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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枳黎 ...

  •   果然是瞒不住云潇的。明殊微微勾起嘴角笑了:“我还以为你会沉浸在与前辈重逢的喜悦中更久一些。也罢,既然你这么问了,我也不会隐瞒。”
      “其实,这次我来芜光岛,一则因为一位友人生死未卜,二则因为……我怀疑度明前辈就在这芜光岛上。”见云潇瞳孔微缩,明殊了然,“看来师兄知道度明前辈不在东桑的事情。”
      也是,虽然云攸等人从来没有透露丝毫净土那边的消息,可是云潇与楼家并未完全断绝联系,尤其是在楼前辈费尽心思希望缓和父子关系的情况下,这种重大的事情自然亦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明殊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听说度明前辈失踪就在我们离开东桑前后。”
      “明殊你的防人之心呢?”云潇觉得有些头疼,“这话千万不能在外人面前说,如果被别人知道,后果不堪设想。你怎么能这样直言不讳……”
      “当然是为了把你拉下水了。”明殊无奈又诚恳地看着他,“我知道,就算潜行也逃不过你的眼睛,与其等你诘问,还不如我和盘托出。”
      和盘托出?看着明殊似是得逞一般的狡黠笑意,云潇觉得更头疼了——她分明是故意的。
      “所以,师兄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明殊微微收敛了笑容,“我是认真的。师兄,你毕竟是楼家人,不应该牵涉太多。”
      “我只是星章阁的云潇而已。”云潇顿了顿,“不过我儿时曾经参观过虞家旧址……你确定不要我与你同去?”
      看着云潇好整以暇的神色,明殊有些犹豫,最终还是摇头:“不必。”

      可是最终明殊还是带上了云潇。
      不,说是“带上”或许不大恰当?总之她是因为甩不掉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云潇,才在万般无奈之下将他“请”了出来。
      不过有云潇指路,一路上顺利了许多。云潇对虞家确实十分熟悉,明殊也不禁有些惊叹他的记忆力——据她所知,云潇来到这里几乎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跟着云潇拆解了两个机关,明殊突然想到当年的旧事。
      明明师兄比自己厉害许多,为何云蕴独独盯着自己不放……果然是因为自己太弱所以被当成软柿子了吧?如果她足够强大,足以威慑他人,哪里会招致他人嫉恨呢?明殊想着,下手狠了许多。
      “别担心,度明前辈不会有事的,慢慢来。”
      明殊叹了口气:“嗯。”
      “等等,这个机关……”云潇突然停了下来,“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好像不是这样的……不过毕竟过了这么多年,或许是我记错了?”
      “未必是师兄记错了,毕竟这么些年因故公开或者私下来虞家查探的人应该不少。”明殊开口道,“不过我只觉得这机关有些多此一举。在这里安置这个枢纽……有什么用处呢?”
      两人仔细检查了一番,却暂时不能发现更多细节,只得作罢。
      “这里便是虞家的书室了。”
      门上饰以白泽纹,正是明殊此前夜探过的密室。
      “虞家一向自负能通晓世事,”云潇上前仔细端详,语气多了一分感慨怀念的意味,“所以他们虔心供奉白泽。虞家最重规整,连阵法都要设得对称。”
      “上次我来过这里,”明殊看到那日晷,对云潇点头,“不过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在密室安置日晷?如果是用作装饰,这晷针的方位也该摆好。”
      “你的意思是晷针不齐?”云潇看向她。
      “是啊……欸,这晷针怎么……”明殊有些错愕。眼前的晷针直直立着,正好位于白泽双目之间。她不可能记错……莫非这日晷竟是可以移动的机关?
      “上次我来的时候,晷针并非正对白泽双眼正中。”
      云潇神色肃然。莫非这日晷是什么机关?若只是如此也罢了,就怕这整间密室都是机关。
      明殊心念一动:“师兄,你可以判断现在是什么时辰么?”
      云潇想了想,突然问道:“阿殊,我赠你的剑穗你还带在身上吗?”
      “自然。”明殊颔首,将剑穗递给云潇。云潇伸手一拂,穗上十二枚珠玉微动,其中一枚篆有“子”字的珠子发出光来。见明殊讶异,云潇微微笑了:“既然将它赠与你,你就没有好好研究研究这剑穗的用法?”
      不,她觉得正常人不会想到剑穗还有别的用处……明殊睁大了眼睛。
      “虽然只是个小玩意,但是好歹是楼家人出手所制,总不能太寒酸。”云潇将剑穗又递给明殊,“火烧不坏,刀劈不裂,你大可以琢磨一下这剑穗的用法。”
      明殊接过剑穗微微点头,又道:“我上次来的时候,这晷针确实是偏斜的,并非直指中央,但是我不能确定当时是什么时辰。不过那时我看到墙缝那里有血迹,便过去查探,却被卷入了另一处地方。虽然我最后勉强脱困,但是现在想来都心有余悸——那个地方实在透着一股诡异,看不出阵法或者机关的痕迹,似乎只是一个密闭隔绝的空间。”
      “下次不要这么莽撞了。”云潇责怪地看了她一眼。
      “嗯,放心吧。”明殊乖巧地点头——下次的事情下次再说。不过现下是子时,晷针又正好竖直居中……她有一些猜想。
      “我记得,芜光岛上原本就只有子时。”明殊伸手拉住云潇的衣袖,“要试一试吗?”
      “乐意之至。”

      这是明殊第二次通过那日晷被传送到奇怪的地方。
      可是这次有些不同。望着眼前漆黑的天空,明殊觉得事情似乎越来越有趣了。
      “居然不是一个封闭的空间。”云潇喃喃自语,握住了明殊的手腕。
      “金蚕丝感应不到日晷的方位。”明殊指节上金光微弱地闪过,“或许这并非幻术,我们恐怕是被送到了芜光岛的某个地方。等等,这是……”
      明殊忙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卷手札,手札上正闪着幽幽荧光。
      “这是度明前辈赠予你的手札。”云潇朝手札牵引的方向望去,只能看到一片没有边际的墨色。难道度明前辈真的在此处?
      “现在只能过去看一看了。”
      两人小心前行。手札上的光芒越来越盛,可是前方裹挟着怨气的阴戾也越来越重。两人心头都有些不安,神色亦肃穆起来。
      “好重的怨气。”云潇皱眉。
      “糟糕,度明前辈一定在前面。”明殊感知到了熟悉的灵力,愈发担忧,“难道前辈是被困在这里了?”
      “阿殊,等等!你看。”
      “这是……弗陌?!”眼前有一阵柔和的白光闪过,明殊却也顾不上其他——倒在地上昏厥不醒的人,正是度明,“这是怎么回事?”
      弗陌泛出乳白色的光芒,纯净的灵力笼住了度明,仿佛是要将度明和他身上的戾气悉数裹挟进那灵力织就的茧中。度明前辈身上的戾气怎么会这么重?既然他已经失去意识,催动弗陌的人又是谁?
      可是周围没有其他的气息了。明殊与云潇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之色。
      “度明前辈似乎是陷入了梦魇之间,而弗陌则是在缓解度明前辈身上的戾气,”明殊皱眉,“可是这样下去,度明前辈的神识会衰竭的……必须叫醒他。”
      “我会试着控制弗陌,”看着明殊不赞同的神色,云潇笑了笑,“我曾经净化弗陌近十年,它不至于太排斥我。别担心,不会有事的,你顾着度明前辈就好。”
      “那……你小心些。”云潇说的确实是目前最好的办法,明殊也不得不点头妥协。
      幸而弗陌确实如云潇所言并未过于排斥他的灵力,两人顺利地接近了度明。明殊当机立断,封住了度明全身穴道,然后给他服下了清心丹。
      “度明前辈,度明前辈!”明殊一面试图唤醒他一面以灵力行针,“凝神静气,抱元守一。”
      “前辈现在如何了?”云潇问道。
      “不太好,”明殊摇头,“他这是陷入了幻境。沾染了很重的怨气,神智也受到了影响……可是再这样下去,前辈还没有醒过来就会灵力枯竭。我想……”
      “不行。这里处处透着诡谲的气息,与芜光岛其他地方大相径庭,你强行入梦风险太大。”
      “度明前辈撑不了一炷香的时间了,”明殊坚持道,“何况有师兄掠阵,又以弗陌辅助,我有九成把握。师兄,度明前辈的情况不能再拖了,何况或许他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云潇依旧有些不赞同,却知道自己拗不过明殊,只能叮嘱道:“不要逞强,如果遇上危险,立刻抽身。”
      “好。”

      这是云潇第一次看到明殊使用她的“道”。
      收敛了温和的容色,明殊闭目而坐。灵力溢出,弥散在她身侧,只显得她宁静的面容有一种近乎缥缈的悲悯从容。
      云潇突然觉得传闻有误。人言星章阁有二子,如白璧无瑕,年长寒木,年少春华,说那个云殊温文尔雅清润无双,是世间最温柔的花,是流连在红尘中不舍离去的仙人。可是他们错了……这个人,离尘世很远。
      是只能看见难以触摸的虚妄。
      因为他尚未自行入道,而明殊此前在书信中提过悟道之事,意图给他些许参考,故而明殊使用的“道”,他是清楚的。
      是清明道的出世之道。
      清明道,一则出,一则入。入红尘,不能使我迷;出红尘,不能使我乱……出入红尘,无执无妄,尘埃不沾身。
      以故修清明道者,少之又少——毕竟在这红尘紫陌之中,有谁能真正无欲无求呢?
      而修得出世之道者,即使是在修清明道之人中,也是寥寥无几。是而所有人都说,明殊是不世出的天才,真正的心性通明之人。可是师父他们却常常担忧,说明殊年纪轻轻,便是一副寡淡看破红尘的样子,没有经过入世便修得出世之道,令人担心。
      现在他也明白这种担心了。
      这个人似乎什么也不在意,只要是在做她认同的事情,便什么也不顾了。
      尤其是不顾惜她自己。
      她温和地去保护所有人,近乎是出于习惯,将之当作自己的义务,却似乎从来不怀有什么期待。所有人都“喜欢”她,可是这种“喜欢”本身都会令人怀疑……没有期待,才是她先行悟出世之道的原因么?他突然明白了师父他们在担心什么了。

      “咳。”明殊睁开了眼睛,勉强才平复了自己的心跳。
      “你还好吗?”
      “唔,没事。”明殊摇头示意,“不过度明前辈的状况不大好。我勉强将他带出了幻境,现在我们只能等他清醒过来了。”
      她有一种预感,度明是得到了他朝思暮想的答案——但显然这个答案的残忍远远超过了他所能承受的。毕竟……除了枳黎上人的死因,还有什么能将度明逼入癫狂呢?
      如果她所料不错,弗陌是枳黎上人旧物,既然对度明前辈有所感应,恐怕枳黎上人……倘若她以神识查探,也可以窥得玄机。可是想到心魔炽盛的度明,明殊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还是等度明前辈醒来再听他说吧。

      度明的梦境中,是一片苍凉的灰色。
      那似乎是一座死气沉沉的城池,阴鸷与怨气肆虐着,几乎是迎面扑上来,砸在脸上生疼。
      可是他没有停下,他不能停……就在前面,是他的师父枳黎。
      虽然只余一丝残魂,虚弱得不成样子——却依旧是那一团晦暗怨气中明亮柔和的一点。
      最终他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他以为自己的师父是普天之下最好最厉害的人。后来他知道原来自己的师父是一个德心怀天下功不言己能的人,是补天术的传承者,默默地维系着净土的平衡……就像每个人少年时期会憧憬的英雄。
      可师父也是那个给他做饭买衣服却也精打细算的有些笨拙的人——这样一个大英雄是自己的师父,他一直深感自豪,也想以后一定要继承师父的衣钵,成为像他那样的人。
      然而师父听到他这个愿望似乎不太高兴。看着日益沉默的师父,他越发小心翼翼。
      是不是因为自己驽钝所以师父没有耐心了?他会很听话更努力的……
      度明的眼前已经一片模糊。他一直不愿意相信师父是真的去世了,他宁愿去怨师父将自己抛下,也不愿意相信那个人死了。
      可是师父的魂魄混在那些浑浊的残魂中——他是真的死了。
      那些满是阴鸷与怨气的残魂在撕扯他的魂魄……师父怎么受得了!他明明是那么爱干净到有些洁癖的人。
      度明咬牙——他不能将师父留在这里。
      他催动弗陌,却发现根本无法与这怨气抗衡,反倒是自己陷入了梦魇之中。
      说是梦魇或许不大恰当,他进入的是枳黎最后的记忆。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枳黎竟会这样委屈、狼狈、毫无尊严地死去。
      自虞家在许多年前覆灭,芜光岛,哦不,那时仍是芜光城,便由剩下的几大世家接管。三十多年前结界异常,枳黎赴往芜光城。试图以补天术修补,却发现情况异常——他的灵力似乎是被那破损的结界蚕食,几近枯竭。
      然而更糟糕的是,路过的村民以为他是使用邪术“将天捅破”的恶徒,竟是直接将灵力枯竭口不能言的师父活活打死。
      而师父在最后一刻,都在补天。
      明明只剩下残魂了,他也近乎本能地施行补天术,不知疲惫,而他身侧那些张牙舞爪的污浊的魂魄,却试图撕咬他。
      真可笑啊,净土世家的座上宾、笼中鸟,竟是以这样难堪的姿态死去的……太好笑了,他都要流下泪来,去同情这个在他年少时以为无所不能的师长。
      “师父,你不是很聪明的吗!”他嘶吼着,“打不过就跑,这是你教给我的!可是你怎么自己不跑啊……你这个笨蛋!太傻了,真是太傻了……值得吗?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啊,你身边这些人,他们因为你才能看到月落日升,可就是他们杀了你!你还在坚持什么!停下,你给我停下啊!”
      可是枳黎听不到。他现在魂魄不全,只是靠最后一点执念存在罢了。度明疯了一般地叫他,催动弗陌试图唤醒他的一丝意识——可是都失败了。枳黎的魂魄碎得彻底,可即使是这样,他都在竭尽全力试图填补那破碎的空间。
      呵,这就是补天术,补天人?不过是连自己也救不了的废物,度明吐出一口血来。他的师父枳黎失去了自我,可是他还记得!他不甘心地催动弗陌,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他想,什么补天人,明明是连自己也救不了的蠢货啊。
      或许这样死去也好,他不无快意地想,补天术就要失传了……他很期待一甲子后结界破碎的样子。天空一瞬间一定会染上如血迹一般干燥枯槁的颜色,宛如笼罩困兽的囚笼。
      可是他被唤醒了。有人给他喂了药,又不停歇地给他输送灵力,可是他一点也不感激。
      “走开,我不需要人救。”他勉强睁开了眼睛。
      “度明前辈!”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度明猛然看过去:“你是……”
      “晚辈明殊。您……认得出我吗?”
      度明的眼前还有些模糊,可是他并不在意这些——心存死志之人,是不会关心其他的。若非感应到手札,他也不会做出丝毫回应。
      “你……”度明无力地摆手示意明殊停下来,“不要给我输灵力了……别浪费。”
      “前辈?”明殊的声音有些迟疑,“您看到了什么?”
      度明沉默良久:“也罢……告诉你也无妨。”
      “我的师父,被各大世家尊崇却此生不得自由的枳黎上人,”度明声音喑哑,“没有死在走火入魔,却死在了他一心想要庇护的手无寸铁的暴民手中。他在最后一刻,都担心我会知道真相,沉浸在对世人的怨恨中。他……不希望我为他报仇,不想让我去涉险,他希望世人在我眼中是值得去爱的……可是我一直以为师父是嫌弃我天资驽钝才不肯倾囊相授。”
      “天啊……我都做了什么。”
      度明捂着脸啜泣起来。
      明殊和云潇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这个时候,说什么都苍白,唯有沉默,才能让人平静。
      “明殊啊,说起来你也算我的半个徒弟,”度明哀哀一叹,“我终于明白做师父的心情了。”
      明殊神色一滞。
      “那本手札中尽数是师父与我此生心血。我此前将它交给你,本是存着几分祸水东引的意味。可是将手札交予你后,我便后悔了——师父为人一生磊落,作为他的徒儿怎能做出如此行径令他蒙羞!可是覆水难收,我唯一能做的,不过是顺水推舟。”
      “度明前辈,您别说了……”明殊有些不忍。度明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不乐观,情绪激动实在是大忌。
      “不过你着实让我惊讶,”度明并不理会她的安抚劝告,有些黯然地笑起来,“不过短短几日,你竟能够举一反十,那时我便想,若当年我有你一半的天资,师父是不是就可以多信赖多依靠我一些……而不至于让他孤身犯险。”
      “这么多年,东桑城主逼迫我收徒授人补天之术,可是他们资质驽钝,最终不能学成。如果是你,应该是能学会的。但是——我实在不愿你走我们的老路,明殊,其余的东西,我一定倾囊相授,可是补天之术不行!”度明神色激动,近乎歇斯底里。
      明殊知道,他是被惊惧和悲恸压垮了,只消最后一击便会倒下。
      “度明前辈您多虑了,”她淡淡道,“天下有意思的术法何其多,明殊独独对补天之术没有兴趣。那种自欺欺人的东西,于我无用。”
      “哈哈哈……”度明大笑起来。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好,真好啊……”他的视线抛远了,仿佛是要透过那沉沉天幕看到很远的地方。突然,他的神色变了:“你……你是楼家人!”
      度明看到了云潇腰间进入芜光岛的信物,整个人都警惕起来。无论如何,十大世家的人在这里,都对他不利。虽然楼家并不依赖补天人,但是各大世家同气连枝,想来云潇也不会维护于他。
      “度明前辈,我对您并无恶意。”
      显然,云潇的话根本没有让度明安下心来。明殊摇了摇头,上前一步:“前辈,您确实不必担忧……”
      “明殊,”度明皱眉,“我知道你是顾念同门之谊。可是据我所知,你已经离开星章阁了,是不能断言敌友的……不要意气用事。”
      “怎么会?”明殊笑了起来,“这里站着的,可是我们的共犯。”
      “共……犯?”度明困惑极了,神色却也松弛了些许——这从何说起?
      “前辈这是忘了?当初我助您离开,我与师兄都还在东桑。故而追究起来,师兄也难逃干系。”明殊回过头来,近乎轻描淡写地看了云潇一眼,“或许此前师兄可以说自己并不知情,可是现在,你知道了。”
      “所以呢,”云潇摇头,“我完全可以撇清关系。”
      “如果度明前辈表示,愿意教授你补天之术呢?”明殊微微一笑,“楼前辈不会允许的,你也不会愿意被拘束在那一方天地之中。所以,还请行个方便啊,共犯。”
      云潇的神色变了。
      “明殊!”度明有些不赞成地皱眉。明殊此举实在过于冒险……也过于磊落。她该知道,身居高位者最不能容忍挑衅,方才即使是言明利弊,却也是十成十的委婉威胁。
      “这么多年过去,”云潇眸光微动,“阿殊长进了许多。”
      “既然是友人,便总须坦诚,”明殊不再确认云潇的立场,一本正经道,“我从来不是那种因公废私的人,你应该了解的。不过……现在还要在内讧中浪费时间么?”
      度明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而云潇咳嗽一声,掩去了些微带着无奈的笑意。

      在明殊的安抚下,度明凝神查探,很快发现他们这是身处于一个封闭的幻境之中。
      “这恐怕是师父执念所造的一方空间。”度明按捺住内心的悲痛解释道。
      明殊知道让度明击溃这个幻境实在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情——这或许是枳黎上人在这世间留下的唯一痕迹,度明心绪不宁也在情理之中。可是理智却告诉她此地不宜久留,甚至不能放任度明在此处缅怀枳黎太久。她想了想,终是下定了决心:“前辈,我……”
      度明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明殊已经将手札上的内容学了十之八九,并非没有一试的余地,只是……
      “你会有机会见识这种幻境的,”度明望向空中,眉眼突然凌厉起来,“但不是现在。”
      “师父,既然是你布下的最后一个幻境,自然该由我解开——两仪生象,开!”
      有一点极锐利的光华绽开,度明踏风而上。
      明殊凝视着那光点,一时没能回过神来——这是……
      “阿殊,抓紧。”云潇拉住她跟上度明。
      那个空间霍然倾圮,只留下一道温和的声音传得很远——
      “我此生无愧天地,唯有三件憾事。其一,因私心未传授补天术于人。其二,虽补天不辍,然而时时心生倦怠。其三,未能好生教养徒弟,使他自愧不如人。我不希望他像我一样被束缚一生不得自由,可正因此私心使补天术断绝,公私皆不能全,是我之过。”
      “若有后来者,可否为我了此愿?寻得弗灵城度明,万勿告之死讯……只需相告,师长安好,悠游于世,不必挂念……天地之大,见之心喜,观之忘忧。”
      这是……枳黎上人?!
      “师父……”有谁的泪水溢了出来。
      枳黎上人……明殊心头有些闷,又有些酸楚。
      度明终究是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前辈?!”明殊忙扶住了他,替他诊脉,沉默片刻然后皱眉看向云潇,“灵力枯竭,悲痛过度,心肺郁结。师兄,芜光岛不宜度明前辈休养,我打算先将他送出去。”
      “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明殊摇头,“度明前辈身份特殊,师兄你毕竟是楼家人,还是不要牵扯太多了。而且木棠前辈虽然在芜光岛待了许久,但是有你看顾到底会让人放心些。你放心,有易梦斋的人在外接应,不会有事的。我既然答应过你会去劝木棠前辈离开芜光岛,便一定说到做到。”
      “那……一切小心。”

      “楼主?”松净和柏常见明殊背着一个人出来,都惊诧极了。
      这个人既然已经昏迷,以楼主之能以其他方式将他带出芜光岛并非难事……看来楼主十分敬重此人。松净和柏常自幼被竹婆婆训诫,极擅察言观色,立刻上前将度明轻轻抬到榻上。
      明殊吩咐他们仔细照顾,又交代了内服外用的药方,松净才开口道:“楼主,您在芜光岛已经停留了将近七日。若您再不出来,我和柏常就得通知那几位了。”
      “你们……没有看到我发的徽印?”明殊有些迟疑地问。
      见松净和柏常俱是一脸茫然,明殊已经有了一些猜想,面上虽然依旧是波澜不惊,眸光却透出些许凌厉:“也罢。你们好好照顾这位前辈……对了,寻梅可还好?”
      松净和柏常慌忙点头,顺势将近期消息悉数奉上。
      看着处理事务果决缜密丝毫不显疲态的明殊,两人无声行礼,然后安静地退下。

      “度明前辈,您今后有什么打算么?”明殊问道。
      度明醒后,明殊替他数次诊脉,又调整了药方,如今的度明看上去脸色也红润了些许。
      “我?”度明自嘲一笑,“这净土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大概是四处漂泊吧。”
      “天地之大,也不仅只有净土。可是您说得对,净土世家依赖这虚妄的十二时辰一天,身负补天术的人便不得自由。”明殊略微踌躇,复而开口问道,“您可听闻过见微之名?”
      “见微之名谁人不知,”度明看向明殊,突然是意识到了什么,眼神都有些动摇起来,“莫非……”
      明殊微微一笑:“见微楼明殊,见过度明前辈。百闻阁后有一处清幽竹林,最宜赏雪,再过三个月,想来是纤尘不染的一片,不知您是否有意小住些时日?”
      “哈……哈哈哈!”度明剧烈地笑起来,“没想到啊,真是太让人意外了……也好。如果是你,或许是可以与那些世家抗衡的吧。”
      或许,这个孩子可以得到师父与他都没有得到的自由……那么他也能放心一些了。
      “好,我答应你的邀约。”也希望此行不要让我失望。
      “前辈。”这个答案明殊并不意外——对于度明,只有在确定了枳黎上人的死讯之后,枳黎上人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离开了。他现在所求,不过是一个清净的所在,为枳黎守孝,也算是圆满了这尘世间的礼数。虽然她现在邀请度明有些许趁火打劫各取所需的意味……但是她果然不能对这种事情熟视无睹。
      她说不出安慰的话——对于某些伤害,即使是感同身受的安慰也无力苍白……幸而度明需要的也不是安慰。
      度明停了下来,静静看着她。
      “现在的世间……也是枳黎前辈见过的世间。”
      度明不语,回过身去……却微微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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