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晟》西西惟亚

12、第四章

　　舒爽春日总是过得特别快，仿佛碧海流向碧佑河的涓涓溪流，在不经意间已是到了汇试将至。

　　明汐神君日以继夜地温习课业，如做春秋大梦般妄想在这次考试中一鸣惊人，叫这鹤澜堂里外的所有人都刮目相看，也好给他的兄长一个下马威。从小被打压惯了，一路打压到了鹤澜堂依旧没能打过一次翻身仗的神族二皇子明汐神君这次可谓是卯足了劲想要证明自己。

　　汇试临近，作为弟弟追赶目标的明煜神君也难得收敛了心思，花了几日的时间同他一起温习课业。在联络兄弟感情的同时，也顺便摸一摸他的底。

　　姜翊和风瑶的成绩在鹤澜堂处于不上不下也不引人瞩目的水平，勉强算是拿得上台面。他们平日里懒散惯了，到了考学的时候也没什么太大的改变。该翘的课他们依旧不会来上，只一门心思钻研自己感兴趣的科目。

　　每年的这个时候，整座天府里最轻松的还要数天祁君公孙念。其实无论什么时候，他看起来都很轻松。轻轻松松地拿到了各科的第一，又轻轻松松地打跑了武备科的剑术师傅。

　　汇试当日第一科，天祁君公孙念便就迟到了。他打着哈欠在夫子的横眉怒目中落了座，答题期间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连曲一曲手指掐算都懒得动。理算讲究静心，心无杂念才能提高准确率。明煜神君在答题间歇抽空观察了他一番，觉着沐凌今日这一科答得挺敷衍。他本就考试迟到了一刻有余，寻常学子就算是不迟到也极有可能答不完。明煜神君委实有些好奇，在考试迟到了这么久外加答题三心二意的情况下，天祁君是否还能保住他在这一科上的榜首位置呢？

　　半个时辰后，明煜神君的好奇心被践踏了一半，因为学霸公孙已经在学舍坐不下去，提前交卷走了。估算着自己也差不多能在这一科上压过弟弟一头后，明煜神君随便涂了几笔也起身离开。待到他踏出学舍，才发现庭院内已是空旷，连只扁毛鸟都没有。只炎炎烈日炙烤着大地，叫草木都有些蔫哒哒的，不太精神。他猜沐凌是直接去了下一个学舍等着考神兽精鉴。白衣神君遂快步跟去，果真在半路就赶上了走路慢慢悠悠的天祁君。

　　“随便涂几笔竟也耗了你这么久！”

　　他们并肩走着。此时众学子皆还在考试，是以府院间空荡荡的，连一个人都没有。

　　明煜神君不免好奇，“我瞧你今日答题心不在焉，你到底有没有好好算？”

　　公孙念不屑道：“这么简单的题，有什么好算的！”

　　他望天悲鸣，“你可知这些题能难倒那一屋子的人！”

　　公孙念点头，“我知道。”

　　“那你说话能不能谦虚些，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

　　他思考了一阵，似是不解，“我说话，又为何要去考虑他人的感受？且这处也只有你我二人，又没有第三个会听见。”他顿了顿，“难倒你觉着那些题很难？”

　　明煜神君一本正经点头如捣蒜，“难！当然难！”

　　公孙念唔了一声，毫不留情地拆台道：“要算着答，即不能比明汐神君答对得少，又不能比他答对得多太多，是也挺难。”

　　眼下天气炎热，他们便就着了轻便的纱质中衣与外袍。明煜神君的洞箫已是休养完毕得以重现天日，却又因眼下的酷暑而被主人舍弃。玉扇在手上一摇一摇，带来些许清凉的微风，扬起了彼此的纱衣与额角的几缕碎发。

　　神族的大皇子干干一笑，凑近了他几分做贼心虚小声道：“沐凌，别戳穿我嘛！”

　　“要不了多久他便知道了。”

　　“能瞒几时算几时。我一个做大哥的，总也得照顾照顾他的自尊心。”他复又惆怅道，“到时候他别不认我就好了……”

　　公孙念默了半晌没搭话。上一世，他可是看完了明汐神君从骂骂咧咧到焦急万分再到呆若木鸡的整个过程。随后他自己便寻了风瑶，非常不君子地强迫她协助闯入了星罗天观。

　　“沐凌，如果换做是你，你会不会同我割袍断义？”

　　“不会。”

　　天祁君答得斩钉截铁。明煜神君一颗悬着的心刚要放下，便听到了他后头的半句。

　　“但我会把你的秘密全都抖落出来。”

　　此话一出，他自己倒是起了同公孙念割席分坐的冲动来。

　　“一会儿考神兽精鉴和武备，拿出些真本事来。我们才从北海历练归来，总也得装装样子。如此以后再带你去历练也方便。”

　　明煜神君闻言便就迫不及待了，“那下次我们什么时候再出去？去哪儿？”

　　“你先好好考完这两门再来谈后面的事情。”

　　他哼唧了一声，扬起鼻孔不满道：“你这叫什么知道吗？要挟！这是赤裸裸的要挟！”

　　“我不过是提了个条件罢了。”天祁君悠悠道，“殿下大可无视，继续装。”

　　末了，他还意味深长地看了明煜神君一眼。

　　习惯性装模作样之人即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遂由衷地泛起了难。他是真想同沐凌一起去历练，随便去哪里都行。可若他这次考不好，沐凌那家伙怕是真的会言出必行，从此往后再也不带他走南闯北到处玩了。

　　惆怅一叹，神族皇子明煜神君悲从中来。这可如何是好……

　　可叹这位神族的大皇子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在随后的神兽精鉴这一科上，他使了些小聪明，但凡关于北海的问题，他全都对答如流。至于其他地方的妖魔鬼怪，天祁君就管不着了，他爱怎么答就怎么答。答题期间，公孙念朝他投来了鄙视的目光，似乎是在对他耍的这个小手段表示强烈的不满。明煜神君觉着挺稀奇，难道沐凌是能看得到他的卷面还是怎么……

　　余光瞥向公孙念，想要看看他手上有没有掐什么可以偷窥他人的诀法，谁知那人竟夸张地抬手用宽广的衣袖遮住了自己门前的卷面，好似要防他偷看一般。随后，头顶降下了片阴影，伴着夫子浑厚的假咳声。明煜神君有口说不清，连抬头望房梁都嫌多此一举，只得收回目光埋头答卷。待到夫子挪动尊驾从他面前飘向别处时，他才报复性地在课桌下卯足了劲狠狠踹了公孙念一脚，算是出一出胸中的恶气。

　　将笔挂在笔架上，天祁君大大方方地看了他一眼。明煜神君游刃有余地装了回傻，看东看西就是不往他的那处看。待到再一低头，神族的大皇子傻了眼。面前的卷宗崭新如初，不着墨迹，好似开考时刚从夫子手里接过来的一般。而就在此时，天祁君悠悠站了起来，完成了自己这一科的考试。

　　巨变生得突然，叫人猝不及防。明煜神君气得头皮发麻，手中的笔杆瞬间断为两截，壮烈牺牲。顾及自己的身份，他不好当庭发难，只得默默伸手从沐凌的笔架上捞了一杆笔来，先赶着把这一科完成再去寻那使阴招的王八蛋干上一架。

　　天祁君公孙念和明煜神君虽然从小玩在一起，也对打过无数次，可他们从不在人前切磋，更不会在天府公然较量武力值。是以当鹤澜堂的武备斋传出二人要对决的消息后，一时引得围城内外学子争相赶来围观。

　　鹤澜堂外的学子入不得鹤澜堂，只得挤在府院门口，有熟人的等着里头的熟人往外递消息，没有熟人的权当是凑个热闹，排解排解汇试的紧张与苦闷。而在鹤澜堂的武备斋里，习武台周围已是围满了人。用膳用到一半的剑术师傅嘴里还叼着双筷子便被天祁君不由分说地提了过来，说是这场架不能白打，要求把这一架当做武备考核。剑术师傅一时没能回过神来，木讷地点了点头，点完了也没反应过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最先醒过神来的是此时习武台上的明煜神君，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着了公孙念的道。这一架是他自己邀的，对决地点也是他自己定的，就连消息都是他自己让姜翊放出去的。眼下公孙念把剑术师傅拎来，又忽悠那夫子把这一架当做汇试的一项，这明摆着是逼着他使出全力一战，将武备一科的成绩往高里拔。打架一事关乎男儿颜面，明煜神君觉着自己首先在气势上不能退。虽然这一架的结局毫无悬念，可过程还是得尽可能体面些。粗略往台下一望，围观众人中并没有他的胞弟明汐神君。他略微安了安心，觉着只要不被弟弟看到，日后总也能想个法子把他糊弄过去。

　　正午时分，本该是众仙进食之时，膳堂里却是空空如也，只有一个明汐神君独自坐在那处用膳。他倒也不是不想去看他们打架，只是觉着若是兄长在自己眼前被打得狼狈不堪定会失了面子。做了千年的兄弟，他那大哥是个什么性子，他这个做弟弟的还不知道嘛！一样都是不服输的，又何必让他难堪呢！

　　烈日当头的正午，连空气都变得异常炎热，叫人觉着胸闷气短。一群神仙不怕热得扎堆围着习武台。而习武台上，干架的二人已是斗在了一起。片片白衣翻飞，银白剑光四溢，剑气横飞。二人打着打着便就有些没轻没重，从习武台上一路打到了习武台下。围观众人皆都惶恐散开，以免一个不留神便就又凭白倒了血霉。也不过就是半百招的功夫，就连习武台旁的几颗高大菩提树都跟着遭了殃。树枝掉落，树叶铺天盖地，场面委实激烈。二人不分伯仲，缠斗不止，精彩绝伦。此前众人只知天祁君公孙念剑术了得，而明煜神君这个娇贵的病秧子则更善音律。眼前的这场对战颠覆了他们的认知，也让他们认清了一个事实。原来，即便是病秧子，只要同天祁君混在一处久了，剑术想不精湛都不行。众神一阵唏嘘，好奇明煜神君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能打磨出这样的剑法！

　　密集的剑花掀起树叶翻卷着腾到半空中，障了众人的视线，也将二人的招数遮掩得虚实。呼啸的风声中，只闻得兵器相接的清脆回响，不绝于耳，追风逐电。剑术师傅看得入迷，连嘴里的筷子都掉到了地上，恨不得冲到人群的最前面看个清楚。为人师表什么的已是被他抛在了脑后。

　　这二人足足打了大半个时辰，待到这院子里的树叶平息了怒火，武备斋已是狼藉不堪，好似飓风席卷过一样。此时明煜神君正坐在地上，模样委实有些狼狈，一身的树叶树枝，就连手上的佩剑都不见了踪影。

　　觉冷应声入鞘，天祁君公孙念站得玉树临风，连大气都不带喘一口，脸上难得得带着几分笑意。

　　“服不服？”

　　明煜神君手执洞箫双手一拱，服气之意众目昭彰。

　　公孙念在一地绿油油的树叶上踱着步，白色衣裾在一处不起眼的隆起旁停留。皙白但有力的手指在那处轻轻一拂，便就露出了底下的银白剑刃。他将明煜神君的佩剑火影拾起，手臂一扬便扔给了那个仍旧坐在地上看起来也没准备起来的大皇子。

　　“剑拿稳了，殿下！”

　　他的佩剑火影在空中划出一道利索的弧线，直接朝地上的主人砸去。

　　“嗷……”

　　神气了大半个时辰的明煜神君在最后关头还不忘要来使上一招欲盖弥彰。他应声倒地，躺成了个惨烈的“大”字，在大庭广众之下可谓是装得毫无演技意可言。

　　此情此景，公孙念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好几抽。众目睽睽之下将皇子砸晕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好在这么多年，他对此人耍无赖的场面早已是习以为常，遂就默默拾起了火影并将地上碰瓷之人直接扛起来背走，省得他继续躺在地上混淆视听，还丢人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