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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父亲。”赵睦撑胳膊坐起,揉眼道:“儿不孝,劳父亲等候了,不知父亲有何吩咐。”

      “醒了,”赵新焕正在走神,闻罢赵睦言,似梦方醒般回过神。

      他在打量间,看见“长子”神色不佳,他心中多少有些担忧,嘴里却道:“十三岁已然心思能算周全,能知非明是,可定拿主意,你又素来聪慧,为父本不该多嘴质疑你决定,可有些路,一旦选择,便再无回头可能,故免不了还是想多问你一声。”

      赵新焕坐在床边,雄伟身躯如泰山安稳,半边神色隐在薄暮阴影中晦暗不明:“渟奴我儿,你当真已想好,要走脚下这条不归路?”

      这条一旦踏上,则死生无法再回头的路。

      凡赵睦经深思熟虑而定的主意,鲜少会轻易更改,何况此事早在她心中计较盘算许多年,决定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是她自己真实心意没错,更重要的是,几年前,行刑台上,三尺热血当面扬,她誓要为三叔之死讨个公道。

      赵睦直直腰背坐端正,行礼道:“回父亲,无怨无悔。”

      “好,”赵新焕轻拍“长子”手腕,语气中说不清是浅浅欣慰,还是淡淡悲伤,可他明面上看起来,连细微神色都与寻常那不显不露特点无二致,“郎中及相关一切,悉皆准备妥当,待过几日你身子好些,为父安排你出都城住段日子,好好‘养病’。”

      是父亲要找人来,帮她处理些身体上的性别特征,赵睦点头:“多谢父亲成全。”

      赵新焕顿了顿,声低道:“你最是机敏细致,当已猜到近来之事的些许前因后果,渟奴,你言谢为父成全于你,你又何尝不是在舍己成全为父,倘来日意遂,儿啊,为父首当谢你。”

      罕见如山般沉稳的父亲,流露出星点内心感情,赵睦犹豫中,像儿时对三叔撒娇样,拽住父亲一点衣袖,声压低,话语带上难抑轻颤:“三……三叔非您害死,对么?您说,您说我就信!”

      当初她三叔赵礼达变法,触动贺党利益,为朝中主流士大夫所极力反对,贺党为扳倒变法派而不择手段,最后,他们在某处极其不显眼的账目上小动手脚,买通变法官员,站出来指证赵礼达,利用职权贪赃枉法,草菅人命,豢养杀手,暗铸刀兵。

      他们怀疑赵礼达意图谋反。

      罪名缺少关键证据,朝廷只下赵礼达于大狱,而暂无法判罪,倘坐实,赵礼达女儿许充军妓,赵氏一门牵连降罪。

      那夜,赵新焕登门求见贺晏知父子,次日又去天牢见三弟,隔天,赵新焕在家中,找到三弟犯罪证据,并主动交于朝廷。

      朝廷念在赵礼达积极认罪,举证有功,判赵礼达斩首,不罪连家眷。

      昏暗光线中,赵新焕与赵睦四目相对。

      将满四十岁的男人,在多年宦海沉浮中,练就双冷静犀利的深邃眼;不满十五的少年,分明不谙世事纷杂,偏生有双洞察秋毫的睿智眸。

      父女二人对视,沉默中,虚空里尽是赵睦尖锐的无声试探,以及赵新焕滴水不漏的防御。

      男人还是败在女儿的倔犟注视中,他轻声叹息,眉眼悄然褪去冰冷伪装:“你生来聪慧,人人都赞你将来必成大器,可只有老三跑来我面前,满心担忧。”

      老三说,过刚易折,过慧易夭,望兄长以后,莫让渟奴多在人前显露。

      老三还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赵家孩儿不必样样出类拔萃,当亲长的,只希望孩子能平安顺遂。

      且不说究竟是谁故意将渟奴名声扬起,将捧杀的卑鄙心思打在孩子身,赵新焕对“嫡长子”的保护,却然还是晚一步。

      几年前,大国手王机薪履与友人生前诺,在思故台茶楼,邀天下棋士来战,可谓举世瞩目,不少勋爵高门包下茶楼雅舍入住,只为一睹大国手棋战为快。

      时九洲各国能人异士纷纷应战,开局十一日,应战者无不败北。

      第十二日,赵睦随书院游学归都,被同窗拉去思故台看热闹,拥挤中,她不慎撞到最边上一张应战棋桌。

      正在以一战三的王机薪,敏锐捕捉到角落些微异样,许是连日对弈疲惫,为缓解枯燥状态,他打趣道:“小友可是也要与王某对上几手?”

      “唔,行呀,”被后面人挤烦的赵睦,弯腰从隔离线下钻进来,食中二指夹起颗白棋,低头看桌上空白棋盘,似还挺感兴趣:“怎么个玩法?”

      王机薪不过随口一句玩笑,万没想到这漂亮得小少年,这般勇敢应他邀,他落下手中棋后,走过来道:“咱爷们儿玩个好玩的,黑白任你挑,其他规矩不拘束,如何?”

      赵睦冲那边几位如临大敌,低头沉思的棋手努嘴,王机薪抚须微笑:“同战呗,小友介意?”

      “不介意,”赵睦终于摆脱烦人的拥挤,松口气道:“你应付得过来就好。”

      看客无不笑小小少年不知天高地厚。

      对弈开始,王机薪执黑,赵睦执白,外头听说有小孩来战王机薪,纷纷聚集进来围观。

      王机薪思维敏捷,赵睦落子迅速,那边三人只勉强各应王机薪一子时,这边,他和赵睦对弈的棋盘上,已哒哒哒落下许多子。

      黑落十三夺魂魄,白定十二守阳元,典型的围棋定式。

      王机薪凭借五十余年对弈经验,判断这穿襕衫戴儒巾的漂亮小少年,是标准教学下的规矩学生,思及此,大国手疲惫面色中,露出几分对少年青春的欣慰笑意,他看着少年郎,仿佛看见了几十年前,同样规矩缜密的同学友人。

      照理说,黑落十三黔技尽,白落十二有余回,下一步该白棋走,一子便可死回生,他卖少年个陷阱,等着这孩子自投罗网,可小少年却忽恍然大悟般,仰起头,兴劲十足冲二楼看台上问:“这就是您所求之道,对吧?!”

      二楼看台上,围栏前的俊伟男子,正是赵睦三叔赵礼达。

      赵礼达笑而不语,只见赵睦把手中白子,下在最角落一个寂寂无名交叉点上,咔哒一声棋子落,围观人群爆发出哄堂大笑,笑这少年病急乱投医,白白浪费致胜机会的一步棋。

      赵睦却冲王机薪微微一笑:“老先生,小子赢了。”

      王机薪微微一愣,投子认负,在大片倒抽猛气的诧异声中,他哈哈笑起来:“今日败给赵家大公子,王某甚幸!”

      乳虎啸谷,百兽震惶,赵家此子不简单。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而内行中,又有几个能真正看出门道?在场不仅王机薪懂赵睦门道中之门道,不懂围棋而深谙官场的贺党魁首贺晏知的嫡长子,枢密使贺经禅,亦然如此。

      他看中了赵睦。

      贺党素来猜忌多疑,不能为我用者,需要尽皆铲除,赵家注定不能在党争中选择自保,甚至因赵睦入贺经禅眼,提早卷入党争,赵家兄弟商量后,决定主动到中流去击水。

      天下人都知,赵新焕是皇帝最忠实拥趸,是皇帝最趁手鹰犬,可那又如何?天下没有中书门下平章士贺晏知驯服不了的飞禽走兽。

      赵家大娃娃只是个引,与赵家定儿女亲,亦不过只是贺氏对赵新焕“明辨是非”,愿意投诚的奖赏。

      贺党能收赵新焕至麾下最好不过,贺晏知真正要收拾的,是赵家那个,总怂恿公家变法夺权的老三赵礼达……

      亲弟弟为捍卫心中道舍身就义,压抑三年的悲伤如涨潮吞没赵新焕,他紧紧握住“长子”手,沙哑了压抑的声线:“本不欲使你早知成年复杂事,儿呐,今朝你既决定要如你三叔般,去追心中之道,为父就把事情都告诉你。”

      .

      谁都没想到,赵睦休病,一下半年多没来书院。

      书院私下里起些许闲话,与其说是书院学生私下起闲言碎语,倒不如准确些说,这些孩子所反映观点,是各自父母对赵睦抱恙久的看法。

      “早料到赵睦会有一大劫,没听说过么,过慧易夭,他太过聪敏,出事迟早。”

      “听说他是被刺客所伤,有人为赵三爷报仇,伤不到赵睦他爹,只好让赵睦父债子偿。”

      好端端个孩子,前一日还健康活泼地,与同窗们在射课上拉弓射箭,次日里就突发疾病,卧床不起,以至于要送出都城,去清净地将养,没听说过什么恶疾会发得如此突然且严重。

      人多嘴杂,说什么都有,赵家双生子为此多次与人从言论争执,发展成拳脚相向,回家被他们母亲上官氏责骂不轻。

      这些都是后话。

      半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过是从春到秋的几度季节变化,凌粟时隔六个多月再见赵睦,忍不住围着圈把人细细打量,得出结论:“看来的确病不轻,模样似乎都变了。”

      赵睦瘦很多,五官线条渐显,相貌不再单纯是半年前的俊秀可爱,“少壮男儿”该有的棱角分明特征,慢慢从少年人身上表露。

      “半年来所落课业,可想好如何补上?”同样处于变声期的凌粟声音沙哑,说话时,喉咙里像堵着口气,他围观罢赵睦,抱着鼓囊囊书袋走在出学院路上,一句话能分三口气说出来。

      今日赵睦才来上课,碰巧课业繁多,他未得机会与赵睦好好说话,一别半载之久,乍见难免觉生疏,他笨拙地找着话题。

      “慢慢来,总会补上。”赵睦单手提书箱,走路速度快些就会喘气,似是病体仍旧未养妥当,声音沙哑中发虚。

      十三四的年岁上,大多数女娃娃成长基本都已定型,而男娃娃多是慢一步地,真正开始抽长。

      书院里少年也多是这个夏天,开始发生巨大变化,相貌、身长,乃至声音,更多细节还譬如喉结胡须之类男性特征,也都在这个夏里,在少年身上骤然涌现出来,此刻,很显然,凌粟和赵睦的声音,都尚未完成从少年音到男子音的转变。

      说起话来像公鸭破锣似的,叫人听了忍不住想乐。

      见赵睦和以前一样神色淡定,凌粟摸摸鼻子,道:“各学册我都做有笔记,倘需要哪个,我拿给你。”

      赵睦在外养病期间,并未落下书院哪门科目,此刻既听凌粟如此讲了,便报上个书名,道:“这本书的笔记,可方便借我看看?”

      “自然方便,那本书学起来的确有些难,记得夫子当时,用了好多堂课才讲完,”凌粟热热闹闹道:“笔记明日上学给你捎来,”

      说完有些不放心,又唠叨道:“这回,你拿去看,可要盯紧些,莫让你那淘气贪耍小妹,再给我撕碎。”

      前年借给赵睦笔记,结果,不慎被赵睦家那个调皮捣蛋的宝贝小妹,给撕去折纸玩了,赵睦对那小妹既舍不得打,也舍不得骂,最后又亲手写来一本笔记赔他。

      别的不说,赵睦那手字,写得是真漂亮。

      提起同窗笔记被家中小胖妞撕去耍,赵睦嘴角扬起,道:“放心,这回定给你保护好,而且,她今年都长大了,不会再撕本子耍。”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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