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室一厅》核桃酸奶

1、客厅

　　早晨七点，江沉准时坐到山海咖啡馆十七号桌。

　　早起犯困，没课的时候他总会贪睡半小时。半小时是极限，他带的那个班问题学生太多，一会不在学校压着准要闹翻天去。

　　他难得松懈片刻靠到椅背上揉了揉太阳穴，昨晚备课到太晚，周五早上难得没课还要被拉来母亲安排的相亲，超出计划安排的事情总让他感到精疲力尽。

　　十七号桌隐在隔窗后边，隔窗边装饰着江沉分不清是真花还是假花的玫瑰，娇艳欲滴——只是咖啡店里咖啡的醇香掩盖了花香，色彩艳丽过了头反而像塑料花。

　　母亲坐在他身边的位置，此刻正轻声和坐在对面的女人说话。说的无非是家长里短，我家孩子这样那样不好，你家孩子一定这里那里都好。

　　江沉心里啧了一声，抬手看表，七点十六，他对这位迟到的、据说看了他照片就立马答应来赴约的相亲对象印象分又低了点。

　　他眉睫下垂出神片刻，又过几分钟，忽然听见身后柜台方向传来个轻柔的男声：“谢谢，我有预约的。”

　　这声音......

　　那人从他背后走来，路过一张方形的桌子，坐在了他对面。

　　江沉抬眼看去，对上一张熟悉也陌生的漂亮脸蛋。那青年身形瘦削，皮肤极白，衬得嘴唇颜色几乎和他身后的玫瑰一样艳丽。

　　只一眼，对面那人就有些窘迫地低下了头，露出半长头发下一截纤细的脖颈。

　　江沉坐直身，听对面女人说道：“这是我儿子，明欢。明欢，这是陈阿姨和他儿子。”明欢拘谨地冲他们点头示意，说了句“阿姨好”。

　　母亲拍了拍他挺直的肩膀笑呵呵地接上：“我儿子，江沉。别看他成天冷着脸，他啊，就是容易害羞。”

　　两位母亲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互相笑了笑，又说了几句客气话，几分钟后相携离开咖啡馆。

　　明欢似乎十分紧张，端起面前早就摆着的咖啡灌了一大口，瞬间被苦得皱起了脸——那是一杯黑咖啡，明欢不爱喝咖啡，更受不了这种这么苦的。

　　江沉看见他低着头吐了下舌头，收回眼神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若是别人他本可以关心地问一句要不要点杯甜的，但面前坐着的这位是他的相亲对象，兼前男友。

　　山海咖啡馆门前的风铃丁零当啷一阵响，舒缓悦耳的纯音乐静静裹挟着两人之间的静默。

　　江沉垂眼抿了一口自己的咖啡，不待他说什么，侍应生说一声打扰为他们端上了两叠小蛋糕，“这是本店随机赠送的小礼品，请慢慢享用。”

　　一块是黑森林，另一块是抹茶千层。

　　江沉眼神在两块甜点上停留片刻，视线里突然闯进一只腕骨薄且白皙的手，手指细长，骨肉匀称，手背皮肤下覆着清晰可见的青色脉络。

　　那只手端走了抹茶千层。

　　江沉视线下意识追过去，瞧见明欢有些局促不安的表情。那双鹿一样的眼睛迅速瞥了他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去了。

　　对面人脸上浮起一层薄粉，江沉心中又啧一声没动那盘黑森林，转脸看向窗外。秉承着给足相亲对象面子的原则，他等明欢小口小口仓鼠一般吃完了那叠抹茶千层才站起身。

　　他站起身的瞬间，明欢也跟着惊慌地站起身。起身动作太大，碰掉了银勺，随之落在瓷器里，于安静的咖啡馆而言是一阵惹人羞窘的噪声。

　　他无措地看了看旁边一桌因为他们之间不尴不尬气氛投来好奇眼神的客人，又咬唇无措地看了看江沉，手指在裤子上纠结地扯来扯去。

　　江沉对他的眼神和小动作视若无睹，在明欢刚吐出个“你”时就截断了他的话头：“你坐会，我有事先走。”

　　说罢不再看明欢的表情，转身离开去柜台结账。

　　走出咖啡馆时，江沉竟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咖啡馆外日光正好，透过幢幢冰冷灰色的高大建筑一直落到他面前。暑意正浓，他却仍然穿着白衬衫黑西裤，袖子挽到手肘处，在五颜六色的喧闹人群里显得格格不入。

　　回到学校，江沉拿出日记本记下早上的事，他习惯把每天做的事和感受记下来，刚写上个句号祝怀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沉哥，相亲怎么样啊？”

　　江沉走出办公室，站在走廊上把目光投向远方，城市之外烟雾缭绕，山影朦胧，他过了会才回道：“不怎么样。”

　　那头祝怀果然哈哈大笑几声，“不是，我说，你都吃素修行几年了，心里还想着小少爷啊？”

　　祝怀是他高中同班同学，知道一点他高中谈恋爱的事。江沉收回目光，“还有别的事吗？”这是要挂电话了。

　　“行吧，你真是一点玩笑都不让开。你不是明天生日吗？叫上小罗他们一起聚聚？”

　　江沉蹙眉，一点都不期待自己三十岁生日。他兴致不高：“算了，这两天学校里忙。”临近暑假，不仅要准备期末考还要准备高一学生分班的事，心里那点不得劲更让他心烦意乱。

　　“忙忙忙，就你最能忙。你那帮小兔崽子比终身大事都重要了吧！”

　　江沉失笑，没在这件事上多言语，两人唠了几句，挂了电话，他又在走廊站了一会。

　　胶南是个靠海小城，风里藏着海的味道。水好空气好，环境宜人，这两年涌入不少大城市的住客，这座原本安静的小城也热闹起来。

　　江沉在这个早晨又一次晃了神，想起祝怀问他的。

　　“有戏没有？”

　　明欢么？当然是可以有的。

　　只是他已经不是十七八岁因为恋爱能折腾得两三天不睡的年纪，他没有资本也没有精力。

　　家里时刻为他婚事操碎了心的母亲，学校里一帮时刻让他操碎了心的学生，哪来一点精力分给小恋人思考爱情哲学？

　　二十九岁的江沉想，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