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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何谓 ...

  •   “阿殊,方才你入过幻境吗?”踌躇再三,云潇还是开口问道。
      “师兄,我毕竟是顾家人,”明殊笑了笑,“我是不会陷入清远山的幻境的。”
      是啊,她不会被“困”在幻境中……可论及是否主动干涉幻境,她可没有明确答复呢。
      云潇不知该为她的回答感到轻松还是失落。但是既然明殊这么说,那么她便没有重温那些痛苦的回忆……也好。
      待他调息完毕,明殊便提出两人一同去寻楼亦矜。
      “楼前辈携带了天机匣,而清远山中满是凤凰木,所以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明殊安抚着云潇,食指上有淡淡金芒一闪而过,“看来楼前辈是在那个方向。”
      早在出发之前,明殊便在天机匣上系上了一截金蚕丝。其实她在清远山可以清楚地感知一草一木,即使不借助金蚕丝也能确定楼亦矜的方位,但是既然身为顾家人这个秘密暂时不打算公之于众,她便事先告知楼亦矜,为防走散,她会提前以金蚕丝给天机匣做上标记。
      “这个方向……”明殊神色微动。
      “怎么了?”
      “是上次我们逃出来的石洞。”见云潇皱眉,明殊微微摇头,“我此前已经派人查探过清远山内部,那石洞自然不例外。据我所知,顾珣确确实实已经身殒,楼前辈不会遇到危险。”
      而她的生父顾芜的遗体,也彻彻底底化作尘灰。
      明殊按下了唏嘘的情绪说道:“但是石洞深处似乎是顾家先祖陵墓,于是并没有深入查探。如果楼前辈被指引到那里,或许是与天机匣的秘密有关。”
      两人都露出了些许肃然的神色——看来事情比他们想象的复杂许多。
      “夫……人?”
      明殊气息一滞,云潇察觉到身侧之人近乎茫然地望向雾障深处。她的视线轻飘飘地抛远,瞳孔几乎失焦地随着雾气移动。他有些担心,下意识扣住了她的手腕。

      明殊似乎是找到了什么,她的视线落在虚无的一点,死死地与之僵持,没有挪动丝毫。
      这道身影……好熟悉。
      可是在这个时候看到,实在太过巧合。
      明殊冷静下来,却发现那身影疾步后退,就要离开自己的视野,也顾不上其他,飞身追了上去——可是待她逼近,那模模糊糊的身影却忽而烟消云散了。
      糟糕!明殊急欲回身,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已经阻断了来路。
      不是幻境……看来只能随机应变了。明殊冷笑,真是好算计。若是那身影在她刚发现时便快速离开,她反而会因为心怀忌惮保持观望,可是当她已经做出判断的时候那身影突然离开,她反倒是下意识地选择跟上了。
      现在想想,她突然离开,恐怕是要让云潇担心了……唉,既来之则安之,她也很好奇,那身影为何要将她引到此处。

      “阿殊!”云潇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原本冷静观望的明殊竟在突然之间挣脱了自己。纵然他反应敏捷,却也竟没能跟上,只能眼睁睁看到金光一现,有石壁阻隔了他的去路。
      可恶,这是怎么回事?云潇正欲上前,却被一道声音叫住。
      “等等,不要去打扰她。”
      “父亲?”云潇显然有些诧异,“您……”
      楼亦矜却没有回答。他只是怔怔地看着那阖上的石壁,喃喃道:“果然如此。”
      “三十多年前,我在外云游时曾来过这里。”楼亦矜幽幽道,“因为听闻顾家陵墓闹鬼的事情,与叶陌等人打赌夜探清远山……当时云攸和他的那位师妹也在随行之列。”
      师父?云潇自然有些惊讶,而他的意外显然取悦了楼亦矜:“是啊,就是你师父。当年也不过青涩的少年郎,除了比旁人更稳重些,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但是我要提到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师妹,有‘云中君’之名的云溪。”
      这个名字母亲提到过……这不正是阿殊的母亲么!?可是云潇的讶异在楼亦矜眼中,不过是对“云中君”这个称呼的惊诧:“这位飘渺无踪的云中君,正是当年星章阁阁主的小徒弟,你师父的师妹云溪……说来按辈分你是该叫她一声师叔的。所谓‘一舞倾城云中君’,这‘舞’自然是指她的剑舞——世人皆称云中君舞剑,是从云中来,往云中去,故而拟了这么一个美称。”
      “而这剑舞,便是在这清远山的一间石室学会的。据她说她不过悟出六七成,可是悟出六七成便能做到这个地步,若能将剑法全部悟出来……”楼亦矜露出了喟叹的神色,“易儿你不必担心,要我看明殊的天资不逊于云溪,这是她的机缘,应该不会有事的。”
      难怪……难怪明殊神思恍惚地跟了上去,她是看到她的母亲了吧?听到父亲如此说,云潇却丝毫没有放松下来:“当年父亲在场?”
      这一声“父亲”让楼亦矜十分受用,他不禁点了点头。
      “那么,当年云溪师叔是怎么得到这个机缘的?”
      楼亦矜思忖片刻,不由微微皱眉:“说来当时我们在迷雾中走散,等到几人再聚到一起时,云溪自称是从一个石室中出来,并且习得了残缺的剑法。这毕竟是云溪的机缘,加上有云攸护着她,我们自然不便多问。但是据云溪说,她是看到一个女子舞剑开悟。”
      “那个时候有一种说法,清远山内藏有第一任星章城城主留下的剑法,我们立刻就想到传说中那位城主的父亲,九重天上的成朔帝君为爱女所创的剑法。”楼亦矜看出云潇的心思,皱眉道,“此前也有一些女修得此机缘,听说这剑法传女不传男,你可不要关心则乱。”
      “无论是传女不传男还是传男不传女,听上去都十足狭隘,恐怕也称不上什么好机缘。”云潇看了一眼石壁上隐隐流淌的金色,然后移开了视线。
      这句话听着倒是有些耳熟。
      “诸位说笑了,剑法若以男女分之,恐怕也算不了上乘。”
      楼亦矜突然想起来,当时随行的世家子弟诘问云溪,要她说出剑法口诀时,云攸挡在她身前,神色平静至于傲然地说出了这句话。彼时少年,容色尚还稚嫩,挡在云溪前从容谈笑,那双眼睛却比任何人都高傲——
      目下无尘。
      原来他们都曾经那样年轻过……却久远得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又突然迷迷糊糊地记起,在他们进入清远山之前,众人围着篝火谈论起了那传闻中玄妙的剑法,云溪只是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擦拭自己的佩剑。当有人问及,她只是淡淡一笑:“是么?”
      如此想来,倒是与云攸的态度别无二致。
      可是即使是那样相配的两个人,最终却……楼亦矜默认叹息。
      心有戚戚焉。

      明殊只觉得眼前有千千万万重影,耳边有不计其数私语,或平静或雀跃地涌动,向潮水一般覆盖着她的五感。那些摇曳着的金色虚影,像燃着的火烛,拥着她向前走去。
      眼前是一株巨大的树木,她分不清那斑驳的金色究竟是什么花木,只觉得华盖亭亭。
      树下有人舞剑,在落英缤纷之中。
      起手式倒并无特别之处,直到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剑招于绵软处竟透出一丝凌厉来。
      明殊认真起来——这一招一式都太过陌生……也太过熟悉。
      她见过这套剑法,在她还在鸣凤山庄的时候。
      彼时教习歌舞的嬷嬷总是不满意,她因此挨了不少板子,夫人便教她舞剑,还说若是那教习嬷嬷再不满意,就让嬷嬷来见她。没有想到事情过去这么久了,竟会在这里见到。
      明殊那时也只是大致知道夫人曾经游历四方,到后来来到星章阁,才知道原来云溪曾经在星章阁修习了数年,却也仅此而已了。夫人和净土有什么渊源,她是什么时候来过这里,她全然不知。
      不,有些不对。明殊收敛了思绪——那人影还没有停下,剑锋一转,便要迎面劈下来。
      明殊岿然不动,任由那虚影穿过了自己的眼眸。
      剑势确实有万夫莫当之势……可惜,若要客观论及剑法,却是远不及万象剑法的。
      当然,剑法本无优劣之分,可是这剑法大开大合……以她来看,比起实用远重于观赏,更不必说她已经寻到破绽错漏几处。况且万象剑法的特殊之处便在于使人悟,千人千面包罗万象,不同的人习得万象剑法所见皆不尽相同,在这一点上远远胜出其他。
      不过明殊并不失望:毕竟能发现这剑法与夫人确有联系已经是意外之喜。
      在此处耽搁了不少时间,还是早些脱身为好。明殊皱眉——四周石壁环绕,即使用上灵力也无法撼动分毫……看来只能智取了。
      石壁上涌动着一层薄薄的金色——那是密密麻麻的剑痕,深深浅浅,参差错落……绝不是一个人的手笔。
      明殊沉思起来。此前她大多关注净土与星章的各大势力,着眼于世家门派,对那些秘辛算得上如数家珍,却对那些虚虚实实的传闻不感兴趣……只以为传言不可尽信,听从不实的流言反而更易误事。清远山的消息她虽然提前吩咐松净等人探听,却也从未听闻这种事情。
      不过既然她是被夫人的“影子”引过来,又“恰好”发觉夫人之前尚在星章阁期间曾来过此地,甚至习得那套剑法……想必那么想要离开此地,只要将夫人离开此地的方法有样学样便是了。明殊的视线重新落到石壁上——试剑石么……有些意思。
      她有些好奇了。
      可是如此说来,这石壁上剑痕深深浅浅,且不说力道不一,光论数量,少说也有上千道……不是说被诸如秘境之类选中的人是凤毛麟角么,当真是传言不实。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情让她有些在意——标准。
      离开此地的标准是什么?总不至于随随便便在石壁上留下刻痕就足够了,明殊仔细观察,却愈发犹疑。虽然剑痕深浅不一,可是很明显,造成这些刻痕的,是同一柄剑。
      这便很耐人寻味了。
      明殊抚上石壁,只觉得耳边霍然一响。
      “你筋脉阻塞,不能激进,先试着将灵力汇聚一处。”
      她不禁屏息,仿佛自己的身体也轻起来。
      “我知道会有些疼,但这是唯一的办法。”那个苍老的声音怜惜而带了些许歉疚,“倘若你想做那人上人,便全无捷径。”
      “既然不能以力胜之,便逐一击破……心随意转,唯有你自己才是你最称手的利器。”
      “一时不成,便日日复年年,日升月落,沧海桑田……总有一天可以做到的。”
      可是……倘若没有以后呢?倘若没有足够的时间,何来日日复年年?
      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似是悲凉,似是不甘。
      “这剑谱好难,杂乱无章的……我记不住。”
      “这样么,那么若是将剑招拆解成话本子里的故事呢?你看,这一招是不是很像《阳关》里回身一剑的那一幕?嗯,就是这样……记住了吗?”
      “唉,你就是太惯着她了。”
      “自己的孙女当然得好好惯着了……其实我也知道,终究保不了她一世的。可是,只要还活着,便为她做些什么吧。这也是我们亏欠她的。”
      “是啊……这样的日子终究是我们偷来的。”
      是谁在叹息?是谁在不甘?!她的脑海中一片混乱,只觉得有谁握住了自己的手,缓缓地打出一招一式:“记住,这一招,名为阳关三叠。”
      阳关……三叠?她的动作比意识迅速:“嗯,我记得下一招是……潜龙出水。”
      “很好。”
      “然后是……”耳边只有衣襟在风中震颤的声音,簌簌如雪落。
      不,不对!这不是她!
      自死里逃生之后她因祸得福成为天灵之体,筋脉阻滞说的不是她!她也不曾听闻什么阳关三叠的剑招。而最最重要的是——
      没有人惯着她。
      但是她有她自己。
      明殊如梦中惊醒一般地意识到自己的意识竟全然被牵引着——如同自己所看见的那些身影一样挥剑。她下意识地挣扎,却发现手上一沉。似乎是有人按着她的手……力度却控制得很好,甚至带着几丝无奈和纵容的引导。
      可是她觉得疼痛。
      仿佛是从丹田之中蒸腾而起的痛楚,又似乎是从神识深处传来的眩晕,让她难以分辨疼痛源于何处……无论是顺从那力道,还是试图违抗,随之而来的,但是或锐或钝的疼痛。她全身都在颤抖,甚至要直直跪下来——在最后一刻,她支撑住了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可是……她的剑在哪里?!
      或许是因为疼痛,明殊陡然一惊,而后涌上些许茫然——她的剑呢?方才她一直以为……不,问题正出在“以为”上。
      她“以为”自己在痛,自己便是真的觉得痛楚,可是这种痛楚本身却是虚假的,就像她以为,自己是那个被指引着学剑的孩子。她原本就不需要剑——她自己就是自己最好的武器,又为什么要执着于剑?
      仿若执着于自己与旁人施加给自己的疼痛。
      有人在牵引她,或温和或武断地引领她,那种痛楚或许真的是因为筋脉逆行,可那是因为自己无能地被旁人操纵罢了。或许心头涌起的那一点难以言说名为孤注一掷,但是——
      如果不是自己的痛楚,不是自己的输赢,于自己又有什么意义?!
      “最后一招,”心中那个声音和耳畔的重合起来,“否极泰来。”

      或许是感应到了什么,云潇握紧回雪,便要向石壁走去。
      “易儿不要冲动。”楼亦矜皱眉,试图阻止他。
      “已经一个时辰了。”云潇一字一顿地说。
      “至少……”
      楼亦矜的话语被石壁突如其来的碎裂打断。
      “这是……”
      眼前的石壁碎裂开来,有金色的光芒从毕毕剥剥的石屑中漏出。两人这才看清在石壁之后,明殊手执一支藤蔓,飘然落下。可是那双眼睛太过平静无波,甚至没有焦点。
      有暗金色的花影触在她的额上,又消散了。
      “阿殊。”云潇上前一步扶住了她。
      楼亦矜暗自觉得诧异。当年云溪从石室脱身之时,也没有将石壁尽数劈裂……看样子明殊的天资果然胜过她的师叔。易儿与她交好本是一件好事,但是不知为何他内心却有些隐隐的不安。
      “我没事。”明殊定了定神,“我……方才看到有人影匆匆便急着跟上去查探。抱歉,我应该更谨慎些的。”楼亦矜不知道她与顾家的关系,自然不能将她看到夫人身影的事情说出来,明殊只能以此作为托词。
      好在楼亦矜原本就意不在此:“我听闻知秋可以化为枝蔓,传言果然不虚。”
      “父亲,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云潇打断了他,示意他看向霍然出现的石碑。
      明殊原本正在思忖如何解释进入石室,又怎样见识了那剑法的事情,却不想楼亦矜的注意力全在知秋上……到底是楼家人。思及此,她心头微微放松了些:“正是如此。至于知秋,待到离开清远山,自当让前辈一观。”
      楼亦矜依依不舍的视线这才艰难地从明殊手中的知秋上挪开:“观剑之事一言为定。”见明殊点头,他才看向那黑漆漆的石碑:“我想,这大概是顾家的秘密了。顾家当年也是盛极一时,可惜后来子孙凋敝迁至俗世……唉。”
      云潇不禁看向明殊,后者却欲言又止。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却终究选择缄口。顾家作为曾经净土的一大世家,楼亦矜这个楼家家主知道这些也不足为奇。这种感慨或许有些兔死狐悲的意味,却不是见微楼楼主可以轻易过问的。
      半晌,明殊开口道:“我先前被一道人影引到一处……说是石室却不大恰当,我只觉得意识有些模糊,但是感觉四周似乎十分开阔。有人在树下舞剑,我却分不清自己是旁观者还是身在其中——或许这么说有些奇怪,但是当时我的意识确实有些混沌,全然不知这石壁裂开后竟还有一尊石碑。”
      “在净土的几大世家中,这并不是什么秘密。”楼亦矜颔首道,“清远山内藏有第一任星章城城主留下的剑法,有缘者得之。不过据说被那传承选择的都是女子,所以后人猜测那便是传说中那位城主的父亲,九重天上的成朔帝君为爱女所创的剑法。”
      “哪里有以男女择之而授的剑法啊。”明殊有些无奈地垂眸笑了,没有看到楼亦矜复杂的神色,“何况星章阁城主又为何要将这剑法留在顾家人的陵墓之中?”
      “这确实是个未解之谜,”楼亦矜点点头,“不过顾家人一向自诩身为凤凰后裔……或许顾家与星章城城主的血脉有些关系。”
      “难道……”难道顾家人一开始并非与星章城城主出身同源么?至少楼家似乎并不认为顾家的凤凰血脉理所当然。有许多思绪涌上来,却只是浮光掠影般的一瞬间,便被明殊按捺下来。有些事情在确认之前还是不要惊动楼家家主为好。
      “怎么了?”
      “我只是在想,”明殊微微敛下目光,“为何这么多人就这么确定,这剑法就一定是星章城城主传授的?为何就不能是顾家先祖所作?”
      “这……”楼亦矜也犹疑起来。听闻传言之处众人便先入为主,又谈何怀疑?
      “不过我们就这么讨论也没有定论,不如一探。”明殊自然看出了楼亦矜的踌躇,提议道,“既然我原先破开石壁,那么或许不论这石碑隐藏着什么,对我来说都应该还算安全,不如让我先行探路——前辈,师兄,你们以为如何?”
      “怎么能让你以身涉险……”楼亦矜这么说,明殊却知道他这是同意了。
      “不行,这样太危险了,至少让我与你同去。”云潇皱眉。
      “不必担心,我好歹也是执掌见微之人,自保还是绰绰有余的。”
      云潇明白明殊的言下之意——她是顾家人,在清远山最安全的就是她,可是倘若这石碑并非顾家人的手笔……他定了定神,先明殊一步触上了石碑。
      “易儿!”
      “师兄!”
      若非云潇修为高深,几乎要被那诡异的力道掷出去。他稳住了身形看向明殊和楼亦矜:“我没事。只是石碑外设有结界,恐怕不太安全……或许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或许……身为顾家人的自己不会被那石碑排斥,可这不是能在楼家家主面前展露的秘密。楼亦矜没有那么好糊弄,明殊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唯一漏算的,是云潇有意替她隐瞒。
      不过……从长计议么?只怕楼亦矜不会就此放弃眼下这个机会啊。
      “易儿,你这次这么如此莽撞?”楼亦矜微微皱眉。知子莫若父,以云潇的性情,绝不会如此冒进。他原本便觉得,明殊作为见微楼楼主自然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手段——说到底见微楼不会无缘无故庇护任何一方,那么算计和利用与他欣赏眼前这个年轻人并不冲突。
      可是云潇似乎并不这么想……楼亦矜终于意识到自己先前的不安从何而来。
      云潇不是意气用事的人,他并非是不习惯权衡利弊,而是他已经做出了选择。从一开始他就没有选择世家,既然明殊的立场并不与他相悖——那么他必然会维护于她。楼亦矜暗自叹息,他不知该说他那早慧的儿子是太过执着于善恶是非,还是过于重情义。
      “可是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怎么能无功而返?”楼亦矜不去看自己的儿子,只是似笑非笑地对上明殊的眼睛,“毕竟您用顾明诸的血绘制的符篆并非取之不尽吧?”
      “楼家主所言甚是。”明殊亦不动声色地颔首。她将掌心抵在石碑上,却并没有后退一步——那一刹那,有灵力缓缓流动起来,如同水幕般波动起来。

      “见微楼主果然不同寻常。”楼亦矜的夸赞倒也不全然是客套。论修为明殊或许不敌易儿,可是其见识广博,智计奇诡,却难有敌手——此人只可为友,不可为敌。
      明殊抬手,那如蚕茧一般附在那石碑之上的金色灵力一震,竟在那石碑上缓缓流淌。
      “这是……”
      “灵力篆文,”云潇皱眉,“好大的手笔。”
      “这是……祭文。”
      明殊的声音平静极了,几人却都沉默下来。
      是啊,这碑上所刻,正是星章城的最后一任城主虞君的生平。
      “时楼家家主楼澈杀之……”
      楼亦矜懊悔极了。倘若他不是暗自胁迫,或许今日他便不会看到这祭文。楼澈,楼家的中兴之祖,一言一行皆被族人封为圭臬,怎么会是杀害彼时星章城城主的凶手呢?他本能地不信。可是如今看到这碑文的不仅是他和易儿,他神色不定地看了一眼面色平静无波的明殊——还有这位见微楼主,却是不能轻易叫她沉默的。
      此事真假并非最要紧的事,最要紧的是既然有这种说法,便不能不管不顾。早知如此,他便该顺路下坡不强求此事,也好过将楼家的把柄送于人前。
      “楼澈,修无情道已久,为求大道,断情绝义,以明心诛君……修无情道者,无心如是,奈何吾主为此奸人蔽,唯恐与贤才离心,不肯提防,反受此害……”
      云潇的神色有些恍惚。无情……无心么?他想到师父交待他的话:“大道无情,然而人之所以为人,该因有悲喜,有偏颇。”他曾经不信,可是祭文激愤至此,他又怎能无动于衷?!何况旁人不知,他却知晓,在外人眼中万事圆满的先祖楼澈,晚年独居于林中成雪居,孤孑一身,继任的家主,也不过是他从子侄中过继的罢了。
      如此,岂不有愧,岂不有悔?!云潇只觉得心神皆乱。
      “然吾主临终有命,须得保一身血脉……故而携幼主隐于草莽……二十一年。后世家割据,时风雨飘摇,狼奔豕突,顾家亦难自保,值用人之际。吾待幼主有军功傍身,请罪于堂前以父子称……后幼主执俎豆,吾愧方稍解。”
      顾家人自诩凤凰后裔……莫非是由此而始?若如此便说得通了——为何顾家人对身为凤凰后裔言之凿凿却并不为众人认同,为何修习凤凰诀却不能为外人道以至于外界存疑——这一切都有了解释。她已经信了七八成,只待再行确定。
      如此说来,立碑撰文之人必然是顾家人了。明殊不禁有些感慨:若非嫡系一脉,纵然有赫赫功绩,也难以承继家主之位,看来此人身份不低,如此,是放弃了让自己的血脉继任的机会了。可是这样一个人,在星章城最后一任城主的戏本中却连一个位置也没有。
      出于忠诚竟可以做到这个地步么……
      明殊心头泛起一丝喟叹。若她所记并无差池,虞君的近侍幕僚侄中,深受信赖的顾家嫡系……好像只有一人。
      顾长珏。
      那个名字曾轰轰烈烈一时,最后却连陨落也是寂寥无息的。不过乱世之中,被记住的名字和被遗忘的名字,谁知道哪一种更多一些呢?从风光无匹的“顾家玉郎”到籍籍无名之徒……如今看来,当是心甘情愿。
      一切似乎都有了解释。
      可是……
      “当年之事倒也未必尽如这碑上所言。”明殊皱眉道。
      她这么说倒不尽然是给那位楼家先家主开脱。
      诚然,若按照石碑上的记载,似乎所有事情都得到了解释,但是……
      由天机匣查到此处,一路上太过顺理成章。
      如果是这等隐秘,经过几万年的时间,断然没有被他们无心插柳发现这等秘辛的道理。
      世上没有巧合这种事情,除非有人经过精心设计,让这件事情“大白于天下”。可是天下事皆因利起,姑且不论楼澈杀死虞君是真是假,若将这种可能公之于众,几乎会撼动各大世家的根基……那个篆刻碑文的人,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她不相信这仅仅出于信义——否则全然无法解释为何所谓“真相”竟经过这么多年才被他们误打误撞察觉。即使说当年的时局紧迫,可是后来顾家有一阵子盛极,却并未借由此事抬高身份打压楼家……这说不通,除非此事对于当年的顾家掌权者也是一个秘密。

      楼亦矜这才晃过神来。
      明殊此番言论在他心中却是诚意十足的示好了。或许眼前这个后生真的有那种令人信服的力量,又或许他想抓住一切驳斥楼澈可能弑君的立场作为溺水者的浮木,他听到此言连连点头:“是啊,事态未明,不能轻易下结论。”
      然而在场的三人心照不宣——如此说多多少少是有些自欺欺人的意味了。
      楼澈或许并非弑君的恶徒,可是他一定参与到了某些事情之中。
      “对了,前辈是被天机匣指引到此处的么?”
      “啊,正是,”楼亦矜忙应道,“但是我并未感觉到对这天机匣的牵引。”
      “无妨,”明殊意有所指地望向那灵力凝成的祭文上,“如您所见,即使天机匣真的将我们引到此处,我们也不可能再进一步了。”
      楼亦矜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这石碑便是虞君的墓碑,即使那石碑之后能解开所有秘密,他们也不可能做出对先人不敬的事情——此事也只能到此为止……至少他明了,既然明殊如此说了,她便绝不可能试图破开这道石碑。
      明明知道这个人并不会解意行事的手段,却本能性地相信她是个言出必践之人……不过事到如今,楼家家主没有第二个选择。
      楼亦矜苦笑。这种人当真只能远观……
      “师兄,你还好么?”明殊的声音打断了楼亦矜的思绪,“你看起来有些魂不守舍的……莫非是受了内伤?”
      “我……没事。”
      明殊的话并不能全然打消他的顾虑。楼澈,明心,无情道……如果石碑上记载为真,那么作为明心剑之主的自己,又该如何自处?他也会步那位先祖的后尘,斩杀自己的弱点么?
      云潇第一次觉得,遍体生寒。
      “既然如此,我们便先回去吧。”
      楼亦矜看着明殊坦坦荡荡虚扶着云潇顺势诊脉的样子,不禁一阵失语。无论是对他还是易儿,这诊脉的动作太过直白,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也过于自然——他记得易儿曾经提过他学医便是为了病痛之时不需旁人近身平添软肋,不过这已经不知是多少次例外了。
      罢了罢了,楼亦矜微微摇头,年轻人的事情,便让年轻人自己解决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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