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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三章 ...

  •   自问自答替二殿下解围后,夫子清了清嗓子,只得收敛起借题发挥的心思,继续上课。
      睡觉的睡觉,走神的还没被为难住,认真听学的反而被一道基础题给梗住了。一堂课上得如此憋屈,夫子心里自然不痛快。是以,收课后他便遣了个学童去把翘课的风瑶叫到了学舍,想要严厉训诫一番给众学子做做规矩。他在学舍里正襟危坐准备拿出点威严来训人,谁知这一坐便等到了日落,眼见着将要错过晚膳的点,风大小姐这才姗姗来迟。
      饿着肚子等了这么久,夫子早已是耐心全无,进门便劈头盖脸一顿训诫责难。风瑶虽是大家闺秀,可委实没有身为名门闺秀该有的温柔与乖顺。只消三言两语的功夫,她便不能忍了。
      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作为这鹤澜堂里的一名学子,应当懂得何为尊师重道。夫子训着,学子便该虚心听着。要站得端,头低垂,只听不语,即便是装也得装出个样子来。
      可叹这一为徒之道到了风瑶这处便就行不通了。伏羲氏的大小姐虽长着一张娇俏甜美倾倒众生的脸蛋,但其脾气秉性实则完全与其相貌背道而驰。暴脾气上来的时候,她从不多话,抄起家伙便直接揍人。
      她的古筝无鸣自墟鼎倏尔出现在半空。夫子见状以为她要一琴拍过来,心头一惊,抱头便想躲闪。一串琴音悠扬而出,直灌耳孔,捣入心田。他登时愣住了。待到再回过神来之时,已是夜色如墨。寒冷的夜风拂过窗沿的珠帘子,传来的声响扰得人心烦意乱。方才发生了什么事他已是完全记不得了,就连自己为何会坐在这处也没弄明白。鹤澜堂建在半山腰,本就要比山下学府冷一些,入夜过后尤甚。此时,东荒大地方才迈入春日,夜里的山间依旧冷风呼啸。冷风灌进屋子里,吹得他半边身子都冻麻了,撑着桌沿颤颤巍巍地起身,还未站稳便又跌坐在了蒲团上。他的两条腿已是麻得失了知觉,完全支撑不住仙身的重量。望了望窗外的月色,夫子掐指一算,这才意识到自己已是在这处坐了三个时辰有余。一动不动坐这么久,这一把老骨头难免僵硬。眼下再掺着阵阵的麻痒刺痛,夫子顿觉生无可恋。举头望屋梁,他悲从中来,想不明白自己怎就落到了如此凄惨的境地,还莫名其妙。
      翌日,夫子告了病假。
      翌日后的数个翌日,这位夫子都告了假。
      每天总有那么一段时间无课可上,众学子除了自修外,也只得靠着聊八卦渡混日。于是乎,半个月前在鹤澜堂门口的那场实力悬殊的战架便又被人拿出来当做消遣的话题交头接耳。
      这几日,天祁君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更多了。明煜神君只当他是因修为受损而有些嗜睡,便由着他睡,不去打扰。他在鹤澜堂里本就不缺朋友,是以不多时便把那一日的事情补了个面面俱到。明煜神君原本还挺担忧只剩了半身修为的发小,待到从他人口中听完公孙念那一日的英勇神武过后,已是将担忧抛到了九霄云外。想来修为这个东西大约也不是完全与身手挂钩,否则就靠他那半身修为怎还能砍瓜切菜般将他人的尊严践踏得如此彻底,还不给对方任何反抗的机会!
      姜翊嚼着草叶说:“盘古俞氏这次算是丢人丢大发了,竟出了这么个没用还到处丢人现眼的败家子。据说那俞横因是家里最小的,还是老来子,所以才被爹娘给宠惯出了这么个德行来。慈母多败儿,我看盘古家这一辈也只能指望大公子俞纵了。”
      “小的总是受宠些。”
      明煜神君淡淡答道,思绪却已是惆怅地飘向了他那书呆子胞弟。
      二殿下明汐神君字浩岚。虽在起跑线上仅比大殿下晚出发半炷香的时间,但委实各方便都要比他那兄长差上许多。除了在娘胎里以及刚出生那一阵子克兄克得势如破竹外,剩余的时间皆被明煜神君压制得死死的。他为仙异常勤奋努力,也深得府院夫子喜爱称颂,若单列在仙家公子中,也算是个拿得上台面的人物。可惜明汐神君生在皇族,又不幸摊上明煜神君这样一位头脑灵光的兄长,两厢一比较,他委实就是个废柴。可即便如此,明汐神君依旧是天帝的心头宝。说到底,还是因为他是小的那个。孩子之间争风吃醋在所难免,明煜神君虽为兄长,可他毕竟只比弟弟跑快了半炷香的时间。在心智尚未成熟之时,明煜神君还卯足了劲儿憋着口恶气在学业上打压他的。待到心知成熟,他便明白了其中利害,也学会了隐藏自己,不显山不露水,万事只求比弟弟做得好那么一点点便可。虽还是在打压明汐神君的道路上一往直前,但实则已是相当照顾他的自尊心了。正所谓给点日头才能灿烂,明煜神君深谙此道,鞭策胞弟鞭策得不露痕迹。在他的引导下,明汐神君便追逐着这缕阳光一路走进了鹤澜堂。
      只可惜明煜神君的伪装骗得了他的弟弟却骗不过老天爷。半年前,公孙念那变态到令人发指的理算明明白白告诉他,天劫将至。
      所谓天劫,便是近年来叫人越发恐惧的星罗天观。
      星罗天观其实是一座仙山,位于天府以东,与鹤澜堂仅隔着一条百余丈宽的大河。大河之水自碧海而来,水流平缓,四季早晚皆薄雾缭绕。寻常仙人遥遥一望,云稀雾松,便觉定是块仙气四溢的宝地。可在世家子弟眼中,那渺渺仙气则更像是阴森的夺命妖气。
      虽是一个时辰便能到达的地方,可那星罗天观却实实在在掩着层层神秘面纱。那处自古以来便由卫氏族人看守,无人进得去,也没有人想过要闯进去。只有当山脚天石发出召唤,才宣告着被召唤之人有这个资格进去接受考验,也便是修为和能力已达到一定的境界,可以历此劫难。至于天石是如何能探知仙人自身修为的高低,就连卫氏先祖都说不清楚。代代流传下来的也只有一个模糊的起源传说,说是因十大神器法力无边,不得落入恶人之手,恐颠覆六合安生,是以需择强者守护。天帝之位亦是如此,只有过了星罗天观这一劫的皇子才有资格被册立太子,以承帝位。
      星罗天观一劫向来凶险,是以在滔滔历史长河中也不乏有怯懦之人拒绝进入。从天石显名到应征者入内只有三日时限,一旦过了这个时限还未入星罗天观,便被视为放弃继承资格。神族之人好颜面,历代家主的做法是将失了继承资格的后人逐出家门,任其在外漂泊,自生自灭。即便是死,也入不得宗家祖坟。
      神活一世,没有什么来世之说。待一世过去,入不了祖坟,三魂七魄只能在鬼界飘荡,进不去混沌。鬼界不同于冥界,无轮回,不过是魂魄苟且于世的地方,等待着最后的寂灭,也便是魂飞魄散。对于神仙而言,这就是最严厉的惩罚。
      在不久的将来,明煜神君的名讳会出现在那块天石之上,而那便是他暴露自己真实实力的一刻。众人皆会惊愕,而对于明汐神君而言,则可能是个毁灭性的打击。
      思及至此,白衣皇子不禁长叹。他本以为这一日不会来得这么快,甚至也奢望过自己能就此骗过那块天石,一辈子碌碌无为过着逍遥无忧的日子。可到头来,命运还是早早便在星罗天观的山脚下等着他,等他扛起这一世作为皇子应当承担的职责。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殿下!”
      明煜神君这才回过神来,牛头不对马嘴道:“委实可惜了那两双好斧。”
      姜翊见他走神走了半晌,便知他无心闲聊。默默收拾了下自己的锦囊,他颇感无趣,“聊不下去了。”
      “启华兄,实在对不住。”他执着折扇,彬彬有礼道,“刚云游归来,心绪皆尚在外飘荡。待改日八卦之心重燃,定寻你好好闲聊上一番。”
      千百年都是一身绿油油白菜装束的姜家长公子不留情面地戳穿了他,“殿下怕是迫不及待地想去寻当事人一探究竟吧!”
      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不远处的一颗菩提树,便见得那熟悉的月白色衣袍伴着雪白的纱衣从树杈上垂下。青丝缕缕,随风轻扬。斑驳叶影底下掩着的正是那张平日里总是冷冰冰的脸,与他那年纪轻轻便死了夫人的亲爹公孙爵不相上下。可即便是常年冰封着的一张容颜,却依旧俊朗得摄人心魄。目光勾勒着那精致的侧颜,他的颈间,乃至流畅的身体线条。即便是随意一躺,他都躺得仙气四溢,叫人丢了魂。将所有的情感与欲望深藏在平静无澜的表现之下,明煜神君咽了口口水,再次告诫自己勿动妄念。
      “我说你们在北海到底打了多少妖兽,怎么公孙念最近瞌睡都快瞌睡得长眠不醒了!”姜翊收好锦囊起身,“待你有空有心与我闲聊之时,你可得好好同我说说,也让我开开眼界!”
      明煜神君起身相送,客客气气,“定当如此!”
      送走了姜翊,他独自踱步到那颗菩提树下,索性就地幻了棋盘茶炉与蒲团一双。一边煮茶看书,一边等头顶睡得正酣之人醒来同他下棋打发时间。虽然明煜神君在鹤澜堂里朋友诸多,可论真正交心的,也不过天祁君一人。
      一片白色衣袖飘飘荡荡倏尔垂在他的眼前,不偏不倚正好落入他手中举着的茶盏之中。轻薄衣料沾着茶水,沉沉拽着水珠往杯底沉去。明煜神君啧啧摇头,嫌弃地捞起他的衣袖拧干往上头一抛。
      这盏茶是没法要了。
      他索性放下了茶盏抬头往上看去。只见一只手正不高不低得垂着,皙白修长,指节分明,又不失力度。乍一看,倒像是只抚琴弄弦的手。明煜神君索性站了起来,视线触及掌心,薄薄一层茧子的出现便就宣告了这是一位武将的手。他负手而立,站在那处看了许久,直到那五指微微一曲,才叫他回过神来。抬头往高处树杈望去,他蓦然对上了那双深邃的眼睛。沐凌的眼中还泛着微微血丝,可那处映着他,仿佛只有他。独自喝了一刻钟闲茶的明煜神君忽觉口干舌燥,脸颊也有些发烧。他怔怔地看着那双手慢慢抬起,缓缓靠近,却又在自己脸颊三寸远的地方顿在了半空,转而揉上了后脑勺。手的主人此时脸上正泛着浅浅隐隐的笑。粗糙的手感伴着温暖透过发丝传来,直叫明煜神君头皮发麻。
      喘上一口气,他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你醒了……”
      白色轻纱在眼前一阵潇洒的翻飞,待到他再回过神时,公孙念已是在棋盘旁的蒲团上落了座,并自己给自己满上了一盏清茶。
      “你在这处等着,难道不是为了同我下棋?”
      明煜神君愣了一瞬,狼狈地坐回蒲团上,仰头便灌下了一杯茶水。待到喉咙口的炙热感褪去,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喝的正是浸泡过沐凌衣袖的茶水。回味起来,竟还带着那么一丝沐凌身上独有的味道。那是一种淡淡的雪松香,里头还掺着一丝清苦。之于旁人而言如何不得而知,可对于明煜神君来说,有这个气味在的地方,便意味着绝对的安全。
      黑子在棋盘上落下,无声地催促着。明煜神君执着白子,思忖间驾轻就熟地起了话头。
      “听说那一日你同盘古家的两兄弟切磋了一番,莫不是在他们身上耗的那半身修为吧!”
      公孙念冷哼一声,凉声道:“你觉得可能?”
      明煜神君想了想,果断落子,果决摇头。复又道:“你就剩了半身修为,怎不晓得收敛些。”
      “我为何要收敛?”
      白衣仙君问得委实理直气壮。有那么一瞬,明煜神君差点被他这一反问忽悠得没能找到北。手中的折扇在掌心哒哒敲了几下,他回过神来,
      “人家好歹是盘古俞氏的公子,你这样将人家两兄弟打得颜面无存,若是传出去,不怕毁了你天祁君远扬的美名?”
      黑子落下,公孙念将目光挪向对面坐着的那位,定定道:“不怕。”
      明煜神君撇了撇嘴,觉着这世间好像是没什么事情能叫天祁君公孙念觉着害怕的。可身为神族名门之后,多少还是得维护本族颜面,即便看对方不顺眼,也需得使阴招才最为妥当,免得落人口舌。
      他继续劝着:“你这个人就是不讲人情世故。对方怎么也是十大家族的人,又同在天府进学,就算是装模作样,你也应该手下留情些,日后也好相见。”
      公孙念莫名道:“我在鹤澜堂门前将他们二人打趴下,他们丢人也是丢在鹤澜堂外,与我何干!”
      明煜神君嘴角抽了好几抽,“别人丢的不是你的脸,的确与你无关。你在鹤澜堂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外头的闲言碎语也与你无关。可人家到底还是要在天府混的,难道你就不该高抬贵手略尽绵薄之力照顾照顾他们的颜面?”
      “既然与我无关,我又为何要照顾他人的颜面?”
      “都是同窗……”
      “俞家那二位公子在鹤澜堂外修学,我们并不在同一屋檐下,又谈何同窗?”
      公孙念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继续思考眼前的棋局。
      “你做事就是不给自己留条退路。”
      公孙念幽幽唔了一声,“大殿下给二殿下留足了颜面,可曾想过日后的退路?”
      明煜神君闻言便颓了肩膀,哑口无言。在这件事上,他还真是没给自己留退路。也不知待到从星罗天观里头出来,他那要强的弟弟会不会翻脸不认他。思及至此,眼下的棋局突然便就变得索然无味。明煜神君也算得上是棋艺精湛,但只要天祁君不想让他赢,他便绝对赢不了。眼下精神不集中还一心二用,明煜神君便就兵败如山倒。棋盘之上,局面颇为难看。公孙念抬起眼皮子看了他几眼,微不可查地叹着气,遂自觉自愿地下了一步昏招。饶是明煜神君再怎么心不在焉,也注意到了这么明显的让棋。他向来习惯沐凌的各种谦让,也觉挺享受,久而久之便就被惯出了个趁火打劫的陋习来。公孙念这一步让得委实太有水准,一招便将先前积累下的先手一并给败了个干净。
      二人重回势均力敌,也让明煜神君重燃了博弈的兴致。又是几个来回,天祁君竟显了颓势。在下棋这项风雅趣事上,大殿下明煜神君一直输多赢少,眼下局面上占得先机,他自然就兴致空前高涨,想要一举拿下这盘来过过瘾。毕竟这种机会可不常有,还得依着天时地利人和。
      今日,天时地利定是站在了明煜神君这一边。但是人和这一条,很快便被不速之客给打破了。
      “今日先到这儿吧!”
      来者仅使了一个眼色,天祁君便毫无愧色地弃了眼前的棋局起身要走。
      眼见着将要到手的一局棋被人从中作梗,明煜神君难免愣了一瞬。待到回过神来之时,那人已是走出了几步远。
      “沐凌,你怎么能这样!”他朝着背影喊道,“要输了你就走啊!”
      “你便当是赢了。”
      白衣仙君言语间满是不在意。明煜神君闻言便就着了怒,他隐忍地低吼道,
      “公孙念!”
      天祁君这才回过身来,神情无辜,语气欠揍,半点都不同那位神族皇子客气。
      “闫子炎,连名带姓的,你想干嘛?”
      明煜神君脸上如沐春风的笑都快要挂不住了。他极力维持着自己作为神族皇子该有的得体言行,只得咬着牙在心里恶狠狠地骂道:“你这个见色忘义的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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