步,我还能如何呢。”云攸缓和了神色,沉默片刻才道,“下次不要拿自己的性命作保……何必将自己逼到那个地步。何况我也不是给他机会,最后的选择权,依然不在云蕴手上。”
“师兄何必如此做恶人。”云菁心下一松,又为方才相逼之事怀了些许愧疚——其实只要云攸松口了,哪里还有什么阻碍呢?她了解明殊,那个孩子从来都是以大局为重的沉稳性子,否则也不会在离开星章阁后还写信为云蕴求情了。只要云攸松口,定下云蕴这个最合适的人选自然别无阻碍。
云攸摇头,并不松口:“你知道的,我从不玩笑——此番让云蕴负责此事,也是试探他是否与这傀儡术相关……若他与幕后之人有所牵连——”
“纵然你以性命作保,我也绝不会姑息分毫!”
“是,云菁明白。”
“哎呀,事情说开了便好。”云墨忙上前打圆场,“都是同门多年的关系,何必弄得剑拔弩张!反正设置阵法的也不独一人,我也会让映儿他们从旁辅助,多多留意的。”
云染也扶起了云菁,带着几分责怪的语气给她使眼色:“师兄也是从大局出发谨慎行事,你这意气用事的性子也该改改了——还不快给师兄认错?”
“待我松口再和稀泥,云墨云染,你们不觉得太晚了吗?”云攸无奈摇头,却也不再追究,只是看向云菁,“为人师表,这幅模样可不能让弟子看到。”
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所以说妇人之仁最不可取,而慈母多败儿。云痴暗自摇头,却也知道若云攸不松口,大军未曾压境,星章阁内都要离心离德了,只能暗自筹谋小心提防。他不由看向云晔,见对方果然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心想只怕云晔也开始担心现下的局势经不经得起一番折腾了。
他心下不安,不由得看向方才一直沉默着的云泊,不禁一叹。
以往云泊最爱凑这种热闹,他们屡次规劝,不要把卜筮之术用在这种小事上,可是对方屡教不改乐此不疲,时间久了,他们也习惯了云泊的“无事三卜有事一占”。不想近来云泊竟如改了性子一般安静了不少。
云痴是个凡惑必究的性子,又是个直肠子,自然大喇喇过去询问了一番。对方却只是颠着手中书卷道——
“受人之托罢了。”
受人之托?受何人所托,竟能让云泊安分下来?当初云痴是既欣慰又好奇,可是对方守口如瓶他也没有办法。如今他心绪倒是有些复杂:虽然知晓卜筮之术会耗损云泊寿数,但是有事无事相询已然成了星章阁许多人的习惯……何况此事还不一般。
他不能赌,前路有望否,却也提不出“请君一占”的请求。他甚至想,若是当初那个人没有对云泊提出那个要求,或者云泊没有答应如往常那边故态复萌就好了——可是他又不禁为这种想法羞愧。
或许是他的视线太炙热,云泊竟回过头来。
云痴有些心虚:“何事?”
云泊摇摇头:“无事,只是……你可以更相信她一些。”
相信……相信谁?云蕴吗?难道云泊卜筮过了?云痴心头一喜,却对上云泊平静的视线。
“我没有卜筮,”云泊淡淡地说,“可是事在人为,有些事情,不必算。”
不必……算?!云泊师弟他没事吧?云痴大骇,却见云泊心情甚好地笑了起来。
“就算明殊当初不甚热衷于天象观星,”云泊缓缓开口,“也不甚认同严苛规制……可不要忘了,她是我们最得意的学生啊。”
这样……吗?云痴心头不安虽然并未全然消弭,却也觉得有几分安慰。
或许现在,除了相信事态会好转起来并为之奔走,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明殊的书信算是将此事定下。
“师长钧启。云菁师父所述布阵之法,明殊以为可行。然而欲实施于星章净土,此非一人之力所能及。或可交托于云蕴云映等师兄师姐共商……吾于潜蛰城中所见傀儡术,与书中所言不尽相同,现特附中术者与疑似中术者血样数份,以供云晔师父研究。若得便宜,或可往回春堂观之。明殊拜谢。”
几人对视一眼,看向云攸。
既然明殊不介怀此事,他这个做师父的,自然也没有理由因私费公。云攸叹息道:“如此,便让云蕴、云映、云椤去潜蛰城,云蓼、云潇、云必赴往昳央城,云泉、云霁去协调星章的一众门派,云通、云蔓去通知净土的世家。可有异议?”
“并无。”
“好,”云攸点点头,看向云晔,“云晔师弟要去回春堂吗?殊儿已经寄来了接应的信物。”
云晔皱眉,刚想说些什么,可似乎是想到了某些事情,神色舒缓下来:“嗯,我交代一番就过去。此行危险,待会儿我去给云蓼他们备些药。”
“我那里也有些防身的小玩意,我这就去拾掇出来。”
“那便有劳云墨师兄了。”
“唉,若非要维系机关枢纽……”
真想护着这些孩子啊。
总觉得让这些稚嫩的雏鹰离巢为时尚早,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寒潮催促着威逼着逐向天际。
只希望此番,同去者可以同归。
星章阁中,弥散着暗流涌动的味道。
时值隆冬。
“师父……师叔,”云蕴开口,这才恍惚记起,自己已经改投入云墨门下了,慌忙改口,却亦不免怅然,“当真要我负责此事?”
“是啊。”云菁掩下那一点酸楚和心疼,“你是最合适的人选,自然就交给你了。”
“可是,明殊那边……她知道吗?”云蕴有些迟疑不定。
“小殊她也很赞同让你负责此事。”知晓云蕴为何有此一问,云菁忙解释道。
云蕴沉默良久,扯开了一个苦涩的笑容:“是吗?也是,明殊一向有气度……”说到最后,他近乎哑然。将那一丝微妙的苦楚咽下,云蕴露出一个如过往那般毫无阴霾近乎没心没肺的笑容:“我会竭尽全力的……绝不辜负你们的期待!”
“好,”云菁不由也有几分哽咽,“你向来言出必行,这一点师父还是信得过的……路上小心些。”
“是。”
“昳央城?”云潇略一迟疑,却没有说什么。
不是潜蛰城啊……带着些怅然,他不免问道:“还有其他安排吗?”
这……云岫有些为难。若是提及云蕴被派去潜蛰城负责布阵事宜与明殊接洽,师兄会生气吧?可就在她迟疑之时,云潇说道:“我记得云菁师叔在卧月岭一带布阵颇有成效。”
“啊?啊……是啊。”云岫心虚地干笑。
“所以,师叔没有提起,这是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法,可以在星章、净土推行的事情吗?”
“啊?这……”在云潇犀利的目光下,云岫垂下头来,“我老实交代还不行吗!云菁师叔确实提出了这个建议,然后……推举了云蕴。”
云潇沉吟片刻:“师父不会就这么松口……阿殊是不是来信了?”
“师兄你真是太了解殊师妹了!”云岫见云潇冷冷看向自己,忙规规矩矩道,“咳,是殊师妹不计前嫌,又有云菁师叔作保才定下的。”
云潇系包裹的力气更大了些,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看得云岫心惊肉跳。
“殊师妹她也是从大局出发嘛,再说了这又不是第一次了。”
“是啊,不是第一次了。”云潇语气平缓,却莫名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这个滥好人!”
不,我觉得这句话你该说给殊师妹听……而不是殃及池鱼地恐吓无辜的我。云岫胆战心惊地听着勒紧绳结的声音,默默后退了几步。
“待会儿替我将这些药包送去,温水煎服,可以凝神。”
“师兄你什么时候做起云蓼的本行来了?”
“就当是以防万一。”木家的方子,或可对傀儡术有一定抵抗的作用,如今也只能安慰自己聊胜于无了。或许是曾经中过傀儡术,云潇总觉得有些不安。
“对了,祝长……祝家少主那边,师父有何打算?”
“师父说了,既然你与殊师妹都不能留在星章阁,便请祝家少主去焕衡峰安置。”
云潇微微颔首。就当下而言,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了。
“映儿,好好照看你师弟。”云墨叮嘱道。
看着自家徒儿有些纠结的神色,云墨也不禁心下叹息。若此番平安归来,便不能如以往那般对待云蕴了。虽然他不认为云蕴因为立功便可被轻易原谅,但是于外人而言,有功不赏抓住过往错处不放,却于星章阁有损。
明殊啊明殊,他不由得想起这个徒儿给自己的书信,字字句句,皆是劝解。明殊劝解他不过多计较云蕴当年因嫉妒而算计同门之事,未必全然真心,却确确实实出于公心……能容人至此,诚然不易,不过明殊的通透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与其让旁人有拉拢云蕴之机,不如怀柔以归己用,既无决绝惩治之心,又何须置气为难么……这次确实被明殊料到了。待云蕴归来,他身负战功,便与以往不同了。他心知云映一时难以接受,但是让她亲眼目睹这一切,总归是得以缓冲之机。
“若有机会,好好与你师妹明殊谈一谈……毕竟你们也有许久未见了。”
“弟子明白。”
“去吧……早去早回。”
于是,众人各自奔赴一方。
云蕴、云蕴和云椤很快便抵达了潜蛰城。
一路上虽然遇到过几处伏击,在几人严密的配合之下倒也轻松解决了。明殊见他们虽然风尘仆仆却并无受伤的迹象,也松了口气。几人坚持不去休息,劝也劝不住,立刻各司其职投入到各自擅长的岗位上。
云蕴安排布设阵法事宜,云映制备弓矢,云椤协助医治,倒也井井有条。
大抵过了四天,遍布潜蛰城内外的巨大阵法终于完成。
可是云蕴明殊等人并没有轻松起来——虽说这阵法可以抵挡卧月岭一带傀儡侵袭,可是潜蛰城远远比卧月岭的城镇辽阔,面对的攻击威势也远远更为激烈,谁也不知道这阵法究竟效力如何,能不能抵挡得了傀儡攻城。
如今,也只能等了。
一众人商议一番,半是庆幸,半是遗憾……或许还带着一丝后怕地散去了。
等?
倘若幕后之人弃了潜蛰城,改向其他城池,又当如何?
自然是不能坐以待毙的。明殊摩挲着掌中玉箫,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记得此前昳央城曾委婉地求援过,但愿那位齐家少主……啊,现在或许该叫他齐家代家主了——希望他不要介怀,自己的姗姗来迟。
昳央城。
“报——大批傀儡攻城!”
“该死的!”云必气喘吁吁,还未站定便觉得脚下一震,幸而云潇扶住了他。
云必脸色沉了下来——他原本也想稍稍加固城防,可是这傀儡攻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完全没有机会动手。现在一众人疲于应付,也快要到了极限。
这样下去不行。
所有人都知道,可是没有谁有办法。
正在众人焦头烂额之际,远远忽然传来一阵箫声,裹挟着飞雪而来,升腾的雾气之中,隐隐显出苍龙徽印。
“这徽印……莫不是楼家人?”云必无意识地喃喃道,可是他很快就意识到,他身侧正好有一个楼家人的事情。他不禁看向云潇,却下了一大跳——
云潇……这是在笑?!
不,一定是他的错觉。云必挥剑劈下,解决了身旁的傀儡,这才往云潇那边看去,却发现这个人虽然嘴角笑意已收,眼睛里的愉悦却还没有消散。
真是奇怪了。
“这……莫非是明殊楼主?!”云必正暗自纳闷,城楼上齐岳似乎是反应了过来,大喊道,“快,快开城门!”
“且慢。”远远传来明殊的声音,“此时开城门为时尚早。云必师弟可在?劳烦你加固城防,我会为你争取时间的。”
“好,给我一刻钟!”云必大叫着回应。
“那就一刻钟。”
齐岳听了有些心急。这个时候正是拉拢明殊的好时机,怎么能轻易放过?于是他扯着嗓子道:“明殊楼主,外面危险,您不如先进来……”
“闭嘴!”见云必的动作一顿,云潇看向齐岳,那冷冰冰的视线让他终是瑟缩着闭了嘴。
云必静下心来鼓捣,大约过了一刻钟,他大喊道:“好了。”
既然已经准备好了,那就好办了。
明殊指下一变,调子一转。在她足下,寻梅忽而腾跃而起。
“嗡——”
那些傀儡竟又摇摇晃晃起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齐岳大骇:莫非连见微楼的楼主明殊也不能完全控制住这些傀儡吗?!这……这该如何是好?
云泊有些担忧地看向云潇,云潇只是对他微微摇头。
看来明殊师姐云潇师兄都自有打算,云必也稍稍安下心来。
那些傀儡并没有冲向城池,他们踉跄着向远处挪动起来。
齐岳惊魂甫定:“这……”
“快筑城防,阿殊撑不了太长时间。”
听到这话,齐岳才如梦初醒一般道:“是啊——快,快加固城墙!”
云潇暗自望去,那个雪白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控制傀儡么……阿殊,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胆大啊。
明殊小心翼翼地指引着傀儡。
她不愿事情陷入胶着的境地,于是选择冒险一试。
在潜蛰城的这么一段时间,她已经意识到这些傀儡必然是受人驱使。可是究竟是何方法呢,倘若她抵挡傀儡攻击的方法是依靠音律控制傀儡运转的灵力,对方却始终不曾出面,又是怎样控制傀儡攻城的?
但是她不能提出这个问题,无论是见微楼的属下,还是星章阁的同门,都不会同意自己这样冒险……何况她也有几分担忧幕后之人的目的究竟为何。
现在,在她将这些傀儡引到潜蛰城之前,她还有几件事情要确定一下了。
潜蛰城城楼。
“云……云映师姐,你看那是什么?!”
云映有些疑惑地回头,不由惊叫起来:“傀儡,是傀儡!警戒,傀儡攻城了!”
傀儡又来了?竹漓与芷绘对视一眼——怎么偏偏是楼主外出排查的时候!但愿楼主不要孤身碰上,不过这倒是检验阵法是否有用的好时机。
“云映姑娘不必着急,且观望看看。”竹漓忙安抚云映,“毕竟阵法已经设好,应该是有用的,而且此前我们也是在傀儡进攻之时守过城的。”
“我知道了。”云映稍稍放松了些,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明殊呢,明殊师妹呢?”
“不必担心,楼主自有安排。”
警戒间,傀儡已经逼近了城墙。
众人都紧张到了极点。
当傀儡撞击上城墙的时候,不安和惶恐都到达了顶点。
幸好——
“你看他们停下了!”
“啊,真的停下了!这阵法真的有用!”
即使是躲到远处也能听到这欢呼声啊,明殊悄然露出一个笑容,吹响了暗哨。
“楼主。”
“来,将这几具傀儡带回去。”
“是……不过楼主,这些……”
“放心,我已经处理过了,带回去吧,他们不会再伤人了。”明殊看向跪在面前的流飒,“我师父到了吗?”
“请您放心,云晔上人已经平安抵达回春堂。”
“很好,”明殊点头,“带我过去。”
“胡闹!”
回春堂中,回荡这中气十足荡气回肠的呵斥声。
“师父消消气,怒伤肝,忧伤肺……”
“你给我闭嘴!”云晔的声音都有些发抖,“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冒险?啊,你翅膀硬了,长本事了,居然一个人去鼓捣这些傀儡?!”
“师父,咱们能先看看这些傀儡吗?”明殊小心翼翼地挪到他面前,奉上一杯茶,“这不是事急从权……”
“那也不能拿我徒弟的性命冒险!”云晔全身都在发抖。
明殊心头一暖。
“我知道错了,”明殊乖巧地说,“等事情过去您怎么罚我都成,但是现在还不行。我发现,这些傀儡恐怕是用活人制成的。”
云晔骇然:“你是说……”
“对,与当初云潇师兄所中傀儡术十分类似。”明殊点头,“然而不是所有人都能被及时救治回来。他们中有修士也是普通百姓,本身灵力也参差不齐,但是却在被制成傀儡之后展露了非凡的战力——我怀疑他们是被灌注了灵力。”
云晔翻开了一具傀儡的眼睛,转头看向明殊:“所以,你割断了他们的不同筋脉部位确定?”
“是,”明殊有些歉疚地低下头去,“我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不必自责。”云晔本想摸一摸小徒弟的头,可是想到自己方才触碰了傀儡,还是放下了手,“他们不会再痛了……不要再让任何人经受这种痛苦,是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
“我明白了。”明殊点点头,“我发现,这些傀儡制作的手法不尽相同,但是有一个共同点——他们少说也有五年了。”
“你的意思是……”云晔皱眉。
“他们以活人试验,逐步改进制作傀儡的方法,”明殊压下心头的不适说道,“这必然耗时耗力,不是一个人可以完成的。而且,净土向来由十二城管辖,可是这种事情发生在眼皮子底下,十大世家都丝毫没有察觉——这太反常了。”
“而且,这些傀儡平常都安置在哪里呢?”云晔思及此,只觉得不寒而栗。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明殊看出云晔的不安,转移了话题,“师父认为,中了傀儡术的人经过这么长时间还有救吗?”
“难啊,”云晔摇头,“他们现在,不过一具容器罢了。当初能救回云潇本身便是一个奇迹,可是对于意志不坚,修为不高,救治不及的病人……唉。”
“那么,这种傀儡术应该不至于从傀儡传到活人身上吧?”
“虽然现在尚未出现这种病例,可还是得小心行事。”云晔叹了口气,“近段时间我会留在回春堂,如果发现了什么,会令见微楼的人传讯给你的。”
“辛苦师父了。”
回到潜蛰城,明殊来不及与众人分享布阵行之有效的喜悦,便急急给驻守于昳央城的云必等人传信。
“所以,明殊楼主当时力有未逮,只能勉强引开傀儡?”惊魂未定的齐岳松了口气,似是遗憾又似是松了口气一般说道,“真是辛苦她了。我还以为明殊楼主可以控制那些傀儡呢……原来是我想多了。”
“您如此想未免太过乐观,”云潇摇头道,“虽然我师妹年轻有为,却也不曾与这些古怪物什打过交道。幸而她已经脱险,否则还真不知该怎么与师父交待。”
齐岳露出了些许羞愧神色。
“师姐提出,或许可以考虑在昳央城也设置阵法御敌,齐家主以为如何?”云必问道。
这一句“齐家主”听得齐岳通体舒畅,他没有多想便答应下来:“那便劳烦诸位了。”
明殊读罢传书,也不禁有些后怕。
在净土,是没有秘密的。即使她如此小心,也难以全然避开世家的眼线——这些傀儡实在太显眼了,正因如此,能藏匿多年却不被察觉分毫,那是怎样一股势力在暗处逡巡?她按捺着担忧与云蕴详谈一番后回了信。
但愿这次危机可以安然度过。
既然要布设阵法,便不可能仅是一家之事。
可是显然,十大世家并没有对傀儡事件的急迫性达成共识。
潜蛰城平稳度过攻城,苏家固然是放下心来,可是很快他们的注意力聚焦到了另一件事情上——明殊有意与其他世家合作,在其驻守城池布设阵法。
对于心有余悸的苏家人,他们不能确定在明殊等人离开之后,潜蛰城是否足以抵挡傀儡的攻城,那种不确定性让他们不肯放开这根救命稻草;而稍稍缓过神来,他们很快意识到,倘若其他世家安然度过……
必然会迎来一场净土势力的重新划分。
这是已经占得先机数十年的苏家难以容忍的。
可是这点不足为人道的小心思自然不能展露于明殊面前,不过苏家最擅拨弄人心——在与其他几大世家的通信中,他们故意暗示:傀儡战力平平,不足为惧。于是在一些“有心人”眼中,布阵并非顺应时势,而是见微楼势力染指世家进入诸城培植眼线的借口。
一时之间,于布设阵法之事,响应缺缺。
除去齐家、叶家和殷家非常配合,祝家、柳家极为委婉地表露了观望之意,赵家、楚家连书信也没有回应,楼家的反应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楼家已有护城阵,此危机之时,当以其他几城优先……对城防很自信啊,楼家。
明殊含笑不语,一旁的竹漓有些担心地说:“楼主,各大世家的反应不尽相同,布阵的事情真的可以如期进行下去吗?”
“说到底,我们见微楼只能告知他们真相,”明殊好整以暇地起草回执,“却不能替他们做决定。既然他们觉得不好,咱们生意人也不能强买强卖不是?”
楼主这是……不打算追究?竹漓觉得有些看不透,明明楼主比谁都努力地解决傀儡攻城之事,也并不是在意旁人毁谤的人,怎么这么轻易便松口了?那布阵的事情又该怎么办?
看着竹漓困惑的样子,明殊解释道:“现在你就算逼着各大世家加强城防,也只能激化矛盾罢了。”
“可是楼主,您不是说过,倘若几大世家不能齐心协力,会破坏布防的结构吗?”竹漓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先前不眠不休只为思虑对策的明殊,甚至没有试图斡旋便妥协下来,“以见微楼的威势,他们也未必……”
“然而落人口实,坐实见微楼意图借机渗入各大世家之名?”明殊轻嗤出声,“那群人不长记性,便让他们看看各怀私心不顾大局的后果。我见微不至于为了心怀天下的虚名担了教化愚人的苦差。”
“他们不信,便随了他们,”明殊将书信封好,递与竹漓,“希望他们经得起这场风波,还有余力与我等谈条件。届时再告诉他们,我见微楼随时恭候。”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她也只能尽力,以求无愧于心……却不会以血肉为基石供人踩上去。
摩挲着袖中之物,明殊略微犹疑,却还是叫竹漓附耳过来。
但愿,此局落子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