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六月落梅花》四月柠檬

100、第九十八章 东正街39号

　　保育院门口，江西一瘸一拐的走着，抱着一个约莫三岁的小男孩。

　　江南和杨老师带着三百个孩子，从保育院里走了出来，孩子们纷纷侧目，看着身后这个曾经给了他们安稳生活的地方。

　　“江老师，我们去哪里呀？”一个小女孩怀里抱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布娃娃，稚嫩的问着江南。

　　“去重庆。”

　　“江老师，重庆没有炸弹了吧？我们不会再玩很久的捉迷藏了吧。”

　　“对，那里没有炸弹了。”江南笃定的点点头，小女孩甜甜的笑着，一蹦一跳的。

　　孩子们陆陆续续的上了船，对即将开启的旅程都很兴奋。

　　曾谙坐在车子里面，看着江南带着孩子们上了轮船，这才悄悄开车离开。

　　不远处跑来了一位约莫六十岁的老妇人，继而一把跪在了岸上。

　　江南，杨老师立马下了船，江西跛着脚，慢慢的走下了船。

　　杨老师扶起了那位老妇人，旁边一个约莫五岁的小女孩牵着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小男孩，一人正拿着一个糖人在吃着，一脸天真的笑着，衣服陈旧但是分外整洁。

　　“求求你们，把我的孙子孙女带去重庆吧。”老妇人哭着哀求着。

　　“奶奶，这船已经坐满了，不能再上人了，对不起。”杨老师愁容满面，于心不忍的拒绝了老妇人的请求。

　　“我给你们磕头了，我儿子在安徽打鬼子死了，我媳妇儿被鬼子扔下来的炸弹炸死了，求求你们，带他们去重庆吧，我实在是买不到船票，三位菩萨，求求你们了。”老妇人跪了下来，哭泣着说道。

　　一旁的小女孩，呆呆的看着老妇人：“奶奶，吃糖。”

　　江南，江西，杨老师早已红了眼眶，杨老师冲着江南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我下来，让他们上船吧。”江南扶起了老妇人，说了句。

　　听到江南的话语，老妇人朝着江南不住的鞠躬，带着一旁的姐弟俩：“快，你们快给活菩萨鞠躬。”

　　姐弟俩，忽闪着大大的眼睛，跟着奶奶有样学样的鞠躬，甜甜的笑着：“姐姐，给你吃糖。”

　　“姐姐不吃，你们吃吧。”江南扶着老妇人，看着姐弟俩。

　　杨老师牵起小女孩，江西抱起那个小男孩。

　　老妇人拉着小女孩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你要好好照顾弟弟，晓得吧。”

　　小女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吃了一口糖，沉沉的点着头，直到姐弟俩被抱上了船，那小女孩才哇哇大哭了起来，她以为奶奶要一起上船的，拼命的想下船，被杨老师紧紧的护在怀中。

　　轮船缓缓离开，老人满脸是泪，看着姐姐在哭，小男孩也哇哇跟着哭了起来。

　　“记住了，你们的家在汉阳东正街39号，千万记住了，瑛丫头。”老妇人哭着朝着轮船边跑边喊，江南跟在老妇人身后，看着轮船上抱着哭泣小男孩的江西，不断的安抚着小男孩。

　　江西看着岸边的江南，追赶着船只，站在船头，柔柔的笑着，朝着她挥了挥手。

　　轮船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视线里。

　　老妇人抹了一把泪，拉着江南的手：“姑娘，好人有好报，我替孩子的父母，谢谢你了。”

　　“奶奶，没事的。”

　　天气阴沉沉的，一场暴雨，突然就下了起来，保育院里，留守的老师根本就不够了，傍晚，一个孩子又吐又泄，江南照顾了她一整夜，几乎没合眼，一夜的雨，终于是停了，江南一看时间，才四点钟，正准备回家。

　　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江南拿起电话，听完之后，电话滚落在了地上，轰的一声响，不由得红了眼眶。

　　朝着码头狂奔过去，小雨细细散散的又下了起来，方才打电话的是保育院办事处，那电话里面仓促传来的声音“保育院的轮船刚出长江口，被突袭的日军飞机击中，300个难童连同护送人员无一幸免。”

　　江南跪在码头船只离港的地方，朝着江面，终于是崩溃大哭，表姐站在船头朝自己笑着挥手，自己跟那个女孩说去了重庆就没有炸弹了，一船人，就那样绝望的沉没在冰冷的江水中，泪眼朦胧在雨中朝着汉阳去了，汉阳东正街，早已是一片废墟，只有一些幸存的半边房子，歪歪斜斜坚强的坚守着。

　　大雨倾盆，江南站在汉阳东正街39号，使劲儿的敲门，天色刚蒙蒙亮，被敲门声惊醒的老妇人披了一件衣服，拿起门边的一把破伞就出来开门了。

　　一声吱呀的开门声，江南看着老妇人，几乎颓然跪地。

　　“姑娘，你怎么了？”老妇人记得江南的模样，举着破伞完好的那一方，赶忙撑到江南的头上，努力的去扶她起来。

　　“奶奶，对不起，轮船昨天被鬼子的飞机击沉了，没人活着，对不起，对不起，死的应该是我，不是他们。”江南哭泣着说道，眼泪和雨水混在了一处。

　　老妇人的伞飘然落地，翻开在地面上，苍老的面容上，眼泪几乎是夺眶而出：“天杀的鬼子，天杀的鬼子呀，他们不得好死呀，那么多孩子啊。”

　　一旁的邻居听到了哭喊声，三三两两的走了过来。

　　江南低着头流泪，满是愧疚。

　　“姑娘，起来，你快起来，不怪你，你是为了救他们，是他们姐弟俩没这个福气活到重庆，你快起来。”老妇人抹了把泪，和一旁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扶起了江南，一旁的人立马给江南撑着伞。

　　“家和呀，你跟小慧记得来接接孩子们，他们小呀，不知道去天上的路呀，我怕他们迷路呀，我给你们多烧些纸钱去。”老妇人仰着头嘶喊着，扶着墙壁，走进了屋子，拿出了一沓纸钱，大雨突然停了。

　　一旁三三两两的人，无奈的摇着头，隐忍着情绪，成天的轰炸，谁都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亲人。

　　青烟纷飞在巷弄里面，只听得一阵一阵的哭喊，江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她跪在归元寺大雄宝殿的蒲垫上不住的磕头，看着佛像，嚎啕大哭，江西也没了，三百个孩子，就那样死了。

　　一个七八岁的小和尚跑到主持的身边，说了句：“师父，我听山下的人说，日本鬼子打过来了，我们不走吗？”

　　主持看了看四周参天的古木，又四下看了看归元寺的角落廊檐：“明日跟着你师兄下山吧。”

　　“那师父呢，不跟我们一起下山吗？”

　　“不走了，我走了，岂不是丢了信仰，我走了，佛怎么办？”

　　主持朝着大雄宝殿走来，老远就听见了殿里传来的哭泣声，走进一看，这个女孩子，他依稀还有些印象，女子不停地磕头，重复着一句话：“救救他们，救救他们。”

　　主持对着佛像深深的拜了拜，静静的看着。

　　阴云密布的天空，笼罩着无数次在炸弹中幸免于难的归元寺，静静的矗立着，看着世间疾苦，鲜血淋漓，连佛也无能为力。

　　曾老爷子一生的心血，大成纺织厂，被曾济华和姚丽转手就卖给了重庆当地的公司，那些钱，被姚丽拿来在法租界全部买了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