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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八章曾公馆 ...

  •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黄包车停在了一座精致的小洋楼前,那是位于法租界的曾公馆。

      曾谙身上没有钱,只能让黄包车夫在门口先等着,自己进去取钱出来,再给他。

      黄包车夫,却是严严实实的堵在了门口,生怕这曾谙偷偷的溜走了。

      曾谙进了院子,似乎这里还能感受到母亲当年生活过的气息,这是自己第一次来这里。

      敲了门,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女子,像是家里的佣人:“请问你找谁?”

      “我找我外婆。”

      身后的厅堂里传来一细嗓子女子的声音:“王姐,谁在外面呀?”

      王姐是曾家的老佣人了,看着曾谙,总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这才走进去,对着一个中年女子说了一句:“夫人,一个男孩,说是找老夫人的,我瞅着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里厅里面坐了一个穿着西装的男子,还有一个穿着酒红旗袍的中年女子。

      这中年男子立马起身,走到门口,那女子像是仿佛没有听到一般,都没有起身,只是悠然自得的拿起桌上的冬枣,吃了起来。

      中年男子疾步走到门口,看着门口的男孩,一脸欣喜,还真是和姐姐有几分相似:“你是曾谙吗?”

      “是,你是?”曾谙看着面前的中年男子,只觉得他倒是和妈妈长的有些相似。

      “我是你舅舅呀,快,快进来。”

      这中年男子正是曾谙的舅舅,曾济华,如今也是四十六岁的年纪了,清瘦颀长,带着一副眼镜。

      “我,我?”

      “你怎么了?”见着曾谙似乎是不太愿意进门,曾济华伸手准备去拉曾谙的手臂,却被曾谙给往后走了几步回绝了,这是曾谙没有见过面的亲人,他心中始终还是有些不自然的。

      “小少爷,你还没给我车钱呢?”门口的黄包车夫似乎是等不及了,这才对着里面喊了一句。

      看着曾谙有些窘迫的神色,曾济华这才示意一旁的王姐,出去给那黄包车夫送了车钱。

      曾济华拉了曾谙立马进了屋。

      那穿着旗袍的中年女子,名叫姚丽,是曾济华的夫人,这才慢慢悠悠的起身,看着面前的男孩,眉清目秀的,不屑的道了句:“你就是那害得曾家丢尽了颜面,曾书贤的儿子呀。”

      曾谙看着面前这个穿着酒红旗袍,容貌虽十分艳丽,但是浑身穿金戴银,一副俗气的样子,若不是大哥再三强调,自己定然是不会来这里,看这种人的脸色的,只得忍住不理她。

      “说什么呢?”曾济华在一旁,不痛不痒的制止了一句。

      这姚丽还是没有住口:“当年,她做都做了,如今,我还不能说了呀。”

      “住嘴。”许是听到外面的吵闹声,一个头发泛白,却被梳的一丝不苟,穿着长衫马褂的男人从书房走了出来。

      这人约莫六十五岁的年纪,正绷着个脸,瞥了一眼姚丽,继而望向曾谙,眼神之中,忽闪而过一丝暖意,却又被严厉所替代,面前的这个男孩,像极了自己的女儿,尤其是那一双灵气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一般,和曾书贤当年一模一样,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

      姚丽看到曾老爷子出来了,自是乖乖的闭了嘴,气呼呼的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拿了一颗冬枣开始吃起来了。

      爷孙二人就这样看着,还是曾济华开了口:“爸,这是曾谙。”

      曾安国没有见过曾谙,他只见过曾维之,如今看着面前的孙儿,却是开不了口,一句话都没有说了,就走进了一楼的书房,一声重重的关门的声音传来。

      “曾谙,走,我带你去见外婆。”曾济华走到曾谙身边,曾谙这才跟着曾济华走了。

      楼梯转角的地方,一双细长的丹凤眼,静静的观望着一楼发生的所有事情,她的视线却一直停留在那个眉清目秀的男孩身上,这就是曾济华和姚丽的女儿,曾乔语。

      坐在沙发上的姚丽,对着王姐就是一番训斥,只说这屋子里面全是灰,一点都没有打扫干净。

      王姐只得拿了抹布,重新去擦屋子,姚丽一副没地撒气的模样,这才气呼呼的往二楼卧室走去。

      她和曾济华结婚二十年,只生下一个女儿,如今十九岁,可这生不了男孩子这件事情,却是她永远的伤口,当年她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是曾济华明媒正娶,迎进曾家大门的,所以,当得知曾陈氏给上海的孙子写信之后,她知道,这么多年来,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要发生了。

      曾公馆的装修,精美古朴,低调之中,又不失庄重,就像是曾谙第一眼看到外公的感觉。

      曾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在湖北织布局兢兢业业的工作,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是升了职位,织布局是盈利的,却被张之洞拿去弥补铁厂,枪炮厂的亏损,织布局一直处于高利贷的压迫之下,后来织布局经营不善,无从发展,曾老爷子又被调去了新成立的湖北纺纱局北厂工作,后来南厂一直没建成,纱厂向英商订购的机器一直滞留在上海码头很久。

      曾安国年轻的时候,有干劲儿,又有闯劲儿,于是便和当时的好友一起集股,将那些机器买回了几台,开了大成纺织厂,后来日本的洋货进入国内市场,大成纺织厂的效益日渐衰弱,起初创业的几个朋友,接连抽资退出了纺织厂,只有曾安国一人坚持数年,日日留宿纱厂,殚精竭虑,终于是一点一点的让大成纺织厂起死回生,至今,还要每天坚持去公司上班。

      曾济华推开房门,一个老式梳妆台,一个实木暗红色床头柜上,一台白色的台灯发出柔和的光芒,一白瓷花瓶里面,摆放着雍容华贵的牡丹绢花,一张雕花的大床上躺着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老人。

      曾济华看了一眼曾谙,站在门口,却久久不愿进来,这才走到床边,在老人耳边小声说了一句:“妈,你看谁来了?”

      床上的老人微微睁眼,看着站在门口,有些怯弱的曾谙,这张像极了女儿的脸,眼泪刷一下就流了出来,挣扎着起身,曾济华见状,赶忙起身扶起了老人,曾陈氏。

      曾陈氏老泪纵横,对着站在门口的曾谙挥手示意:“孩子,快过来,让外婆看看。”

      曾谙印象中,没有对老一辈的印象,听大哥说,上海的爷爷奶奶很早就去世了,父亲从小是被大伯带大的,后来大伯去世,年纪轻轻的父亲独自一人,在上海谋生,后来辗转来了武汉,所以,他印象中,既没有爷爷奶奶的影子,也没有外公外婆的影子,这突然而至的亲人,让曾谙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们。

      曾谙看着曾陈氏,还是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曾陈氏拉住了曾谙的手。

      老人的手,枯槁的十分瘦弱,像是冬日里光秃秃的杨树枝一般,却带着丝丝的温暖:“孩子,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们兄弟二人了。”

      曾陈氏的心中,饱含了对女儿的心疼,以及这些年来没有能够照顾孙儿的自责。

      当年曾安国被曾书贤逃婚一事闹得,在汉口几乎丢尽了面子,他在家中放了话,从此与逆女断绝父女关系,以后曾书贤不得再踏进曾家一步。

      曾陈氏,既放心不下只身前去上海的女儿,又不想惹曾安国生气,只得被夹在中间,活活受气。

      那时候,她背着家里,偷偷变卖了自己的嫁妆,托人送去了上海,这才帮着曾书贤和曾伦二人度过了难关,这些,曾谙和哥哥当然不知道。

      就算曾书贤犯了多大的错,与母亲心中来说,她永远是女儿,不会是敌人。

      曾谙看着老人枕头下,那半张露出来的照片,那照片上的女子,正是年轻时候的妈妈,原来外婆,一直是念着妈妈的,突然曾谙眼睛有些湿润了,望着床上的曾陈氏,哽咽着喊了一声:“外婆。”

      曾谙靠在曾陈氏的肩头,曾陈氏抱着曾谙:“没事了,回家就好了,回家就好了。”

      一旁的曾济华早已红了眼眶,水汽晕染了镜片,曾济华取下了眼镜。

      当年曾维之送回母亲的骨灰回汉口之后,曾安国全程一言不发,只是望着那个盒子,望了好久好久,可即便是那件事情之后,曾安国也没有什么明确的表示,直到这次,曾陈氏生了一场大病,又看到新闻上说了上海已经沦陷于日本鬼子的手中,这才偷偷让曾济华给曾维之送去了信件,说是想他们回来看看自己。

      曾老爷子得知消息之后,没有说任何话,只是把自己在书房里面关了许久,既没有赞成,也没有拒绝。

      那天,曾陈氏让曾济华给曾谙安排了二楼的卧室,曾谙还去看了当年妈妈住过的房间,听王姐说,曾陈氏吩咐王姐每日都去打扫大小姐的房间。

      几十年了,妈妈的房间陈设和当年她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曾陈氏每日都会来妈妈住过的房间,坐在向阳窗台的藤条椅子上,当年妈妈经常就是在那藤条摇椅上坐着,拿着一本书,一看就是大半日的。

      曾谙看着屋子里面的白色洋床,白色油漆的书桌和暗色的皮椅子,以及梳妆台和一侧大大的书架上,摆满了书。

      曾谙拿起一本红楼梦细细的翻看着,这个房子里,有妈妈当年生活过的痕迹,当年,在上海的小洋楼里面,印象中的妈妈,总是会在家里买来很多书,在阳光洒满庭院的午后,在花园里,给哥哥和自己读着书,声音细细柔柔的,带着南方口音。

      自从那次在协和医院见到那南京送来的女子之后,江南接连几天,心中有些郁闷,在家里吃饭的时候,也是比之前稍微安静了些许。

      直到那天,二哥将曾谙的信件从医院带了回来,在吃过晚饭之后,江夏敲了敲江南房间的门。

      江南的书桌上摆着一本书,她的眼神却没有在看书,忽然听到敲门的声音,江南开了门,看见是江夏站在门口的。

      “这个,给你?”江夏将手中的信件举到江南的眼前。

      “这是什么?”

      “他走了,留下这个在宿舍里面了,守门的大爷说,他好像几天前就走了的。”江夏看着江南有些不开心,接连说了句:“我可以进来吗?”

      江南拿过江夏手中的信件,打开了门,坐在床上,盘着腿坐着,打开了信,清秀隽永钢笔字,跃然眼前。

      江夏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看着那书桌上放着一本书,反手过来一看,英文原版的“战争与和平”,这本书理应是在自己房间的书架之上放着的,却不知此刻为何出现在了江南的房间。
      “二哥,下午没课,我去你房间,拿了这本书来看看。”

      看到盘腿坐在床上的江南乖乖的承认,江夏想着这丫头什么时候,还会跟自己打声招呼了,这才说道:“你若喜欢,这本书送给你吧。”

      “曾谙那人,也真是怪的很,那么出其不意的出现,却又这么悄然无声的消失,连再见都不说一声,也太没意思了,亏我还拿他当朋友呢。”江南将信随手放在书桌上,轻飘飘的说了一句。

      “若是有缘,自会再见。”江夏说了句。

      “二哥,今天在青年救国团的办公室里,我看到了南京大屠杀的新闻报道,日本军人大规模的抢劫,对妇女施暴,杀戮平民,把中国老百姓从家中赶出来,大批处死战俘与强迫征集壮丁,把南京城几乎变成了炼狱。”

      江夏端端正正的坐着的,却忽而将西装外套的扣子解开了,许是觉得有些压抑,他听到了江南的话语,去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回答她。

      “二哥,那个从南京送来医院的女学生,怎么样了?”

      江夏心中一惊,眉目之中有些诧异,望着江南,江南缓缓的开口:“上次我去医院找你,院长跟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她,怎么样了?”

      江夏将马甲的扣子也解开了,这才觉得松缓了一口气:“她受了很大的刺激,目前只能保守治疗。”

      “日军实在是太可恶了。”江南一句话,脱口而出,满是怨恨的神色。

      那样的江南,江夏从来没有见过,他既不知道如何说,也不知道能怎么样说,只是觉得心中徒生出了满腔的无力感,当年,他留德,苦读学医数年,只是想回国后,能够施展拳脚,治病救人,却未曾想到,短短几年的时间,日本人侵略东北华北,如今上海,南京相距沦陷,这样的局面,来的太突然,也太过于惨烈,那个从南京送来的女大学生童话,就像是万千国人的缩影,如今的中国,早已身处水深火热之间,他觉得,自己沉沦其中,既不知道如何自救,更不知道如何救人了。

      江夏起身,摸了摸江南的头发,无奈的笑了笑,走出了房间。

      武汉的报纸上刊登了不少日军屠戮南京无辜平民的新闻,铺天盖地,席卷江城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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