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六月落梅花》四月柠檬

42、第四十章大成纺织厂

　　曾老爷子坐在餐桌边，一个人静静的吃着早饭，看着报纸。
　　曾维之正好下楼，走到餐桌边坐下，紧接着曾济华，曾乔语，姚丽和曾陈氏接连走到餐桌边坐下。

　　曾老爷子喝了一口豆浆，看着大公报的报纸，微微抬头，正对上曾维之的眼睛，开口问道：“上海公司的事情可是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曾维之刚夹起一个小笼包，放在碗里，没有吃，看着曾老爷子，回了句。
　　“那从今天开始，跟我去纺织厂。”曾老爷子不容置疑的威严开口。

　　饭桌子上，几人欢喜几人愁，姚丽按捺住内心的怨气，极力表现出自然的样子。
　　而一旁的曾济华喝着稀饭，若有所思，未曾想，竟被这姚丽说中了，心中不禁有些苦闷，自己这亲儿子，竟然还比不上一个孙子辈的。

　　曾老爷子吃完先行走了出去，曾济华看着曾维之，神色未明的笑了笑：“好好跟着老头，难得有他信得过的。”
　　曾维之对上曾济华的眼神，若有所思，显然，他从曾济华和姚丽的眼神里面，读到了那一丝防备之心。
　　经商多年，在沪上商海摸爬滚打，这些人情世故的，从他独自一人担起曾家公司的时候，他就深深的明白了，他对着还在吃饭的外婆打了声招呼，说是自己吃饱了，这才匆匆跟上了曾老爷子的脚步，走出了曾公馆，身后还传来了曾陈氏的喃喃：“怎么吃的那么少？”

　　苏元跟在曾维之身后，曾老爷子的司机小陈将一把钥匙递给了苏元，这辆车，是曾老爷子给曾维之准备的。
　　二辆车前后脚的出了巷子，朝着大成纺织厂行去。

　　曾维之望着窗外忽闪而过的街景，忽然脑海里就出现了白雪和自己走在汉口大街小巷的场景，心中只觉得有些绞痛着，回忆如海，原来，自己，从来就没有忘记过。
　　那一场日军空袭之后，大成纺织厂里面，已经有一些人离职了，而留下来的这一批人，都是一直跟着曾老爷子的老员工，都死心塌地的留在了厂子里面，前几日，由着大成纺织厂的一批货，好不容易从江汉关码头运送了出去，才勉强的收支平衡，发了工资。

　　曾老爷子下了车，向着工厂厂房走去，每日例行上班检查一遍，是曾老爷子这些年来的日常。
　　曾维之跟在曾老爷子身后，向着厂房走去，厂子里面，机器的轰鸣声不间断的传来，李工看到曾老爷子走过来，自是也看到了跟在曾老爷子身后的年轻男子。

　　一遍巡视之后，曾老爷子这才信步朝着办公室走去。
　　“小李呀，这是我孙子，曾维之。”进了办公室，曾老爷子这才对着李工开口说道。
　　“少爷好。”李工在一旁恭敬的说了声，继而走到曾老爷子身边：“厂长，方才林会长来电话了，说是下午，在汉口总商会有个会议，让您务必出席。”
　　“你告诉小陈时间吧。”曾老爷子对着李工说道，看了一眼还是站着的曾维之。
　　“好，我知道了。”李工说完，这才走了出去。
　　“坐吧。”曾老爷子点燃了一支烟，对着曾维之说了一句。

　　一阵久违的沉默，在爷孙之间弥漫着，浓浓的，有些化不开。
　　曾维之对这个所谓外公的印象，仅仅停留在那年初回汉口，在一群痛哭的亲人之间，依旧沉静如海的面容，外公，对妈妈，始终是冷血的。
　　曾维之看着曾老爷子有些花白的头发，他有些，看不清面前的这个老人，亲情，友情，对于他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这些疑惑，堵在心中，他也不想去问。

　　“在厂子里工作吧。”曾老爷子忽然开了口，语气有些缓和。
　　这般的话语，让曾维之瞳孔之中，有些微震，他看着曾老爷子花白的头发，和那脸上清晰可见的皱纹，心中有些恻隐，这样的外公，是他从未见过的。
　　曾老爷子抬起头，抽了一口烟，看着曾维之，语气冷淡：“怎么，你也不愿意？”
　　“说实话，我不愿意。”曾维之镇定一番，还是说出了心中的话。

　　“哈哈。”曾老爷子朗声一笑，有些苍凉，有些可悲的神色，在眼中弥漫开来：“你和天宸，像极了你们的母亲，一般的性子。”
　　曾老爷子看着曾维之，不由得想起了曾书贤，没有人知道，当年曾维之将曾书贤的骨灰送回汉口之后，曾老爷子一如往常，第二日，还未出殡，曾老爷子就去了纺织厂上班，没人知道，他在办公室里，泪眼朦胧签着文件的模样，那时候，他失去了女儿，他一手创立的大成纺织厂也在濒临死亡的边缘徘徊。

　　曾老爷子这张刻板冷静的面孔之下，大抵只有他自己才看得清楚。
　　他不想解释，因为他知道，有些事情，错过了，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前几日，我去寻了卢思先生，准备将沪上的轮船加入到民生公司，用于运载汉渝航线，对不起，这里，我可能来不了。”
　　自从在汉口江滩，看到了空军祭奠，又看到了那个由着南京送来汉口的女学生，这一切的一切，包括曾谙的参军，都让曾维之看到了自己的懦弱。
　　前几日，他去寻了卢思先生，已经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准备将上海曾家旗下的轮船悉数加入民生公司，虽然可能帮不了太多，也许是杯水车薪，但是，多几艘船只，总是比没有好的多的。

　　“那你去哪儿？”曾老爷子神色未明，冷静的看着面前的曾维之。
　　“准备跟着卢思先生，跑长江航线。”

　　曾老爷子看着曾维之，他才发现，他一点儿也不了解自己的二个孙子，曾谙是这样的，曾维之也是这样的，就像当年他看不懂自己女儿的心思一般，他以为自己喜欢的，他们就一定喜欢。
　　“都走吧。”曾老爷子头也没抬，沉声说了句，猛抽了一口烟。
　　这一辈子，跟亲生女儿断绝了父女关系，如今年纪一大把了，儿子不成才，孙子也不愿意回来帮自己。
　　曾老爷子将燃尽的烟头丢入了烟灰缸，又重新点了一支烟，袅袅青烟升起，这世间，没有人比自己活的更加失败了吧，他从来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从来没有尽到外公的责任，又凭什么要求他们都听自己的呢。
　　曾老爷子抽着烟，站在窗前，看着自己一手创立起来的大成纺织厂，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样，一点一点的陪着他成长，却也在不知不觉间，有些迷失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