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死》鲸鱼吃奶糖

1、第一章

　　九月份的阳光依旧强烈，窗外的树木昂首挺立着，树冠还是郁郁葱葱的，一阵风吹来就“哗哗”作响。
　　教室里的风扇不知疲倦地转了一圈又一圈，唱着催眠的曲子。
　　“陆川，你怎么不去上体育课？”
　　一句问候传来，在空荡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空气里的浮尘都随着这句问候而跳跃起来。
　　陆川本来把脸埋在臂弯里假寐，昏昏沉沉地要睡过去，听到有人叫他，艰难地挣脱困意，有些不情愿地抬起头，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人，没有说话。
　　“哦，我忘了，你身体不好，所以你不用上体育课，你可真幸福。”那个人补充道。
　　这种话，是在嘲笑吗？
　　但他的语气中似乎又带着满满的真诚。
　　陆川靠在后桌上，双手抱在胸前沉默地端详着他——身姿挺拔，皮肤白皙，五官算是端正好看，阳光洒在他深棕色的头发上散发出柔软的光泽，让人想去揉一揉。
　　“自己在教室里无聊吗？我可以陪你说说话。”面前的人灿烂地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
　　“我认识你吗？”陆川冷冷地开口，想尽量跟他保持距离。
　　“现在不就认识了吗？我叫季风。”
　　季风，这个名字自己倒是听过很多次，因为它总是出现在成绩公布栏的最前端。
　　“我不认识你。”陆川说完重新把头埋在臂弯里，热烈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晒的皮肤有些发烫。
　　“但是我认识你呀。”
　　“你好，陆川，我叫季风，很高兴认识你，我们可以做朋友。”
　　陆川的耳边继续传来季风的声音，他把头埋的更深了。
　　“你不想认识我吗？开学一周了你还没有交新朋友。”
　　“认识我之后再上体育课你就不用一个人了，我可以陪你。”
　　“你不再想想吗？”
　　“嗯？陆川？”
　　“闭嘴。 ”陆川在桌子下狠狠地踢了他一脚。
　　“啊，好痛！”季风吃痛地叫了一声。
　　“这说明你同意了吗？”
　　“放学后我们一起回家吧，我在后门等你，要下课了，我回座位了。”
　　下课铃声响了起来，同学们陆陆续续地回到了教室，他们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体育课上的趣事。
　　快乐是他们的，跟我没关系。
　　陆川边想着，边抬起头寻找季风的身影。
　　他正在回头看陆川，嘴角还带着笑意。
　　这个人一定有精神病。
　　陆川发出一声极其幼稚的低骂。
　　往常陆川喜欢等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再回家，但今天不一样，当放学铃声第一个音符响起的时候他就拎着书包从后门跑了出去。
　　没有见到他。
　　陆川一口气跑下楼，胸部隐隐作痛，有些喘不上气来。他捂着胸口回头看，季风没有跟上来。
　　于是他放慢了脚步，调整着呼吸。
　　——我才不要跟你一起回家！
　　但走到校门口的时候，陆川就看见了季风，他正背着书包满脸笑容地看着陆川。
　　“我就知道，今天你跑得那么快，只有在校门口才能堵住你。”
　　“你有事吗？”陆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一起回家呀。”
　　“不顺路。”
　　“顺路。”
　　“你有病吗？”
　　“我没有啊，我身体特别好。”季风又人畜无害地笑了起来。
　　“我没欠你钱吧，跟着我有事吗？”陆川朝他竖了竖中指。
　　“你当然没有欠我钱，当然如果你想的话我现在也可以借给你。”说着，季风伸手向书包里摸索着什么。
　　“可别了。”陆川摆了摆手，转身就走。
　　“等下！”季风追了上来。“给你。”
　　“我不借……”陆川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躺在季风手心里的是两颗奶糖。
　　“给你。”季风重复道。
　　“我不要，我又不是儿童。”
　　“又不是只有小孩子才可以吃糖果。”季风打开一颗糖的包装纸，递给陆川。
　　陆川看了一眼，没有动。
　　“我没下毒。”季风深邃的眸子盯着他看，陆川觉得有些不自在。
　　“谅你也不敢。”陆川接过糖果塞进嘴巴里，浓郁的奶香和甜蜜在嘴巴里弥漫开来。
　　“好啦，回家吧。”
　　“回家就回家，你别跟我啊！”陆川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显得凶狠一点。
　　“可是我们顺路啊。”
　　“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
　　“你没有发现的东西多着呢。”季风眨巴着眼睛笑了笑。
　　陆川在心里粗略总结了一下对季风的第一印象——这个人成绩好，主动热情，爱笑，但是又热情的有些莫名其妙。
　　两个人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季风的嘴巴从始到终都没有停过，不管陆川是否回应他，他都能顺着自己的思路滔滔不绝地讲下去。
　　当然，不得不说，季风讲的内容还挺有趣。
　　“好了，我要到家了。”
　　“是吗？”
　　“嗯，走过这个巷子就是。”
　　“那明天见。”
　　陆川没有理他，把书包拎在肩头转身就走，季风忽然抓住陆川的书包带子。
　　“等一下。”
　　“说。”
　　“你以后不要像今天这样跑这么快了，你的身体不适合剧烈运动，你要是出事了我会后悔死的。”
　　“哦，是吗？”陆川盯着他的眼睛，“那你离我远一点不就可以了吗？”
　　“我……”季风的表情忽然僵住，松开了陆川的书包带子。
　　陆川往后退了几步，季风的身后是天边紫红色的晚霞，他的脸一点点淹没在暗影里，影子被拉得很长。
　　虽然面前的这个人很烦人，但其实自己好像并不是很讨厌他。
　　晚风轻轻吹动他们的头发，捎来一丝凉意。
　　“好了，明天见。”陆川朝他挥了挥手，转身向巷子深处走去。
　　“好！再见，陆川，明天见！”陆川的身后传来季风欣喜的声音。
　　这是陆川高二开学的第二周，学校重新划分了班级，他跟老朋友古寻被分到了不同的班级，但是他没打算去认识新的朋友，也没想到会有人主动来想要跟自己做朋友。
　　很多时候明明一个人更加自由快乐不是吗？
　　陆川拖着疲惫的步子打开了家门，房间里空荡荡的，暮色从开着的窗子里偷偷溜了进来，微风吹动窗帘。虽然白天的天气十分闷热，但是晚上的空气里还是弥漫着凉意。
　　“永远都是我一个人。”陆川自言自语着，换了鞋子，把开着的窗子完全推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疲惫地躺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
　　电视上播放着综艺节目，主持人努力地逗着观众发笑，挤出真假难分的笑脸。
　　在一片欢声笑语里，陆川沉沉地睡了过去，夜风吹进屋子，整个房间凉的就像被丢进了冰窖里一样。
　　“川川，快过来，妈妈抱抱。”
　　“妈妈，你别走行吗？”
　　“妈妈不走，过来，川川。”
　　“妈妈！妈妈我想你！”小陆川哭着奔跑过去，拼命地想抓住一丝属于妈妈的温暖。
　　近了，近了，马上就要扑进妈妈的怀里了。
　　“妈妈！”小陆川扑了过去，却只抓到一片虚无。
　　“妈妈，不要走！”陆川猛地惊醒，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时屋子里的温度已经很低了，陆川又没有盖毯子，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该死，头好疼。”陆川用力地锤了锤脑袋，踉踉跄跄地去关了窗户。
　　陆川摸了摸自己发烫的额头，去药箱里找了几片药就着冷水喝了下去，然后掏出手机拨通了古寻的电话。
　　“我说川川，大半夜你不睡觉干什么？想跟我一起来出来耍着玩吗”古寻的手机立刻就拨通了，对面传来聒噪的音乐声和男男女女的欢笑声。
　　“我发烧了，明天送我去学校。”陆川的声音嘶哑着。
　　“我给你请假不就行了，这不是陆公子的作风啊？”古寻在电话那头调侃着。
　　“别废话，我挂了。”
　　陆川按掉电话走进了卧室，昏黄的灯光温柔地洒在床上。他直直地倒在床上，拉过被子盖在身上，一合眼就睡着了。
　　为什么还要去学校呢。
　　虽然那个人挺烦的，但毕竟跟那个人说好了明天见，不能说话不算数。
　　自己最讨厌的就是言而无信的人。
　　有一条冰凉滑腻的蛇钻进了被窝，陆川感觉到这条蛇在自己的脊背上游走，凉凉的，后背有些发痒。
　　但他一点也不害怕，他甚至不想醒过来。
　　现在那条蛇游走过他的肩，他的后颈，他的喉结，他的下巴，然后对着他的嘴唇伸出了信子。
　　一阵刺痛。
　　“川川！快起来！”
　　陆川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俯在自己的身上，自己的短袖被撩了起来，露出一大截后背。
　　“啊！你要吓死我吗！”陆川惊坐起来。
　　“没办法啊，我叫了你好久，你都没反应，我就逗逗你，掐了你一下。”古寻朝着陆川做了个鬼脸，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还有点发烧，吃药了吗？你的身体可是要好好养着啊，不然我可没法向陆叔叔交代。”
　　“别废话了，打车去学校吧。”陆川一把推开古寻，从床上下来，穿上拖鞋走进了卫生间。
　　“不用，我开我爸的车，让你坐在我的副驾驶。”古寻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
　　“你有驾驶证吗？我还年轻，可不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坐你开的车。”陆川从卫生间里走出来，伸出一只手臂勾着古寻的脖子，“走吧。”
　　“你不愿意坐，我还不愿意开呢。”
　　“你没驾驶证不能开车。”陆川重复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帮我爸保管一下备用钥匙，你看你。”
　　“知道就好。”
　　古寻无奈地摇了摇头。
　　走下楼，地上湿漉漉的，看来昨天晚上下了一场雨，怪不得昨天晚上那么冷。
　　坐上出租车，陆川又迅速进入了梦乡。古寻扳过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肩上，扭头看着这个自己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其实自己小时候并不喜欢和陆川一起玩，他总是病恹恹的，对所有人都一脸冷漠，不参与男孩子们的游戏，整天坐在台阶上沉默地望着天空。
　　自己上小学的时候才知道陆川有先天性的心脏病，后来慢慢的跟他接触，发现他其实是个很有趣很讲义气的人，有时候还很幼稚。
　　儿时的玩伴走的走，散的散，一直走到现在的就只有陆川一个人了。
　　“小伙子，到了。”
　　司机的话把古寻从回忆中拉了出来。他轻轻喊醒陆川，搀着他向教学楼走去。
　　“快上课了，你先回班级吧。”陆川说道。
　　“那怎么行，我得亲自把你送进教室才行，你要是在半路晕倒了怎么办啊。”
　　古寻把陆川送到教室门口的时候，上课铃声响了起来。
　　“老师，报告。”古寻扣了扣门，老师和同学们纷纷转过头来。
　　“老师，陆川生病了，但他还是非要来上课，有点迟到了，劳烦您见谅哈。”
　　“没事，该休息的时候就休息，先快进来吧。”讲台上的女老师扶了扶眼镜，温柔的回应道。
　　“陆川，那我走了啊，我真迟到了。”古寻急匆匆地往楼下跑去，还不忘回头看一眼。
　　陆川拎着书包走进教室，这种被人注视着的感觉真的不好。
　　他低着头走到自己的位子，刚刚坐定抬起头，就发现季风正在扭头关切地看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