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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一身素白纱衣已是血迹斑斑,可上面却还禁锢着数道金色绳索。那是十涟仙索,公孙念用它将自己与背上的那具残破尸体牢牢捆绑在了一起。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伤口皮开肉绽血流不止,可这并不能阻挡他一瘸一拐地朝着洞口走去。俊美的脸庞上还留着道道血痕,有他自己的,也有明煜神君的,甚至还有洞外那头穷凶极恶的妖兽的。他目光凝冷,没有一丝温度可循。觉冷剑被紧紧握在了手中,温热鲜血从银亮剑刃上划过,砸在了脚边肮脏泥泞的石路上,留下了清晰的轨迹。
      即便失了上一次的记忆,可自闯入伊始他便就察觉到了星罗天观的异样。合着那一身的旧伤,公孙念明白倘若此处当真古往今来便如此凶险,那神族恐早已是死绝了。
      野兽的咆哮声在石壁间横冲直撞,可狭小的洞口却将这深幽的山洞与外界的危险隔绝了开。然而天祁君公孙念并不打算在这处停留,他要带着子炎离开这里,带着他的尸身离开星罗天观。明煜神君天潢贵胄,即便是死也应当体面地归葬于天宫之上,而不是留在这个鬼地方腐朽成泥。他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至少在他活着的时候,决不允许!
      目光坚定得朝着那一处亮光而去,公孙念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维系着硕果仅存的信念。早些时候,他便与外头堵门的那头凶□□过手,并从那长毛畜生的口中抢回了被咬得血肉模糊的子炎。
      那妖兽形似獦狚,却有八足六首,体型也比东荒北号山上的普通獦狚庞大了数倍。本该是鼠目般的眼睛透着森冷的绿色,嚎叫声如狼似豹,震着山脊,诡异难辨。
      若是身体无恙时的单打独斗,天祁君有十足的胜算。可一手揽着个残破不堪的伤患或是背上背着具破破烂烂的尸体,还拖着这样一副不太给力的身躯想要逃出生天便也只能不计后果奋力一搏了。
      他猜这不过是星罗天观的一个迷阵,即便他破了这个阵法,迎接他的也不一定是星罗天观的出口。这处法阵密集,变幻莫测。以此时的身体状态,公孙念心了自己几乎没有胜算,可即便如此,他也要试上一试。
      踏出那个深幽的山洞,白衣仙君立在西斜的落日之下,光辉洒在他的身上,散出一圈惨烈的光芒。
      面前站着的便是那头杀人不眨眼的獦狚。八足利爪上还留有斑驳血迹,数不清的獠牙上甚至还卡着半截肠子和几片碎肉。红色鬃毛在冷冽寒风中招展,丑恶的六张脸上仿佛还挂着恶劣的嘲笑。
      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弧度,天祁君深邃的眼眸紧紧盯着那个庞然大物。他一步一步逼近那头妖兽,分毫不退。大地在他脚下微微颤抖着,手中觉冷正散着寒冰一般的剑气。
      利爪跺着脚下稀松的土壤,那妖怪好似有些迫不及待要将眼前的猎物撕碎生吞。六张血盆大口开开合合,粗重的呼吸声从喉间溢出,此起彼伏,带来阵阵恶臭。
      公孙念快被它丑吐了,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惜得给它。他抬手便挥出一记重杀,银白剑气破开暗淡的天光,直奔那妖兽而去。一声咆哮响彻天际,数声哀嚎接踵而至,带起黄土漠漠。蒙蒙尘埃中,暗红色身影突现,近在咫尺,透着穷凶极恶的杀气。也便是在那一瞬间,剑光飞闪,凌厉迅猛。那头妖兽虽然体型庞大,但许是生有八足,行动委实相当迅速。只见它一跃而上,躲过利刃,与白衣仙君堪堪擦身而过。天祁君本就斑驳的血衣上瞬间便被划开了数道口子,露出底下崭新的伤口。他落地并未作任何调整,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回身便又挥出了数道凌厉剑气,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却势如破竹。褴褛的衣袍随着他的动作飞舞,仙泽横溢,野兽的嚎叫声四起,震耳欲聋。一个旋身退出数丈,他转身便趁着暮色没入茂密的林间企图寻求掩护,好留出喘息的空间,以寻找法阵的中心。
      身后传来了树木折断的声响,由远及近,速度竟比他料想得要快上许多。身旁原本稳稳立着的参天大树接连倒下,残枝如同暗器一般遮天蔽日砸向他。公孙念疲于躲避,背上的负重极大地阻碍了他的行动。
      周遭的纷乱嘈杂将危险的窸窣声遮掩得彻底,因此当一双黄色的眼睛蓦然闪现在眼前时,就连身经百战的天祁君都躲避不及。尖锐的长牙瞬间钉入了他持剑的手臂,一阵钻心的疼痛叫他闷哼出了声。胀麻感一路向下迅速漫延到手掌和指尖,一寸一寸地吞噬着知觉。
      觉冷在脱手的那一刹那却被另外一只手捞住。须臾一瞬,他反手便是一劈,削铁如泥般将那条长蛇的首级斩落剑下。随即又是一个飞身,白衣仙君躲开了妖兽的追袭。呼吸变得有些紊乱,不远处的妖兽也好似突然摇身一变生出了十二个脑袋。他的右臂上还挂着长蛇的半截身子,整条胳膊都肿胀得十分厉害。
      他心了坏事了。
      后有追兵,天祁君公孙念无暇管顾这条被蛇毒侵蚀的右臂,只得一剑将它斩断,以防毒液进一步侵蚀神识。
      他知道自己还不能倒下,他要带着子炎离开这里。
      鲜血不停歇得从断臂处喷涌而出,公孙念左手执剑勉力撑着身子继续朝前跑。远处传来了依稀水声,可他并不记得来时有在星罗天观里见过什么涓涓细流或者涛涛大河,即便是在遭遇的那几个幻境里,也没有一处活水源。渐渐陷入混沌的灵台依旧维系着一线澄明,而这来源于他所承受的痛苦。这痛苦不仅来自于断臂,还有他身上捆着的十涟仙索。
      十涟仙索本就是个戾气极重的法器,以束缚之用,可谓是神族史上最牢不可断的绳索。被绑之人越是挣扎,越是无法挣脱。公孙念虽没有挣扎,可他背着明煜神君这么一个大死人一路厮杀,也与奋力挣扎别无二致。此时,紧紧缠着他们的十涟仙索已是深深嵌入了他的皮肉,几乎将他与背上的那具尸身融在了一起。戾气割着他的伤处,叫他痛不欲生。
      事已至此,倘若不能一起出去,那就死在一块儿!没人能将他们分开!这便是他择了十涟仙索的初衷。
      本是灿金色的仙索已是被血色浸染成了殷红,可这戾气深重的法器却好似依旧饥渴。鲜血顺着仙索不断滴落,将本就血迹斑斑的衣袍染得几乎看不出它本来的颜色。公孙念麻木地迈着两条腿在林间穿梭,间歇还条件反射般转身同那妖兽打了几个回合。灵台越来越模糊,而远处那条奔流的大河好像也越来越近。水声清晰可闻,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掺杂着阵阵腥咸,真假难辨。公孙念已是将要支撑不住,而身后的野兽也越发穷凶极恶。他奋力地往水声方向奔跑,远处细长的一带白色的绵延则越来越清晰,咫尺之遥。
      身后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公孙念仿佛已经感受到了那妖兽鼻翼喷出的数道腥臭气浪。子炎还在他的背上,而他无论如何都不愿让那丑八怪再动他分毫,哪怕现在的子炎只是一具没了生气的残破尸骸。
      回身便是当头猛力一剑,银白剑刃擦着妖兽的獠牙划过,发出了一记刺耳鸣叫,钻入耳孔,叫人抓心挠肝得难受。几缕黑色的胡须被削下,这彻底激怒了这头妖异的六头獦狚。
      八足刨着泥地,一声咆哮响彻大河彼岸。
      他索性退到了岸边,看似已无路可退。而那庞大的身躯适时一跃而起,直直扑向了浑身是血的天祁君公孙念。高大的身躯屹立不动,即便背上背着个与他一般高大的成年男子。一双深邃的眼眸牢牢锁住敌人,丑恶的嘴脸映在他的眼底,面目狰狞。白衣仙君冷冷一笑,仿佛飘雪的寒冬腊月,透着沉沉的死气,将周围染上了一层霜雪。
      他这短暂的神生中,皑皑冬雪漫延了近千年。记忆中,只有父亲的严厉与无情的刀光剑影。这一身过硬的功夫承袭了轩辕公孙氏的家族骄傲与荣耀,却也是实实在在被硬逼出来的。当同龄孩子还裹着尿布拽着大人衣袖撒娇讨糖的时候,他便已是整日里待在习武台上提着两只灌满水的大水桶扎马步。稍有疏忽,接踵而至的便是棍棒。他的乳牙并不是自己脱落的,而是在日复一日的严苛教导下被紧咬的牙关生生磕落的。暗无天日的痛苦磨炼,即便是年幼的孩子也会生出怨恨。他极少与旁人说话,甚至是自己的父亲。亲情与他,不过尔尔。他自闭孤僻,深邃的眸色中仿佛承着无尽心事却又叫人无法看透他的心思。可就是这样一位淡漠寡言注定一辈子要立在云海之巅遭人妒恨孤立的世家公子楷模,身边却总是跟着一个人。那是个不过比他小了半百日的男孩。他一直跟着他,一笔一划给他灰暗的世界绘上色彩,也成了他此生唯一放不下的羁绊。
      而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要让那个夺走他一切的凶手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公孙念向后退了一步,翻滚的白沫撞在了他的云靴上,水浪带起的清冷水息扬起了他长长的青丝与月白色的发带,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雅却凄凉的弧线。他顺势向后砸向了那条大河,溅起了滔天的水浪,将他们与那头凶兽一并吞噬。
      獦狚不通水性,即便是妖化的六头獦狚也无法在湍急的水流中自保。一道犀利剑气冲破剔透阻挡直奔獦狚命门,一击即中,精准无误。一瞬间,清澈水流中弥漫开刺目的红色,腥甜翻滚,随着水流渐渐沉浮,带走了一切生机。
      周围再次变得安静下来。他的身子往深处沉去,河水侵占了他的口鼻使他无法呼吸,也缓缓夺走了他残存的意识。公孙念已经感觉不到自己右侧断臂处的疼痛了,而他左手的觉冷也已在挥出最后致命的一剑后随着水流不知去向了何处。
      “子炎……”
      更多的河水灌了进来,在他的口鼻周围留下了一连串的气泡。他想去抓明煜神君的的手,在神生的最后时刻同他十指相扣,甚至与他唇齿相依。
      可他捞了个空。
      已是失了焦点的双目突然圆睁,仅剩的左手惊恐地掠向身后。可背后空无一物,除了冰冷的河水,什么都没有,甚至连那固若金汤的十涟仙索都不见了踪影。
      河水继续涌入,压得他透不上气。
      他想去寻子炎,可他做不到了……

      “沐凌!”
      一片死寂中,他听见了子炎爽朗的声音,仿佛就在身前,触手可及。紧闭着的深邃眼眸微微开启,涣散的瞳孔蓦然紧缩,煌煌明亮中映着的正是那张不论何时都笑盈盈的脸。
      “子……”
      他伸出了手,残存的零星气泡从他的口鼻处冒了出来,随即模糊了视线。
      “沐凌,瞧瞧你干的好事!本殿下的空玄是被你拿来这么用的嘛?!打鱼?亏你想得出来!”明煜神君心疼地瞧了瞧自己的紫竹洞箫,宝贝似的往怀里一搂,“这几日空玄本就有些开裂,刚刚你那一下也不知有没有进水。东荒天气渐热,若是进了水,指不定里头能长出蘑菇来。”那一身玄色便服的熟悉身影倏尔转身,潇洒翩翩,拂风拂云,“你自己先回鹤澜堂吧,我得回一趟天宫找乐师好好看看。”
      公孙念缓缓合上了眼睛,恍惚中觉着这一幕似曾相识。可他再也无力抬眼去看去听,只得任由这一团来路不明的镜像将自己吞噬。
      “一杆破箫,有什么好稀罕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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