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风雪 ...

  •   今夜的红叶谷尤其静谧。
      云霜施施然点上一支香,望着窗外的枫叶出神。
      红叶谷虽然并非四季如春,现下却也比谷外温暖许多。明明是正月,枫叶却尚未凋零。这里终年不会落雪,也不会有梅花水仙开放。庭前有两株梅树,却也只能欣赏这空落落的枝干。只是,不知是否是缺少了风霜洗礼的缘故,梅枝秀致有余,遒劲不足,竟显得一团天真稚气。
      “沉音,你近段时日是不是太清闲了?”她突然回头。身后一丝风声也无,她却不急不躁地静静等候,再不发一言。
      片刻,稍有犹疑的声音响起,一个清俊的青年缓步走来:“今日是元夕,不得清闲才是人生憾事。方才不出声,只是不想打扰你的兴致,不想竟还是被你发觉了。”
      “原来……今日是元夕啊,”云霜微微点头,复而问道,“拜访老友,总不至于两手空空?”
      “自然不敢,”沉音笑了起来,“谁不知道红叶谷的神医面子大?早就备了你最喜欢的青梅酒,今日小酌一杯,如何?”
      云霜正待说好,却突然皱眉喝道:“谁?”

      庭中风雪簌簌,明明空寂,却有一丝凝滞。
      “是我。”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云霜一怔,险些落下泪来。
      沉音神色微变,正欲回应,却听到云霜冷冷的声音:“红叶谷的规矩,贵客可知晓?见我一面,尚且要奉上千金,何况血气如此重,怕是伤得不轻……这诊金,您可付得起?”
      “诊金容后再议,云霜,救他。”那人掠到她身前,还是熟悉的样子。云霜突然想到,当年他背过身去不再看她,等她抬眼时已经望不到他的影子……也是这么快。
      而现在,他急急过来,却不是为了她。
      云攸,云攸……这个名字,真是久违了。
      她的心头突然涌起了酸楚的怨忿。她定定地看着这个人:“请您回去吧,诊金,您付不起。”说着,便要转身离去。
      那人皱眉,不过转瞬,他冷冷开口:“你……还欠云溪一个人情。这……是她的孩子。”
      云溪?!云溪……这个名字在舌尖辗转,最后和着苦意咽下。云霜疲倦地阖上眼睛,等她再睁开双眼,已是一片清明:“把他放到榻上。”
      “云霜,我就在外面。”沉音对云霜微微颔首,又深深看了那不速之客一眼,“请您也回避一二。”
      “这一次……不必。”
      云霜看着榻上已经失了血色的少年,有些不忍:“筋脉尽断,失血过多……云攸,你来得太迟。”
      “云霜,你再看看……”
      “云攸,我虽有私心,却不会拿生死当玩笑,”云霜有些怒了,“你自己也通晓医术,这个孩子的情况你难道不清楚?不过是抱着最后一丝侥幸来我红叶谷,你又何必自欺欺人!云攸,这个孩子……活不成了!”
      “他必须活。”云攸顿了顿,“鸣凤顾氏,只此一人。云霜,他必须活。”
      然而现在不是百感交集的时候。“好,我应下了,”云霜点头,“只是生死有命,是死是活,全然看他造化。”
      “辛夷,广丹!”她唤来两个婢女,“将他抬到内室,备好开水伤药……还有,把库里第四十九个盒子拿来。”
      这次,是全看这个孩子的命数了。
      屋外,是静默无言的两人。
      云霜在屋内的影子投在窗上,无端有些悲悯的味道。云攸凝望着远方——此时最忌分神,而他除了等待却别无选择。
      离开星章阁到鸣凤山庄,御剑不过半日,一路上思绪繁杂,可是看到漫天火光的那一刹那,却是难以言说的惊惶。他告诉自己,云溪当年便是最有天赋的弟子,应该尚有自保之力,而且他当年……将亲手锻造的簪子赠予她做及笄礼物。那支簪子是上等的法器,况且还藏有他的一缕神识,无论她在那里,他都能找到她的。
      可是最终……他在断壁残垣之中,只是无措地找到了这个奄奄一息的孩子。那一刻,他全身的血液,倏而冷下来。
      云溪怎么会不明白这支簪子的意义?那个人,是彻彻底底地放弃了他,放弃了自己。但是,在最后一刻,她一定是想保住这个孩子的吧?他细细探去,果然,如果不是这支簪子,这个孩子早已魂飞魄散了。
      既然是你的心愿,那么我一定为你达成……即使你死了。云攸沉默着将那孩子抱起来。对,我需要去红叶谷。云霜……会有办法的。
      现在,他站在红叶谷中,与云霜和那个命悬一线的孩子一墙之隔,心头那根弦却突然松下来,无端有些空。
      他能听到瓶瓶罐罐碰撞的声音,云霜与婢女的声音,却听不到一丝一毫微弱的喘息与□□。他有些担心——一开始他就感觉到了,这个孩子不仅仅几乎没有呼吸,连魂魄也……他微微苦笑:云霜说得对,这次大概真的是他强人所难了。
      而一旁的沉音,下意识地看了看风尘仆仆闯入谷中的男子——这个人,他是认识的。数十年不见,这人风采依旧。即使白衣沾血,也只觉得是风雪里裹挟了绽开的红梅,华光烈烈。
      云攸,星章阁阁主,百年难遇的修道奇才,然而他之所以在意,不过是因为……
      他的眼神下意识地望向那扇紧闭的门,无声地叹息。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门被脸色有些苍白的云霜推开。
      “如何?”云攸还是问了出来。
      “勉强保住了性命,”云霜的眼神有些疲惫,她按捺住不宁的心绪,看向云攸,“不过她伤得太重,度过下面的三天,才算稳妥。”
      “多谢。”云攸张了张嘴,却说不出除了道谢之外的话来。
      云霜自嘲地笑了笑。
      身后的辛夷广丹已经将浸满了鲜血的棉布等物收拾妥帖,她回头看了看榻上那人,转而对云攸说:“她需要静养,受不得一点刺激。现在她的身体,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差池。”
      不是不想问,只怕自己连过问的立场也没有。她已经习惯了仰望着追寻那个人的背影太久,连低头都觉得吃力。
      她突然想起什么,看向沉音:“抱歉啊,看来小酌要改日了。”
      沉音的眼眸有些黯淡。果然,只要云攸在,她从来看不到他。云攸问的,是那个孩子的情况,可是他也不禁担心这一次云霜有没有费尽心力施鬼门十三针——鬼门十三针极耗损心力,她上个月才为苏家老家主施过针,现在再施针,他担心她身体受不住。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最终只是说:“没事,我近来清闲,改日也无妨。”
      云攸看她的神色,知道云霜作为一个医痴,对这个病人是彻底上了心。也好,云霜想要救的人,一定救得下来。他应当放心的,可是看着云霜虚弱的样子,他又有些愧疚。
      以云溪与她的交情相逼,到底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她。可是那个孩子气若游丝,他不敢赌。现在紧绷的心弦松懈下来,才察觉方才自己如何咄咄逼人。
      他想,他应该道歉的。可是……他看了看一旁沉默的沉音,突然想,既然一开始就没有回头,又是何必呢?或许,他什么也不说,才更好。
      云霜笑笑,又退回门内。
      那个孩子,她终究是不放心。
      而且,她也很想知道,在这个孩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探了探榻上那人,呼吸平缓,放下心来,给她净面。云霜也就着灯光看了看,呼吸一滞——这张脸,与记忆中的那人,有七分相似。方才忙着救人,完全没有注意,现在看来,果然,能让云攸如此失态的,也只有那个人的孩子了吧。
      可是,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这个孩子伤成这样。
      辛夷轻呼出声:“主子,这姑娘生得真好看……虽然没有主子好看。”她有些不安地看了云霜一眼,发现云霜并无不悦,却只是愣愣地看着那位姑娘。
      “主子,您说这姑娘为什么一副男子的打扮?还伤得这么重,莫非是在躲仇家?”
      云霜没有应她。等这个孩子醒了,问一问不就知道了?辛夷还是一如既往的心急。
      “主子,在这姑娘腰间的玉鉴已经收好了。此外,在她怀中还发现了这两样东西。”辛夷知道自家主子是嫌她话多,忙将盛了一只染血的锦囊和一支簪子的玉盘端到她面前。
      云霜别过眼去不看那支簪子——旧物多多少少让她心烦意乱。她伸手握住了那只锦囊,不自觉就要打开。
      呵,她云霜什么时候竟这般不问自取了?可是她只觉得脑门突突地疼,心里烦躁得很,恨不得把整个玉盘摔得粉碎。等等,不对!她强忍着心头的愤懑不安对辛夷喊道:“快把木家人给的玉匣子拿来!”
      辛夷不敢怠慢,手忙脚乱地拿来了那只玉匣子,便看到云霜重重将那锦囊掷进去,立刻关紧了。手搭上额头,才发现早已冷汗涔涔。
      好重的煞气!云霜只是看了一眼便小心地掐诀将它封住——以她的修为,竟还被这东西蛊惑。方才她竟想不管不顾地打开那个锦囊!她额上不禁蒙上一层冷汗。看来还是得请云攸看看了。
      她觉得有些头疼。

      广丹轻车熟路地将云攸与沉音引入前厅,为他们沏好热茶,便识趣地退了下去。两人相对无言良久,难堪的沉寂最终被沉音打破:“我以为您一直在星章阁闭关,不想竟会来到这里。冒昧一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故人之子的婚事,自然要去道贺。只是我去的时候,鸣凤山庄,已是一片火海。”
      沉音终于想起来。今夜本是鸣凤山庄庄主独子顾明诸的生辰,亦是他的订婚宴。他匆匆来赴红叶谷的故人之约,只是派人送了妥帖周到的贺礼。直到云攸闯入,他都没有得到一丝消息,看来是出事了。
      “涯与,你去打探一二。”他并不避讳云攸,立刻传音给自己得力的下属,却被云攸阻止:“我过去的时候,满城人……都没救了。只有那个孩子,还有一丝呼吸。若您去查探,我不会阻止,但是还请小心,那火……颇有些不寻常。”
      淡然却不冷漠,周到而不世故,做什么事情都恰到好处,即使是关怀也从不逾矩,这就是这个人,高高在上却众人尊崇的星章阁阁主,云攸。
      又来了,那种深深的近乎颓唐的无力感。星章阁的人,好像都十分善于掩饰,也十分擅长体察——无论是眼前的云攸,还是云霜,都是佼佼者。
      “我明白了,谢谢您的好意。那么您今天带来的那个孩子……”
      手指摩挲着茶盏,云攸垂下眼睛:“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满身是血昏迷不醒。但是看他衣着配饰……没有人会将他错认吧。”
      他隐秘的不能宣之于口的心思,悉数掩饰在那深沉的眼眸之下。他怎么会认错呢,那样相似的一张脸!那样熟悉的气息,是他留在那支簪子上的神识。云溪啊云溪,你就这样珍爱这个孩子?你就这么希望他活下来,甚于自己?你这样倔强,却让你的孩子带着我送给你的簪子,只为保住他一丝生机……
      沉音却不知他的心思,只是点头回应:“是啊,麒麟玉鉴天蚕丝,顾家少主从不离身,想认错也难……不过,本是大喜的日子,竟遭此横祸,真希望他可以挺过去。”
      “是啊,但愿。”沉默许久,云攸终于缓缓开口。
      “阁主,先生,”广丹对两人低头行礼,又转向云攸,恭敬地将一只玉匣子递过去,“我家主子交代将这个东西给您看看。”
      匣子通体剔透,触手温润,是上好的玉质,能够模糊地看到匣子里似乎有个红色的物件。云霜既然让他查看,想来是那个孩子的随身之物。云攸微微点头,将那只玉匣子接了过来。
      “这是云霜向木家讹……咳,讨要的那只玉匣子?”沉音在一旁问道。
      “正是,”广丹低着头回答,“主子当初一眼就相中了这只玉匣子。”
      “这匣子里的东西……不对劲。”刚刚触碰到匣子,就能感觉到里面有什么东西肆虐地在碰撞,云攸用神识一探,不禁讶然。那个红色的东西,似乎试图将禁锢自己的匣子撞开,仿佛……是一颗在胸腔里不甘地跳动的心脏。
      他将玉匣子打开。一刹那,一个暗红色锦囊便飞扑而出。原来,那个红色的物件,便是这个染血的锦囊了。确实是猩红的不祥的颜色。云攸抬手,那锦囊却仿佛不止是生出双翼,还生出了眼睛似的想要逃离。
      一旁的沉音和广丹还来不及惊讶,便觉得心神一滞。想打开,想抓住……那只锦囊好像有着无尽的诱惑,让他们伸出手去。
      云攸却不曾犹疑。他腾空而起,掐诀便将锦囊笼在手心。那只锦囊还在试图冲撞,他索性掐诀升起三昧真火。锦囊被烧成了灰烬,露出一颗浑圆的珠子来。
      好重的煞气。云攸皱眉,在给那颗珠子施加了十几重封印将它放回玉匣子,又在匣子上加了一重封印,才稍稍放下心来。
      煞气被封起来,沉音和广丹这才缓过神来。方才,他们的神智竟是像被控制了一般……两人都觉得有些后怕。那锦囊里的珠子究竟是什么邪物!
      不愧是星章阁阁主,广丹暗自佩服。连主子都不敢触碰的东西,云攸阁主竟是处理得滴水不漏。而沉音,除了赞叹,亦觉得有些黯然——云攸这种人物,也难怪云霜难以忘怀吧?可是云攸并不在意两人的心潮起伏,他转过身来:“这个锦囊是那个孩子身上的?”
      “是,那孩子贴身带着,主子也十分不解,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沉音缓过神来:“我倒是想起来一个传闻。”
      沉家家主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兴许确实知道此物来历。云攸对他点头:“愿闻其详。”
      “想必您也听说过鸣凤城的传说。”沉音给云攸斟了一杯茶,“帝女降于鸣凤,她的头发变为河流,躯干变为山川,肌肤变为丘陵……心脏变成帝女冢,眼睛变成引魂珠。”
      这个传说确实家喻户晓。云攸点头,问道:“难道你认为那颗珠子就是传闻中的引魂珠?”
      “鸣凤顾氏,据说是凤凰的后代啊。”沉音并没有直接回应云攸,转而说道,“这件事情我如何想并不重要,只是我担心顾氏灭门之事与此有关。魂兮魄兮,伺其归矣,魂兮魄兮,伺其归人……云攸阁主以为,世上真有引魂珠这种宝物吗?”
      “宝物?如果因为寻求这种东西,引得家破人亡,这究竟是灾祸还是宝物?”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人尽皆知。既然拥有令众人趋之若鹜之物却不能保全自己,连顾惜都显得可笑。”
      两人都沉默了。
      没有人见过这传闻中的引魂珠,只是觉得,如果传言为真,这引魂珠与其说是天地毓秀的灵物,倒不如说是勾魂夺魄的恶念凝成了实体。可是不约而同的,他们想,除了引魂珠,它不会是别的东西了。
      “您要将这颗珠子送还给顾少庄主吗?”沉音打破了沉默。
      “这是顾家的东西,当然应该交由他保管,”云攸凝视着案前的玉匣,“但是不是现在。他太过虚弱,接触此物不好。”

      “主子。”
      不知何时,云霜已经立在门扉。“你下去吧,”云霜看向广丹,“今天你和辛夷都累坏了,辛苦了。方才我已经让辛夷等你过去便去休息,你先照看那个孩子半个时辰,我待会儿就来。”
      广丹原本想说什么,可是看着自家主子有些苍白却不容置疑的神色,只能应下。
      云攸和沉音不由得都看向她。
      她从容地走过来,却掩不住憔悴,微微向云攸侧身道:“那个孩子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辛夷在照看她。”
      “亏得她命大,”她故作冷硬地说,“算是没砸招牌。”
      “何必如此?平白招人误会,”沉音无奈地笑笑,“你也很高兴这孩子能活下来吧。”
      “与我何干?只是不愿砸了我安身立命的招牌!”柳眉倒竖,她颇有些动怒,“既然入了红叶谷,我便不能由她去死。”
      云攸知道她是恼火他拿云溪与她的同门之谊激她,于是默然为她添茶。
      “动气伤身,你好歹是个大夫,这也忘了?”沉音无奈地摇头。云霜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坦率——她何尝是只看重声名的人,偏偏要心软嘴硬,不肯低头。
      呷了口茶,云霜平静了下来,开口问道,“我久居红叶谷,不问世事……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云攸有些不忍地皱起眉头:“鸣凤山庄……没了。”
      鸣凤山庄?云霜有些不解,忽而恍然——师姐云溪嫁的良人,不正是当年鸣凤山庄的少庄主顾芜吗?这么多年过去,现在顾芜也该成了庄主,这么说……
      “没了是什么意思!?”
      “昨夜鸣凤山庄满门被屠,付之一炬。鸣凤顾氏一脉,连带山庄仆从,没有一个活口。大火尚未熄灭……鸣凤城已经是一座空城。”他艰难地说。
      原来……原来竟是这样!难怪云攸来得那样匆忙急迫,鸣凤山庄竟是遭此大难。那么师姐她……云霜皱起眉头。因为当年之事,师姐出嫁时她都没有去看一眼,一直以来,都有些许懊悔愧疚,却不想再闻音讯,竟是阴阳永隔相会无期!
      或许是在故人离开时,最能忆起往昔快乐的时光,又或是离开之人的恩怨散去,情分却愈显珍重。云霜想到云溪师姐明丽的笑容,觉得心头发堵。斯人已矣,她能为师姐做的,或许只有……
      想到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她心绪愈加复杂:“那个孩子伤了心脉,就是活下来,以后恐怕也不能习武修道。还是这么年少的孩子,一夕之间,一无所有,我更担心她醒来受不了。”
      “连你也没有法子?”
      “就算是筋脉尽断,我也有一试的余地。可是她的伤,并不寻常。以她的伤口看,伤她的,应该是一柄长剑。然而昨天我救治她的时候,发现她的魂魄不稳。”看到沉音果然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云霜肃正了面容:“所以,这不是一般的剑,亦不是一般的寻仇。”
      “你怀疑这不仅仅是俗世的世家恩怨。”
      “是,你应该还记得,鸣凤顾氏有什么传说。”
      三人都不由得沉默了一瞬。
      “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沉音看着云霜伤感的样子,知道她心里也不好受,缓缓说道:“他叫顾明诸。”
      沉音与顾家有些往来,与这位顾少庄主也有几面之缘。这个孩子的名字,他是知道的。照为明,辩为诸,着实是好名字。当初他远远看到顾明诸,尚且感慨年少便有气度,谁知道竟会成为那血肉模糊的一团呢?!
      “明珠?这名字虽是俗气了些,倒也贴切。哪个孩子,不是如珠如宝?”云霜幽幽说道。
      沉音不禁摇头:“云霜,莫非你以为是那个‘买椟还珠’的‘珠’字?哪有给男孩取名‘明珠’的道理?是‘诸诸便便’的‘诸’。”
      云霜却顾不上他的调侃。男孩?可是她昨日救下的,分明是一个少女呀!
      云霜觉得脑中一片晕眩——这是怎么回事?沉音发觉了她的异常,却并未多思,只是解释道:“其实,昨日是这个孩子的订婚宴。”
      “也是这个孩子的生辰。”
      或许,故事该从十五年前说起。
      顾家的家仆许仲游,为了保护主子顾芜不幸遇难。此时,他的妻子许白氏已经身怀六甲。庄主顾芜伤怀不已,便令人好好照料。无巧不成书,他的妻子云溪也怀孕了。几月之后,婴儿呱呱坠地。于是顾芜说,本来想着,若出生的孩子都是儿子,便结为兄弟;若都是女儿,便成手帕交;若是一儿一女,便是天定的缘分,合该定下婚约,结为夫妻。
      转眼十五年过去,两个孩子都长大了,便拟定了良辰吉日,在今年元夕订婚。再过几月,便要大婚了。
      “谁知道竟会发生这样的事呢?”沉音十分唏嘘地说。
      “是啊,谁会想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呢。”云霜只觉得眼前茫茫迷雾,仿佛抓住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看清。她突然看向云攸:“为何你如此笃定……你带来的人是顾明诸呢?”她好像抓住了什么,急切地问:“你许久没有去过鸣凤山庄,若我所料不错,你此前应当从未见过这位顾少庄主才对。”
      他怎么会认错?那个孩子这样像他的母亲,何况他身上有那支簪子。可是云攸翕动了嘴唇,席卷的疲惫使他沉默下来。
      “你看那衣衫,哪里是下人穿得起的?何况,顾明诸素来有玉面顾郎之称,这雪蚕丝的衣衫有几人穿得起?况且他腰间的麒麟玉鉴,可做不得假。”沉音对云霜的疑问颇有些无奈。
      作男子打扮,又怀揣信物,可是就算是妄图乔装改扮脱身,也不该扮作顾明诸的样子。云霜暗自揣摩,不对,就算是有心帮助真正的顾明诸脱困,这雪蚕白衫、麒麟玉鉴、珊瑚珠串,都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等等,莫非……是那位未被提及的未婚妻?如此一来倒是说得通了,可是……想起那张与师姐有七分相似的面容,她心头的疑窦与不安却愈加沉重。
      “云霜,你怎么了?”
      “只是有些累。”她避开了云攸略微担忧的视线。下意识地,她隐瞒了她的怀疑与困惑。
      “我该走了,还得给那个孩子施针。”云霜勉强地笑了笑,“啊,这个玉匣子我就带走了。”
      云攸看向她:“看来你还没有打开锦囊。那锦囊里面是一颗种子,煞气极重。不管你有什么打算,这东西都太危险了。”
      “云攸,你可曾仔细检查过她的伤势?”
      “时间匆忙,不曾看过。”
      “她的伤势不寻常,不仅仅是因为损了心脉。我看她的伤口,应该是利剑所致,然而那一剑不仅震碎了她的心脉,更是令她魂魄不稳。”
      “我想她之所以能撑到你来红叶谷,也是因为那支簪子的灵气护住了她的心脉,而那颗珠子的煞气震住了魂魄。也是她命不该绝。所以,让她在恢复之前带上这颗珠子是最好的办法。”云霜叹了口气。她何尝不知道这无异于与虎谋皮——可是那个孩子心脉已损,全靠一点灵力吊命,今后能稳固魂魄的希望微乎其微,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能够损人魂魄的剑并不多。”云攸在神色在摇曳的灯光中难以辨清,可云霜十分清楚,云攸有多么愤怒多么焦虑。
      “竟是这么阴损的手段!”沉音又是愤怒又是不忍。看来鸣凤顾氏灭门并不简单。
      顾氏是凤凰的后代,也只是传闻,更何况顾家已经有几百年没有出过飞升的后辈,早已经遁入俗世,不问道途。况且就是针对顾家,鸣凤城的百姓又何其无辜!修道之人不得干涉俗世……事情变得复杂起来了。
      她慎重地说:“以我所知,这种剑,不是一般修道之人能够拥有的。而且……虽然我尽力保住了那孩子的性命,但她毕竟魂魄受损,我担心她的神智……”
      两人都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即使那个孩子醒来,也未必对这残忍的一夜留有印象。对这个孩子能提供的线索,他们并不能抱有期待。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那颗珠子的煞气太重,那个孩子未必承受得住。”云攸沉默片刻,转而问道。事情已经扑朔迷离,难以控制,但是至少……要保住这个孩子。
      云霜沉沉叹息。
      半晌,云攸将装了珠子的玉匣子递给云霜。他太了解云霜了,如果不是别无选择,她又怎么会出此下策?望着云霜疲惫的侧脸,他说不出一句指责的话——她是真的尽力了。“拿着吧,”云攸没有看她的眼睛,“你已经尽力了……休息一下吧。”
      云霜抬起头来。她有一刹那的怔忡,可很快被得体的笑容取代。
      毕竟,他们都不是当年的自己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