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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相付 ...

  •   金不换的银杏,向来极美。
      尤其是在九月,烂漫一片,仿若阳光眷顾,不舍离去。
      自清谈会过去,方芫便半是闭关半是思过谢客不出……纵是不去打探,也知道她的状况很不好。也是,虽然面对徽缨的咄咄逼人,面对谢忱的懦弱辜负,她强忍着羞愤与失望应付了过去……可是怎能不伤心?
      可惜,若只是躲着,是解决不了任何事情的。
      “仇禄兄,”明殊对仇禄复杂的神色视而不见,“我来看看方芫,烦请通报一声。”
      “仇禄,不得无礼。”仇禄犹自愣神,锦璀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犹疑。
      “锦璀前辈。”
      “楼主实在是太客气了。”锦璀对明殊微微点头,“请随我来。”
      关于方芫的传言虽然沸沸扬扬一时,但是很快被新的流言盖过去。可是当时毕竟形势千钧一发,而方芫也称不上问心无愧,回到金不换,方芫便自请闭门思过。
      锦璀虽然应允,却也担心方芫心结难解,见明殊前来探望,心下也觉得一松。
      她领着明殊,停在了一间石室前,与明殊颔首,便退下了。
      微微犹疑,明殊抬手叩门。
      意料之中地,没有丝毫回应。
      “方芫。”明殊推门而入,轻声道。
      “别……别过来。”在一片阴暗中,明殊能听到她的声音带了哭腔,“我……”
      “把眼泪擦一擦吧,”明殊缓缓向她走近,“错不在你。”
      “不,明殊,是我的错,”方芫掩面低泣,“您明明劝告过我,可我却情难自禁。这些都不过是借口——明明谢忱身负婚约,可我却……”
      “别哭了。”明殊叹了口气,抚上她的肩膀,“没事了,没有人知道的……不过或许这样也好。谢忱能在今日负你,便有可能在你年老色衰之时弃你。长痛不如短痛,至少现在看清他是这种人,也算是及时止损。”
      方芫渐渐止住了哭泣。
      “现在好些了吗?”
      方芫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明殊点燃了灯芯,方芫脸上果然泪痕渐干,也放下心来。
      “下次真该好好罚一罚菱雎,”明殊见方芫神色稍缓,故作轻松道,“天天给你们看些不合情理的话本子……以后可要长点心,别被花言巧语骗过去了。”
      “是啊,”方芫知道明殊是试图转移话题让她好受些,也十分配合地点头,“可不是得怪菱雎么,若不是天天被她那些没有品味的话本子荼毒蒙了心,我才不会栽了这个跟头呢。”
      “嗯,看来给菱雎留的花用果然还是太多了,那些话本子也得通通没收……”
      方芫这才破涕为笑。
      “方芫,”明殊极认真地看向她,“人都要向前看……云岫师姐托我向你带一句话。”
      方芫有些局促起来。
      “她说,她没有怪过你……还有,骂得好。”
      方芫的眼睛有些湿润。
      “不过我觉得,或许有些话当面说才有意义……你觉得呢?”

      十月,方芫拜访星章阁,与云岫相谈甚欢。
      同月,方芫拜别其师锦璀,离开金不换,出外云游。
      十一月,谢忱因为辩合输于明殊,故而醉后当着星章阁长老的面责难的传言不胫而走。
      星章阁阁主云攸大怒,解除其弟子云岫与谢忱的婚约。
      至于其中谁是谁非……又有谁说得清楚呢?
      “殊师妹你真是太聪明了!”
      “师姐慎言,”明殊一本正经道,“因为我的原因让谢忱兄当众闹事,还害得师姐婚约作废,在下深感不安……正想着怎么将功补过呢。”
      “咳,现在又没有外人。”
      “那么……”明殊笑眯眯地从善如流,“师姐的夸奖,明殊却之不恭。”
      “对了,方芫来信了,”云岫很高兴地说,“她说她现在已经到了月上城,那里很热闹……啊,真想也像她一样,独自出外游历一番啊!”
      “若真想云游,便先将万象剑法第三重练熟。”
      “师兄!?你怎么来了?”云岫被吓了一跳,“你怎么走路都不出声音的?啊,师父……”
      “若想独自云游,你的敛息还得再练练。”云攸摇了摇头,“去后山,挥剑一千次。殊儿,你好好看着她……不要放水。”
      “是。”

      “潇儿,自从你从昳央城回来,便有些心神不宁。”
      原来,师父已经看出来了啊。云潇苦笑,他的心思果然是瞒不过师父。若说以前他对楼家的陈朽感到窒息意图逃离,在清谈会上他却发现,楼家实在是后继无力……若再这样下去,兴许真的会如那些出言不逊者挑衅的那般——没落。
      自己离家多年,竟仿佛是一夕之间发现,原来以前那个正值壮年的父亲也已经有了白发……他似乎没有任性下去的立场了。
      “师父,我……”
      “你毕竟是楼家人,”云攸微微一叹,“你的身体里流着楼家的血,这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事实,我也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但是不管发生什么,你都是我的徒弟,这也是不会改变的。如果……你不回楼家,便留在星章阁吧。”
      “师父?”云潇接过他抛过来的东西,有些怔愣——这是……星章阁阁主的信物?
      “好好考虑,星章阁永远为你留着一处。”
      言犹在耳,云潇少有地失眠了。
      其实……即使回到楼家,他能做的也十分有限。而且虽然外界一直以为他是楼家少主,但是他自己知道,真正应该成为楼家少主的,另有其人——可是倘若没有楼家少主这层身份,他能做的就更少了。
      但是若说索性将错就错,他做不到。倘若如此,那楼柳氏的担忧,不就坐实了么!
      然而,若真到了那一天,他在楼家……却又要如何自处?
      他不知道。
      又或许,当初他如此向父亲建议的时候,便生出了再也不会回去的心思,毫无余地。
      突然他觉得眼前一晃,抬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是走到了明殊窗前。沉沉夜色中,那一处灯火耀耀,亮得有些灼眼。他略微犹疑,还是叩窗道:“阿殊?”
      窗后有人气息一滞。
      那扇窗户缓缓打开,露出明殊略带了几分讨好的笑脸:“师兄怎么还没有安歇?”
      “你倒是说说,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伏案,没有休息?”云潇看到桌上笔墨俱全,有些恼怒,“我记得先前灯光已经灭了……你这是偷偷起来……”
      “师兄,小声些,别打扰了师父和师姐休息。”明殊有些心虚,却还是笑着说,“而且师兄你好像没有立场说我吧?或者……我明天告诉师父?”
      于是,原本就睡不着的两人便索性一同散步起来。
      “师兄不必担心,我已经到大乘后期,辟谷不在话下,更不必说休息了。”
      云潇有些头疼:“你原先被罚禁食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自然。在离开星章阁的日子里,忙碌得忘了饮食是常事啊,明殊低下头来:“其实,或许那个时候我不是真的饿,只是像俗世中的普通人那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需要一日三餐方能果腹,才能让我觉得,我是真真正正地活着。”
      云潇愣了愣。是啊,生于斯长于斯,终究不是那么轻易便能放下的。
      “说来师兄呢,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摸黑夜游?”
      “你倒是一如既往地不客气。”云潇无奈摇头。
      “楼前辈对你说了什么?”
      “你……”被明殊言中,云潇瞳孔微缩,又很快恢复了平静。也是,以明殊的敏锐,一无所察才令人惊讶。
      明殊见他神色,了然地眯了眯眼睛:“他希望你回到楼家?倒也合情合理,不过……不止楼前辈挽留你吧?毕竟,师父属意让你继任星章阁阁主也不是一天了。”
      “还真是瞒不住你……我确实有些为难。”
      “师兄,你想留在星章阁吗?”见云潇怔愣,明殊了然,“或许这么说不太恰当——但是,倘若只是星章阁,恐怕也是留不住你的。”
      “你……”云潇的目光晃动起来。
      “我想师父的意思,并非仅仅只是将星章阁托付给你,”明殊抬头看着他,“也是将你托付给星章阁。星章阁对于师父意义非凡,他也是想以这种方式保护你吧。”
      “纵然你不会回到楼家,也只是‘不享有权力’罢了,并不意味着推却义务——倘若楼家需要你,你也不会推辞……不是么?”明殊叹息道,“你知道的吧,当权利与义务不对等的时候会孳生什么。你可以无所顾虑,师父却还是不放心的。”
      “原来师父他是这样想的吗?”
      “所以,你不必认为留在星章阁是束缚。这里……是家,也是师父给你留的退路。”明殊微微一笑,又正色道,“即使脱离楼家,你也是楼家的血脉,被众人关注的对象,注定不能毫无依恃。师父觉得你值得,他愿意承担所有的风险与其他可能,就不要辜负他——这是星章阁的认同,受着便是。”
      云潇眸光沉沉:“你说得对,是我着相了。”
      以往,他总是看到责任,看到自己可能会牵累星章阁,却忘了,原来师父他们那样信任着自己。也是,既然他们总为他留着余地,唯一的回报,便是不辜负。
      天下之大,有山高海阔,也必然有身后明秀温暖的一隅。
      “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师兄聪慧,想来也不需要我再劝。”明殊微微一笑,走出几步,忽而回头道,“师兄,你知不知道你方才看上去就要哭了。”
      云潇一愣。
      “记得以后罩着我啊!”
      明殊早已溜得无影无踪,耳边只余风声。
      云潇无奈地笑了。
      他有什么时候是不罩着她的啊。

      “打开这只匣子,这算是你出师的最后一次考验。”
      啧,师兄刚刚接下了继承人的重担,师父便放下心来压榨苦力了。明殊心下哭笑不得地摇头,暗自思忖——好像有些不对劲。
      师父不是拘泥于规矩的人,既然已经决定让师兄继任阁主之位,为何突然又提出了出师前的考验?据她所知,星章阁虽然有门规二十四条,却也不是条条须得遵照执行。除了诸如“不可干涉俗世之事”,“行事需占得一个‘理’字”,“慎独始终,践道不殆”这些为人处世的规矩不可逾越之外,在其他方面管束得倒也十分宽松。
      譬如出师礼,虽然自星章阁创立之处便有明文规范,可是早已被务实的后来者省之又省——或许是由于此前已有特例,到了她这里,甚至是在离开星章阁后许久师父云攸方广而告之天下她已然出师独当一面之事,竟也没有惹出太多争议。
      想来还真是有些心绪复杂。不过,师父以打开一只匣子作为给师兄的最后一道考验……明殊不禁皱眉。太凑巧了,无论是时机还是匣子本身,她都觉得有些不对。
      “我……可以看一看吗?”明殊问道。
      “这是给潇儿的考题,”云攸回答,“如果只是看一看当然可以,但是不要越俎代庖了。”
      “嗯,我明白。”明殊仔细观察天机匣——那似乎是年代久远的东西,匣上或许曾经上过漆,不过现在也已经剥落殆尽,完全看不出来了。材质有些特别,她不能判断,却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
      等等,倘若师父不愿让她牵涉过多,完全没有必要当着她的面将这匣子交予云潇,莫非……明殊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她故作轻松地将木匣递还云潇:“这匣子材质很特别。”
      云攸松了一口气——看来明殊是没有发现什么……也好。
      “嗯,应该是清远山的梧桐。”云潇颔首。
      “为何这么确定?”明殊问道,“清远山的梧桐与别处不同……等等,你是说凤凰木?”
      云潇点头,而明殊突然想到,提到清远山,自然会想到——
      顾家。
      她想起来了。
      “用清远山的梧桐和凤栖竹造的纸……”是了,在东桑论道会上叶勰曾经提到过,那种纸上的凤凰金纹并非拓印,而是因为造纸的材料,正是清远山的梧桐。
      世上梧桐千千万万,却唯有清远山的梧桐,当得起凤凰木这一别称。与普通梧桐不同,生在清远山的梧桐木,树皮上会有火焰的纹理。倘若这匣子当真是由凤凰木打造……
      “难道是……”
      “天机匣?”
      云潇与明殊异口同声地问道。
      云攸叹了口气,该来的总会来。他原本就想,若是自己藏藏掖掖,明殊恐怕愈发生疑,而且毕竟事关顾家,明殊也确实有权知情,况且云潇素来对明殊并无隐瞒,还不如以此机会将天机匣的事情摆在她面前——不遮不掩,反而更不容易引起怀疑……就算往后明殊得知,也不至于责怪他隐瞒。
      只是他低估了明殊的敏锐,也忽视了云潇毕竟是楼家血脉,眼力非比寻常。
      云潇和明殊见云攸这般神色,哪还有不明白的?显然,他们面前的是天机匣无疑了。
      据说天机匣一共有十三只,有十二只用于与各大势力联络,由世家保管,而最后一只则是用来交代城主的继任者,由星章城城主自己持有。据说天机匣设有密码十二位,以天干地支排列,变化无穷,若不知道正确的序列,是打不开的……不过这些都是传闻罢了。
      “师父,这只天机匣你从何而来?”
      云攸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云潇一眼:“可有解?”
      “愿尽力一试。”云潇显然与云攸在某件事情上达成了一致。
      云攸似乎安下心来,方又看向明殊:“殊儿,这是给潇儿的出师试炼,你就不要干涉过多了。”
      顾左右而言他,显然这天机匣是与顾家有关……不,是与她有关了。不管是鸣凤城的顾家还是含华城的顾家,既然她身上流着顾家人的血,她便不能只是一个局外人。她能理解师父的私心,却觉得云潇毕竟无辜,不该将他拖下水。
      “师父,明殊此前虽然已经离开星章阁,”她斟酌着开口,“对外也算是出师了,可这出师礼也并未完成。既然是我先出师,不妨将解开天机匣的……”
      “殊儿。”
      这是平静的拒绝。
      明殊当然明白这一点,可是将不相干的人拉下趟浑水——她没有这个习惯。
      “请师父成全……没有已经出师的弟子在未出师弟子之后受出师礼的,我也不想成为这个先例。”明殊的眼睛一瞬也没有从云攸满含担忧的目光中移开。
      “我拦得住你么?”云攸苦笑。这个孩子看着温和,性情却最为执拗——她决定了的事情,又有谁拦得住?
      “师父可不能偏心。”明殊恍若不知云攸的担心,轻轻地笑了。
      “等等,”云潇的态度倒是出人意料的强硬,“既然我已经做出承诺,便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阿殊既然已经出师,又何必在意虚礼?”
      看了看各执一词却丝毫没有退让之意的两个徒弟,云攸低叹一声:“既然这样,那你们便一起吧……小心行事,不要逞强。”

      “潇儿,你过来。”
      云攸对于云潇,确实有几分愧疚。
      似乎从一开始收徒,师徒二人之间便横贯了许多算计——他固然是在楼亦矜的引导下故意“失约”收下这个徒弟,但是事情的起因,便在于他需要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三十多年前他曾向父亲立誓,会放下云溪,与她再无瓜葛,会如同父亲所期待的那样,娶妻生子,一生和顺。那是他此生第一次说谎……也是最后一次。
      父亲那时已经奄奄一息,却那样用力地握着他的手,叫他发誓,日后会娶贤良淑德之妻,有妻儿环绕,有世俗人眼中最圆满的一生。
      他一一应了,却觉得心里那团火一点一点冷下去。
      真可笑啊……明明父亲是在外人眼中那样仙风道骨的人物,那种哀求却强势得如同命令一般。他看着父亲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却知道,此生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谎言已经完成。
      哪里是那么好放下的呢?他疲惫地想。
      可是生活还要继续,娶妻生子虽然是无法实现了,但是他一定会培养出一个足够优秀的继承人,将星章阁阁主的位置传给他……他日在九泉之下见到父亲,也算是有所交代。
      云潇毕竟是楼家人,或许他是会回去的。可是那又怎样,星章阁阁主若想做成一件事情,还怕没有办法?
      只怕办法太多而已。
      让他净化弗陌的戾气……一则因故人所托,二则为砥砺心性,三则……断了他的后路。
      这个孩子对他恭敬有余……却是谈不上有几分亲近的。
      又或许他早已知晓一二,只是未曾说破。
      十余年师徒情分,若说一分温情也无未免太伤人,但是不得不说,云潇是他寄予厚望的徒弟,却不是他最喜欢的徒弟。
      最娇宠的大概是云岫,最偏爱的必然是明殊,这一点他心知肚明,亦从无避讳。
      原因无二,云潇极有原则。
      唤他一声“师父”,那么必侍之以礼,定省晨昏,如奉双亲;对星章阁的同门也是一样,纵然少言语亦不常有笑容,却也必定维护周全,如亲厚手足。那是云潇的坚持与骄傲,不管旁人怎么待他,持心如故。
      一个人能保持三天,一个月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直如此。这样的人,不是可以轻易算计的。那些曾出言不逊或是上门挑衅的人,渐渐销声匿迹,便是明证。
      想必那个孩子在楼家的时候便被寄托了殷殷厚望,那种上位者的习惯仿若是天生的——甚至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被养成了什么模样。
      若说意外,大概是明殊来到星章阁后,云潇多多少少有了一些如常人一般的情绪波动。
      至少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当着自己的面表露观点时毫无顾忌。
      所以云攸想,自己在赌。
      “师父是故意让阿殊知道我要追查天机匣一事的,”云潇问,“师父,这天机匣是否与阿殊的身世有关?”
      云攸沉默。
      这是默认了。云潇又问:“既然天机匣对阿殊十分危险,您为何又要让她知道?”
      “你认为拦得住她吗?”
      云潇沉默片刻,笑了起来:“也是。”
      “此事情原本与你无关……”
      “师父不必用激将法,”云潇打断了云攸的字斟句酌,意态甚至称得上从容,“也不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会去查清楚。师父,阿殊是顾家人的事情,您是知情的吧?”
      “殊儿竟告诉你了么!”云攸惊骇极了。明殊既然知道云潇是楼家人,怎么能如此轻率地将身世相告?此举与托付生死无异,明殊实在是不该如此冒失!
      “师父,您如此反应,便是阿殊未曾告知于我,我也知道了。”云潇低下头,将神色收敛下去,“您不必担心,我会竭尽所能去查……既然是与她有关。”
      “你……不怨我偏心?”
      “您偏心,我反倒放心一些。”云潇的语气甚至有些温柔,“何况您的偏心,并非一开始就有……我甚至还没来得及生出一丝不满,便开始为您的偏心感到庆幸了。”
      在明殊来到星章阁之初,云攸并不十分与她亲近,甚至在传授万象剑法后,明殊修习练剑,都是由云潇监督的。云潇曾经对此有些意外:能够得到七峰令的弟子,资质必然上乘,明殊心性又谦逊谨慎,向来讨师长欢心,而他的师父却总有些避之不及的意味……太奇怪了。
      可是云攸确实从不对明殊藏私,似乎在回避之下又寄予了某种隐秘的期待。当然这些对云潇并不十分重要——人生难得得友如此,不论旁人这么说,他都会以诚相待。
      至于师父云攸,明明先前对明殊避之不及,却慢慢生出了师长的偏爱——他甚至有些快慰,又怎么会记恨明殊!他可不是云蕴那种无耻之徒……而且明殊值得,偏爱亦合情合理。
      所以,全然理所应当。
      可是云攸很担心,非常担心。他从来没有这样后悔病急乱投医寄希望于让云潇成为明殊的庇护——若这个人与殊儿为敌……不,他希望永远没有那一天。
      器重是真,温情也并非作假,可是那个孩子……
      他是越来越看不透了。

      “师兄为何要接下天机匣?”
      师父将天机匣交由师兄,其实与请楼前辈帮忙并无差别……不,还是有差别的。楼前辈毕竟是楼家家主,即使他是个君子,这个立场也必然带了些许私心——可是作为父亲,他无法与师兄谈条件,也不能对天机匣的机巧有所隐瞒。
      果然,该赞叹一句“老谋深算”吗?
      云潇的全力以赴便是十成十的全力以赴……不过连问都没有问清楚就揽下此事,师兄也太过随性了,或者该说是嫉恶如仇到毫无保留的地步?
      云潇只是抬眸看向明殊:“你很好奇?”
      “确实,”明殊近乎轻描淡写地说,“师兄呢,你今天怎么没有发挥谦让的美德?”
      “或许是因为楼家人天生的兴趣,”云潇施施然道,“天机匣是由楼家先祖所铸,可惜锻造手法已经失传。何况我此前并未接触凤凰木这种木料,对天机匣是不是真的遇火不燃很感兴趣,如果条件允许我想再去清远山实地看看……”
      这个理由确实足够合情合理……不过,天机匣竟是楼家人所创——真是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巧合。耐心听着云潇对于锻造天机匣的话题喋喋不休,明殊想,或许是自己多虑了。
      “虽然我对天机匣有所了解,但是毕竟当年我离家时年纪尚幼,所学不精,”云潇看向明殊,“我打算去向我父亲询问一二……要一起吗?”
      “自然。”

      “当年星章城还没有四分五裂,净土星章俱为一体,各大世家都效力于星章城城主,”楼亦矜露出了怀念而感慨的目光,“星章城城主的密函,便是放在天机匣中封存。没有想到有生之年我竟还能见到真正的天机匣。”
      “据说天机匣一共有十三只,有十二只用于与各大势力联络,由世家保管,而最后一只则是用来交代城主的继任者,由星章城城主自己持有。最后一只天机匣是特殊的,”
      “天机匣设有密码十二位,以天干地支排列,变化无穷,想要打开,要么得知道正确的序列,要么得有匹配的钥匙。”似乎是看出了明殊和云潇的疑惑,他解释道,“用蛮力是绝对打不开的,否则会毁损天机匣中的文书。”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听到这话云潇好像有些失落?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找到天机匣的密码是不大可能了,所以只能寄希望于找到钥匙。”
      “钥匙?”云潇问道,“可是我们不知道这天机匣的来源。”
      “那么,”明殊想了想开口道,“我记得楼家精于机关炼器,能根据锁孔配出钥匙吗?”
      “是一个不错的想法,”楼亦矜微微笑着摇头,“可是并不完全可行。”
      “天机匣由清远山中的梧桐制成,当然,它的另一个别称叫凤凰木。”楼亦矜解释道,“自从顾家没落清远山被封,了解凤凰木的人便不多了。世人只知道凤凰木不怕火烧,却不知道凤凰木的珍贵之处还在于,用凤凰木制的锁,只有用同一株凤凰木锻的钥匙才能打开。”
      “这……且不说找到同一株凤凰木如大海捞针,星章城分裂已经是上万年前的事情,根本不能保证那株凤凰木……”
      “凤凰木,只会枯萎,却不会死亡。”楼亦矜长长叹息,“如同凤凰涅槃一般,生灭皆在一瞬。所以,只有清远山的梧桐,才称得上木中凤凰之名。”
      明殊和云潇的神色都有些肃然了。
      “既然不清楚这究竟是十三只天机匣中的那一只,重新锻出一副钥匙,是唯一的办法。”
      “对了,”明殊突然想起了什么,“既然您说凤凰木遇火不燃,那么要如何用凤凰木锻造天机匣和钥匙呢?”
      “自然……是用灵力了。”
      明殊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这么精细的天机匣,竟是用灵力切割淬炼凤凰木锻出的么?!这未免太颠覆她的认知。
      据说,这天机匣原本仅有十二只——直到最后一任星章城城主虞君委托彼时的楼家家主,她曾经的未婚夫楼澈,方锻造了第十三只。
      其实这只是野史传闻,她并不尽信。可是不知为何,所有人似乎都对第十三只天机匣的存在深信不疑。但是以她来看,既然都已经提上未婚夫妻这种俗套桥段——必然只是说书人添的噱头,不足为信。
      但是她确实对锻造天机匣的手法好奇极了。
      她曾在见微楼的藏书中读过“天机匣非常法锻之”,却远远不如亲耳得知这般震撼。
      看来,是时候再去一趟清远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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