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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四

      “烟直!”苏楼脱口叫道,却听得他朗声一笑:“款曲暗通,一意孤行!”原来刚刚震飞出去的是苍松,苏楼暗松口气却见烟直趁妙慧缠住修篁之际抽剑身子疾走几步一剑刺向苍松胸口,得理不饶人。
      “你……”苍松捂住胸口翻着眼皮却说不出话来,孤烟直冷哼一声,回手一掌劈向修篁:“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转身间亦起剑,剑光如匹练疾刺向修篁肩井穴:“孤峰突起!”
      白光闪过血光起,一缕血花抛空洒下,可怜修篁方剑被妙慧拂尘兜住一时无法抽身只觉得右肩一阵穿心的疼痛,方剑已脱手而出,身子往后一跌撞上了妙慧收手不及的拂尘,啊的一声惨叫拂尘如钢针般穿进体内顿时千疮百孔,好在妙慧及时收手,腾出另一只手扶他:“道兄!”

      “你,你……”
      事出突变,电光石火间,孤烟直已连伤二人,手法诡谲而狠戾,三人满脸的惊惧与不可思议,怎么也不明白他是如何出手的。
      原来孤家有个绝招,能将人打在自己身上的力道巧妙的移到另一人身上与隔山打牛有异曲同工之妙,孤烟直与苍松比试内力之际,修篁那一掌打在身上被他巧妙的施加到了苍松身上,苍松彼时正要将他毙于掌下自不防有他,却不料一股旗鼓相当的内力突如其来当即受重创,而孤烟直更是趁机欺身上去一剑穿胸,若是修篁与妙慧双剑到,孤烟直当回防,然他们太过托大,为亲手杀孤烟直反先讧上了,孤烟直便是趁此隙解决了苍松,电光石火间又一剑回首刺向了尚不明时局的修篁,果然一击即中。

      “你……”妙慧虽然无恙但已方寸大乱,当年孤青峰对他们尚是一番苦战后方得胜,却不防孤烟直瞬息间便三伤其二,这个少年非但武艺超绝,更兼得心思玲珑,一剑间已审时度势兵出奇招剑走偏锋,更兼得心狠手辣。

      孤家剑法孤高清绝,使出来如同鹤舞九天亦如高山晶莹雪,再加上白露剑独有的清、白,真有风清月白的洒脱与出尘绝俗,然而,这少年的剑却多了抹凛冽的孤戾霸气,剑出见血,使得那抹至纯至白显得妖娆而瑰丽。
      “我跟你拼了!”妙慧忽地发出一声嘶吼,拂尘张开如同金蛇狂舞漫天皆是尘影,剑起呼啸而去,将孤烟直笼在剑尘下。
      孤烟直轻叱一声,身随剑走化成一道白光,只听得一阵铮然,尘影散去如同风狂絮飞自飘零,妙慧忙收回拂尘却已被白露剑削去一大半,不由勃然大怒,一声叱喝,拂尘重又铮铮作响迎空而来,刺向他上下各处要穴。
      孤烟直嗤笑一声,剑走之字卸去她的剑招后陡地一转直指她执拂尘的左腕,妙慧手腕灵活一转叱道:“找死!”
      白露剑堪堪擦过她手腕,剑势非但未颓反更炽竟呼啸着迎向她面门而去,妙慧暗叫邪门,忙封剑回防,颇有些手忙脚乱,嘴上兀自叫道:“小鬼,跟你那死鬼爹爹一样果然难缠!”
      孤烟直眼中戾气一闪,冷声道:“我爹宅心仁厚,剑下留情,我可不会!”
      “呸,孤青峰那短命鬼,伪君子,若不是他从中作祟,老娘又何至于落到今日地步,孤家,老的阴险小的恶毒,一门奸邪!”一边打一边骂不绝口,来势汹汹,剑走尘拂,孤烟直游走其间,竟一时也奈何不得。
      忽然妙慧眼光一亮,拂尘张开如网罗住白露剑,剑疾如电挽起剑花朵朵击向他胸前几处要害,孤烟直轻笑一声:“来得好!”剑锋突转,铿地一声响尘已断,剑转了半圈如灵蛇般蜿蜓而行,划过她手臂突地弹向她喉咙,嗤地一声刃过皮肉声,一抹血光溅起,抛开,如花盛放。

      “你!”血汩汩从喉口流出,妙慧睁大眼却说不出任何话,手无力垂下,光秃秃的尘柄与剑铛地一声坠地,便是到死也未曾看到那一剑如何出的手。
      “孤注一掷!”孤烟直冷冷的道,“抱歉,我说过我不会手下留情!”
      孤注一掷!
      原来如此,那个少年不但对人狠,对自己也狠,妙慧无力的牵了牵嘴角,喉口冒出几个血泡头终于无力垂下。

      “三妹!”两声凄厉的叫唤,苍松与修篁满脸凄凉,一生行恶多端,死在手下的人无数,却想不到今日会丧命在这少年风清月白的剑下,那如同谪仙般的人一举起剑便如地狱里索命修罗。
      “我与你拼了!”拼一点余力两人从地上跃身而起,剑法闪过,如同霜落大地,雪洗晴空,白,白得梦幻,两人刚睁大眼,便见红光抛空而起,两道血光又合成一道继而化成千丝万缕绵绵密密洒下,溅在身上粘腻柔软稠密如同午夜梦回时那一牵挂的缠绵,身子无力坠下,沉沉落下,仿佛无底深渊般,永无坠地之时。
      砰地巨大声响起,灰尘漫天扬起。

      “杀人了,杀人了!”
      半晌台下众人方如梦初醒般,尖叫着四处逃窜。
      “江湖恩怨,与他人无尤,比武招亲继续!”孤烟直转过头面对台下朗声道。
      那些人哪会听进这些又哪敢继续,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般,连滚带爬,场面乱成一团,也不管谁撞了谁谁踩了谁,跌跌撞撞的跑。

      “抱歉,搅了香香姑娘比武招亲大事!”孤烟直步到目瞪口呆的香大掌柜面前道。
      香大掌柜只是错愕的看他,香香亦一脸惊惶花容失色,倒是苏楼一步步到他身边扶住他:“小兄弟,这即是江湖恩怨与香家无关,你我二人还是尽快离开香家以免再生是非!”
      孤烟直点头一边朝盛装而坐的香香揖手连道惭愧。

      “孤公子!”香大掌柜方回过神来一边道,“也许是老夫要谢你才是。”
      “嗯?”`
      香大掌柜却已不提了,只是转了话语道:“你即赢了,那……”
      “不,我不是来比武的!”
      “对,他不是来比武的!”苏楼在旁帮着搭腔。
      “小哥!”香香心中一喜。
      “可……”
      “阿爹,小哥说不是便不是!”香香一心向着苏楼,孤烟直长得风流俊俏却不是她喜欢的人,又见他出手狠辣心下又增了三分惧意,所以上前扒住了香大掌柜的手臂撒娇道,“而且孤公子自己也说了,不能强人所难。”
      “哎!”香大掌柜叹一口气,为难的道,“这,这样恐怕不好吧!”
      “这样便好!”三个人异口同声道。

      于是,比武招亲便这样不了了之。
      香大掌柜虽说为难心下却也大松了口气,如同香香一般,见过那场比武,他心中对孤烟直不无忌惮。

      “香大掌柜,我听闻三里铺有把玄铁宝剑,可否借我一观?”解决了比武的事孤烟直便迫不及待的问询玄铁宝剑一事。
      “这……”香大掌柜手抚胡须面带疑色,孤烟直见状长长一揖道:“我只是一观必定原璧归赵,还望香大掌柜成全!”

      玄铁宝剑是香家镇家之宝,悬于三里铺,剑乃凶器,然而,此剑却保香家家业兴旺,奸佞小人不敢妄近。
      香大掌柜目光闪烁,颇是躇踌,他看了看苏楼又看了看孤烟直,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了会终于点头应道:“好!”
      孤烟直大喜深深一拜,香大掌柜忙将身一避神情颇隐晦,朝香香道:“你先回家,我带孤公子去三里铺。”
      “阿爹?”香香不解,香大掌柜却已转过身去吩咐下人将擂台上的三具尸体处理了,一面又令人护送香香回庄,然后携苏孤二人往三里铺行去。

      玄铁宝剑悬于三里铺上的八角玲珑塔里,香大掌柜望而止步道:“宝剑重逾百斤,还望少侠自己去取!”
      孤烟直应一声一撩袍飞身上塔,剑悬塔中央,他脚一勾横梁倒挂金钩,一手去取剑,心下微微一凛,剑未出鞘已有锐气隔空而来,身上毛孔尽立,好霸气的剑!想着手腕一沉运气,接了剑在手,那剑果然很沉,孤烟直身子微微一晃,目光落在那古朴的剑鞘上,雕刻着繁复古老的花纹,剑柄上有祥云缭绕,龙隐云中,目露凶光。是剑神的玄铁宝剑,孤烟直的心重重一跳,握剑的手倏地一紧,难道……不敢细想,提了剑舒展了身子飞越出玲珑塔。
      “小兄弟!”苏楼迎上来,见孤烟直沉着脸不由心下一跳,“这剑……”
      孤烟直沉声不答随着香大掌柜进了店铺,方抬手拔剑,剑身黝黑如铁,拔出时却有一缕白光晃过,滑过肌肤隐隐作痛如利芒刃肤,一寸一寸拔出,锋芒在他眉间流转将他的脸切割出明灭的光区,眉如刃,眼锋利,此时的他亦仿佛化为一柄利器。
      剑比寻常剑宽一指长三寸,宽背厚刃,剑神的剑,玄铁宝剑!
      孤烟直心头忽然涌上一种莫名的殇,便是这把剑击败了他手上的白露剑,毁了他的家毁了他的人生,可是,持剑的人早已不知去向,这剑,亦束之高阁,无异于一块废铁。如果没有剑神,得了玄铁宝剑又有何用?
      “不要!”一声大喝,隔空伸来一只手擒住他的手腕,孤烟直转头却是苏楼一脸焦急,“不可,此剑太利!”低眸看到手指与剑锋仅一丝之距,原来不知不觉间想要伸手拭其锋。

      “我知道!”可如果不试,他不甘心,但看着苏楼满脸的担忧还是放下了手指,将剑转过来,在背脊处看到两个小字:玄铁。
      “小兄弟,是剑神的剑!”
      孤烟直身子不可察觉的一颤,苏楼已转向香大掌柜,“敢问此剑是如何得来的?”一面暗暗握住孤烟直的手。
      香大掌柜闻问叹了一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
      “还请大掌柜细细道来,此事非同小可。”
      香大掌柜抚了抚胡子,脸上渐露凄楚:“那是五年前的事。”

      五年前香家的生意虽不如现在这般兴隆,但是,在此地也是数一数二的富户,一日来了三个人,一僧一道一尼。
      “是岁寒三友!”
      “正是,这三人自称岁寒三友,君子门门主,邀我入门做供奉,我一不知道这君子门做何勾当,二不欲与江湖人结缘,三不明他们真正目的何在,便婉言拒绝,却不料他们见软的不成便来硬的,非要我入门,否则便要诛我全门。我百思不得其解我与他们有何用便壮着胆子问询,还是那尼姑不耐烦了告诉我说是贪图上我家家产。我一生勤勉,兢兢业业才将祖上留下的一爿当铺经营到如许规模又岂肯轻易拱手相让。可我又手无缚鸡之力,几个家院早在那尼姑的笑声中七窍流血瘫软在地也不知是死是活,正当我想拼着一死也要护住一爿家业时,门外远远传来一声长啸。啸声清绝高亢直冲云霄,啸声未绝,那人便已到得门口。
      ‘什么人?’我还未来得及反应,那道士便已咄口喝问。
      门外缓缓进来一个年青人肩负古剑,背着光看不清脸,但那身姿挺拔挟着雷霆万均之势,只是这么走过来,便让人屏息敛声连大气也不敢出,那岁寒三友也颇为忌惮,对他说我们是私人恩怨,朋友还请莫淌这趟浑水。那人只是冷冷的道:‘既然来了便是淌了这趟浑水,我管你是私怨还是公仇?’他的声音跟那道士一样毫无平仄起伏,不,他的更冷,听着话似乎能在人身上刮出冰棱子来。然而,不知怎的,我心中却忽然安定下来,所以,我便静看事态发展。可没想到,那三人突然变了脸色,叫道:‘玄铁宝剑!’声音中说不出是恐惧还是敬畏,我当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知道此人一定不凡,此番看来这性命是无虞了。果然,听那和尚叫道:‘剑神大人杀了孤青峰也算是为我仨报了仇,我等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今日便还了你的恩情,此事就此作罢。’说着一拱手道,‘后会有期!’便撤走了。
      我稀里糊涂的逃过一劫便上前致谢,却见他身子一歪载到了地上……”

      “他怎么了?”孤烟直迫不及待的问。
      香大掌柜长长一叹,面露悲戚:“原来他已身中剧毒正是强弩之末,也幸好那三人畏惧他名声不敢轻举妄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后来呢?”
      “当天晚上便断气了,临终前嘱我将尸体焚化埋于十丈土下以免余毒残害世人,又将宝剑托于我说他一生为剑所累,死后不愿再见,于我兴许有些用处。我见那三大恶人如此忌惮他,想来定是大人物,便依言将剑留下,另建了八角玲珑塔放剑,果然,江湖中人见之皆要行礼拜谒,却无敢闹事者,便是那岁寒三友也有来过,只是看了此剑便远远绕道而行,却不想此次擂台赛倒又招来这三人,想来他们觊觎我家产业一直未死心……”
      原来,这岁寒三友当年被驱出中原后,心中却时有不甘,无奈迫于誓言不能进关,便于关外纠集了些武林力量成立一个君子门,企图势力一大卷土重来,以待平了剑庄,到时便可不必遵守承诺,然后听闻孤青峰死后,便派了弟子入中原上剑庄挑衅,却不想孤青山回庄,这孤青山也非同小可,见招拆招,他们丝毫占不得便宜,三人终究害怕孤家剑天下无双不敢轻易上门挑战,只得徐图后计。后来剑庄重新崛起,更不敢轻易动弹。便寻思着将君子门发扬光大,至少要强过剑庄方好,只是,这般大肆旗鼓的扩建门派所耗巨资,他们手头拮据便又将脑筋动到当地富豪,然而,这些年的大肆搜刮那些人所剩的财产也寥寥无几,主意仍然打到香大掌柜身上,只是,曾经遇到剑神后铩羽而归,这些年,玄铁宝剑一直悬于三里铺,三人纵是胆大包天亦不敢跟剑神叫板,这日,听闻香香比武招亲,倒让妙慧想出了个主意,香家只一女,若娶了此女,香家财产还不尽入囊中,到时,玄铁宝剑亦可成为君子门的镇教之宝。如此这般一番,三人精神抖擞来打擂台,想不到阴差阳错会遇到孤烟直,三人这十年来日日念着报仇雪恨,只道今生难望手刃仇敌,看到孤烟直怎不大喜?才引起这般事端,却孰料孤烟直武功高深莫测,更恨他们口口声声诋侮心中最尊敬的父亲,出手更不留情,三招之内即殒命。

      香大掌柜抚须长叹,孤烟直却无暇想这些,什么三大恶人在他眼中连剑神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怎么招惹来去的他才不管,他只想知道剑神的消息。“他真的死了?”声音有些微的颤抖,他无法想象剑神死了,他该何去何从,多年的追逐一旦落了空,他……

      香大掌点了点头潸然泪下:“说来惭愧,我这偌大的产业也托了此剑的福。虽然不知道他名姓,却于我香家是大恩人,无以为报也唯有年年去坟上烧一柱香洒些水酒祭奠……”
      “你撒谎!”孤烟直忽然冷戾了神色厉声斥道,白露剑亦随之越鞘而鸣。
      香大掌柜面如土色:“我为何要骗你?”
      “那你说他中的是什么毒?发作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尸首又埋于何处?”
      “我不知道,他没说,只说此毒天下无解,发作的时候很痛苦,面目扭曲全身痉挛,然后七窍流血而亡。尸体火化后我便找了人烟罕至的燕还崖下葬,因为不知名姓便立了块无字碑。”

      孤烟直脸色苍白,唇咬得死紧,当年曾有传言唐三公子入苗疆寻药,误入禁地被苗人称为盅王的人种了奇盅,命在旦夕,剑神与唐三有交情,便只身远赴苗疆以求解盅方法。后来,唐三愈,复入苗疆,倾唐门之力诛杀盅王及其门下数十人,后,唐三出唐门,消失在武林中。同时,剑神亦不复闻,有人道,当日剑神求的解盅方法是以命换命。
      难道就是那一次?
      孤烟直几乎不能自抑:“带我去见他!”

      燕还崖下,一座孤坟,一块旧石碑,碑上无字。
      坟周青草葱葱,修葺整齐,显然是有人精心整理的。
      孤烟直的脸唰地变的惨白,一切如香大掌柜所言,剑神已死!
      剑神已死……
      初见时那个一剑天下惊的少年,几度梦魂深处总看见他挟着风雷隐动的气势缓缓步来,他一路追逐着他的足迹,整整八年,从绿草茵茵的江南岸到黄沙漫天的荒漠边关,穷山恶水等闲过,如今……他缓缓伸手抚上墓碑,八年的苦心孤诣便是为这一方石碑吗?
      目眦欲裂,孤烟直心头一阵激荡张口喷出一口鲜血,血洒石碑。“小兄弟!”苏楼大惊,扑上去抱住他摇晃的身子,香大掌柜亦吃了一惊正要上前劝解,却见苏楼回首看过来,目光平平淡淡却令他震慑不敢举步。
      “多谢香大掌柜带路。”
      “萧掌柜……”香大掌柜有些惊讶孤烟直这般过激的反应,但苏楼摇头拒绝他的好意,他只好担忧的走了。

      “小兄弟!”苏楼将失神的孤烟直抱在怀中,低声抚慰他,“小兄弟,你还有我!”心下亦有些失神,孤烟直这样子倒是悲恸多于痛恨,忽然想起孤烟直那日所说的话,不恨,原来早已不是恨。
      孤烟直只怔怔看着墓碑,看着上面猩猩点点在眼中化成烈焰,灼得眼火辣辣的痛,蔓延至心,熊熊!
      “诸葛鬼剑,你为什么要死?”他问,以火焚心,多少次午夜梦回,少年的身影在辗转深处清晰在醒来后淡薄,他一遍遍的说我要打败你,我要打败你,爹的遗愿,娘的遗言,剑庄的荣誉沉甸甸的皆化在这一声“我要打败你”中。
      八年,一人一剑,独步天涯,只为寻找这个人,然而,他却走了,这个始作恿者甚至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为了他如此孤独的跋涉着,诸葛鬼剑,你怎么可以死?
      孤烟直忽然推开苏楼拔剑,剑白胜雪剑清如风,风清月白的剑在他手中铮铮作响一声声如同绝望而不平的呐喊般,而他,就象一只困兽。
      苏楼从未见过有谁的剑法如此绝望而乖戾的张扬着,愤怒而悲怆着,不甘又不屈着,那般潇洒空灵,孤高清绝的剑法在他手中却孤独的绽放着绝艳的光芒,他象是燃尽生命般嘶吼着,妖娆的剑光映出他一脸的狂态,戾气呼啸风云。
      苏楼顿时大惊,孤家剑法讲究的是个清字,孤烟直如此这般怕是要走火入魔了,当即不假思索飞身而起,骈指一缕指风疾点他后颈,孤烟直但觉眼前一黑,身子一软,脑中猛地清醒过来,他总是对苏楼不设防,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阖上眼陷入黑暗中。

      苏楼伸臂接住他下落的身体,小心的搭了搭他的脉搏,脉象虽快而浮所幸无大碍,心中稍松了口气,屈臂抱起他,贴在胸口:孤烟直,剑神死了,我还活着!

      红,铺天盖地的红,那年的红枫如同重重锦幔般红透了剑庄的后山,铺红了半边天地,小小的孤烟直又一次踮着脚尖从练武场偷溜出去,一手拉着满脸不情愿的烟飞,烟飞另一只手还握着剑,若不是他以生日为由相挟,这爱武成痴的小孩一定不会同意同他偷溜出来的。他一向懒散,于玩的事得心应手,带着烟飞疯玩了一天,回来时已万家灯火。爹爹既无奈又宠溺的摇了摇头照例让他去密室面壁一晚上,若不是明日是他生日,非三天三夜不可。
      第二日一大早他便被师兄从密室中唤醒,盛装出来,一厅的喜气,虽然只是十岁小孩,但他挟着习武天才的名声及剑庄的盛名,江湖中与剑庄亲厚的各门派竟一早携礼来祝贺亦有一些想攀结剑庄的小门派巴结着礼物上门来贺,原本是小儿生日不欲声张的孤青峰自然只得重新调动全庄之力厚礼相迎。一堂人正喧闹欢乐间,忽见一少年坠剑缓缓行来,青裳泛白,两袖清风,更冷的是他的表情,明明是稚气未脱却绷得恍如地上的花岗岩。一时让人只觉得喧嚣声顿去,偌大的喜庆天也顿时冷落萧瑟下来。

      少年是当时横空出世的剑客诸葛鬼剑,在江湖上各处挑战,声名鹊起,人称鬼剑无情。谁也不知道他师承何处,只知道他一柄铁剑,剑挑四方,无往不利。江湖传言,他的剑法可怕,他的人更可怕。无论多厉害的杀着,他一次过后必能解。所以,比剑赢他的人从来无欣喜感,因为,今次他离去了,下次,必卷土重来,而且,必,一洗前耻。
      此时,鬼剑挑上了剑庄,单剑直指身为天下第一剑的父亲。
      江湖上关于鬼剑无情的传言,还有一桩便是不通人情,冥如顽石。
      他的生庆,硬生生被那一柄铁剑弄得杀气四起,欢乐气氛残存无几,自此后,他再未过过生日。
      当时他只是笑眯眯看着,看着人称鬼剑无情的人,带着三分好奇,这少年的眼波清如雪光,看着冷,其实寂寞。他有些迷迷糊糊的想爹爹要剑下留情才好。爹爹人称天下第一剑,自然会无虞,他从未为这担心过,却未曾想爹爹随那个冷漠的少年出去后,三天未归。三日三夜,剑庄灯火未熄,娘亲不曾合过一眼,他陪在娘亲身侧,也有一些江湖人士无关紧要的安慰,轻描淡写的如同过耳的风。他一向无忧无虑的心开始担忧不已,第一次恼恨自己为什么不好好学武功,至少不会象今日这般束手无策。徬徊,孤独,害怕,恐慌各种情绪纷至沓来,脑中浮出与那少年对视时的情景,那样清澈的目光渐渐变得狰狞起来,仿佛有血绽开。他第一次感到无助,只是绞紧了手指攀着娘亲的衣角。

      爹回来了,一身血污,踉跄着脚步归来,通体洁白的白露剑被他握在手中当作手杖支撑着回庄,一到庄便如玉柱倾倒,山体崩塌,再也没有站起来过。
      满庄的喜庆被漫天的白幔取代,铺天盖地一片白,他身着孝服跪在灵堂前,娘亲抱着烟飞目光呆滞,半晌才把烟飞递给他道:“好好带大他!”
      他下意识的点头,娘亲又道:“白露剑呢?”
      他举起剑,娘亲抚摸着剑鞘道:“你爹爹一生的成就尽在此剑,娘却从未正眼瞧过。”言中分不出是遗憾还是留恋,“拔出来,让娘好好瞧上一眼。”
      他拔出剑,递过去,娘亲颤抖着双手接过,剑身白胜雪,清光胜似一泓秋水,照出娘如花的容颜,虽憔悴损却更别有一番清冷的美,还有他稚嫩的容颜,及一堂的白幡,愁云惨雾。
      “真美啊!”娘亲半晌悠悠的叹道,皓腕轻抬,剑挥起一道清辉,如雪初落如轻鸿翩然,一道红光流转,流霞染丹,一抹红浸透满堂的白,如雪中红梅,他扑过去,他的瞳孔急骤的收缩着,那抹红迅速漫延成一天一地。
      “娘!”嘶心裂肺的叫道,尤如杜鹃啼血。
      “报仇!”娘在他耳边急促的喘息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彼身!”
      从此,他的世界便只剩一片白色,苍茫的白色,倾天泻地,剑庄一年四季再怎么改变,与他眼中便只是那一刹那的白色,还有,娘临终的叮嘱,要报仇,以其人之道还治彼身……

      孤烟直睁开眼,眼角滑下两行泪,如同梦中最终没有留下的泪,醒来后却终于还是还了。白色的纱帐在头顶安静的敛着,烛火透过帐内,投下一道浮晕,浮晕黯淡,忽然说不出是惆怅还是落寞,他开始恍惚,爹说打败鬼剑,重振剑庄的荣誉;娘说报仇,以其人之道还治彼身。可是,死了,鬼剑死了,不管是爹还是娘的遗愿,都落空了,他八年来的孜孜追求也一朝零落,成泥!垂眸,烛光透过密密的睫毛投下一轮月牙般的阴影,剑神……
      昏睡前的情景慢慢浮现心头,寂寞亦慢慢渗上心头,剑神已死,剑神已死,孤烟直目光渐趋死寂,心中空了一个大洞,原来,他死了!
      床幔晃了下,挡住了那微弱的烛光,孤烟直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亦倏地熄灭,心中一片空旷,荒芜成冢。

      “小兄弟!”一直守候一侧的苏楼见他醒来心中一喜,但见他无声无息的望着床顶,眼神空落落无焦距,一脸的灰寂,心中一恸,忙俯下身去握他的手试图拉回他的注意力。
      孤烟直恍无知觉,或许是无力回应甚至连眼珠也不转一下,苏楼看得倒抽一口冷气:“你在为剑神伤心?”
      孤烟直心中一震,他在为剑神伤心吗?
      苏楼继续道:“而且心灰意冷,小兄弟,你们确实是仇人吗?”
      孤烟直虎地转过头,目露凶光:“你想说什么?”
      苏楼轻轻挑了挑眉目光淡淡:“我想说的是如果我的仇敌死了,我当抚额称庆,而不是如丧考妣状!”
      这人话不多,但总是一言中的,孤烟直象是被蜇了下般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看着苏楼目眦欲裂:“谁如丧考妣了?你说谁呢?”
      “很好,有反应了。”苏楼也鲜有的发怒了,拉着他一把拖到桌前,桌上一盆洗脸水,水中映出他惨淡的容颜。“你看看你的样子!”
      孤烟直一把挣出他的钳制,亦怒道,“你又知道什么,今天如果我赢了剑神,哪怕我立刻死去我也无憾,可是,现在,你叫我上哪去找他报仇,你让我怎么完成我爹的遗愿,剑庄的声誉?”
      “从今以后哪怕剑庄再强,哪怕我孤烟直的剑术再高明,人们提起也会说还不是天下第一,真正的天下第一是剑神!”孤烟直激动的吼道,“我练了八年,寻找了他整整三个寒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他的眼幽黑一片如同深浓的夜,无尽的黑在翻滚汹涌,那八年的日子,失怙的日子。

      待他发泄完苏楼才接声道:“小兄弟,名利对你就这么重要?”
      “不是我,是剑庄!”孤烟直胸口剧烈的起伏,神情却越发黯然,“剑庄百年的声誉,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可是剑庄不能输!”然而,现在连一搏的机会也没有了。
      “小兄弟,你须记住,这世上只有活着才有一争长短的机会,死了,再强也是空的!”苏楼看着他目光坚定如磐石,孤烟直却从他眼中看出尖锐的棱角,一时心又刺痛起来。
      “可你莫忘了,这世上什么都可以争,与死人却没法争!”烛火幽幽的晃了下,他的声音也似乎飘渺起来,虚无气息,听在耳中却是冰冷冰冷。
      “可他再强又有什么用,他毕竟已经死了!”苏楼峻声道,“你还活着,小兄弟!”

      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孤烟直晃了晃脑袋,是了,我还活着,可我活着能做什么,这么多年的目标一朝夕便轻易的失去了,我还能做什么?
      无力的闭上眼,身子软软的瘫回床上,孤烟直心中充满痛楚,他还能做什么,然而还未等他触到床便觉得胸前一紧,身子被揪了起来,睁眼看到苏楼在眼前放大的脸,目光灼灼,如火在烧。
      “你干什么?”不舒服的皱眉。
      “孤烟直,你听着,我要你活着,不为剑庄不为仇恨不为别人只为自己活一次!剑神已死,过去的恩怨该了了,而你,给我重新活着,好好活着!”
      “我不甘心!”那八年的艰苦黑暗又是为了什么,他无法一手抹去过去的阴影露出笑容说,我放下了,不甘心,所有的痛楚与绝望皆化成这三个字象是困兽般在心中挣扎着,唳血。
      苏楼眸光一黯,这样的孤烟直是从未见过的脆弱,便是那个风沙漫舞的夜晚,他偶尔的示弱也不过源于对时势的暂时屈服,可现在,他失去了冷静与理智甚至失去了依附,孤伶伶的如同被抛弃了的小孩。
      孤烟直!不舍的伸臂抱住他将人小心的圈在怀里,苏楼不再说一句话只是低柔的唤着他,他的嗓音象是带了魔力般,能让人安静下来,孤烟直僵直的身子在他怀中慢慢放松,狂乱的眼神也渐渐收敛,他忽然想起初来图集镇时那个黄昏与苏楼对坐,指尖交缠时那种静好的安宁,他想起那个夜晚狂沙漫天时看到苏楼的狂喜,然后,安心,于他来讲,苏楼近乎一个奇迹的存在,便是此刻,依然如此,不可思议的影响。

      如果过往所有的事都是虚幻的毫无意义,至少,至少与苏楼的相遇重逢是真实的,是他心间最深切最美好的存在,苏楼,是不是你也这么想?
      “苏楼!”低低唤着,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他的名字就象是魔咒般,能迅速让他安静下来。
      “在!”苏楼将他抱紧了些,大手将他的脑袋压向自己的颈窝,耳鬓厮磨着,烟直,你还有我,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气息急促而炽热。
      无声中变得激烈的拥抱让孤烟直有些微的眩晕,他象脱力般任苏楼紧紧抱着,宽厚结实的胸膛,稳健的心跳,不是第一次靠着,然而,却是第一次变得这般有侵略性,挟着苏楼的气息迅速侵袭他周身,点滴不漏。
      “苏楼!”他真的反应不过来了,脑袋象浆糊般昏沉沉无法运转。
      “烟直,烟直,我该拿你怎么办?”苏楼似叹息般在他耳中唤道,“我何时才能让你明白我?”
      明白什么?他想问,然而,心中依稀有了明白,心亦随着胸口传来的剧烈跳跃而悸动起来,苏楼,苏楼,他想我是不是错过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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