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的秘密》浮梁茶客

5、秦雅臻

　　李室冬在廊下默站了一会儿，
　　侍候的婢女离她不远的地方候着。

　　花晨犹豫了一下，将遮阳的油纸伞打开，往太妃娘娘那儿走了些。

　　李家兄弟俩在前殿与降臣道人尬聊了一会儿，静默了没多久，就听见有婢女通传，要他们将这个似乎来者不善的狂妄道人领到临崖的迎日亭去。

　　这日阳光普照，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降臣道人忽地抬起了头，看见了不远高处的雍容端庄的贵妇。

　　两人的视线对上，李室冬心脏猛地紧缩了一下，指尖不自觉用力掐进手心里。降臣道人的眼神意味不明，冷若寒霜，带了点威慑力。

　　一个埋藏多年的画面从李室冬的脑海深处涌现。

　　那日於温泉的一夜，长发氲湿，薄唇泛红，肩宽腿长……深邃黑眸暗藏火焰，烫得她浑身发抖，燥热的情绪让她情难自抑……如今想起来，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心头涌了出来，让她飞快撇开视线。

　　李室冬状若无事地走下石梯，李家兄弟俩恭恭敬敬向她请安，李室冬摆摆手。

　　“最近藏书阁进了一批从江南来的专供学子科举用的书籍，听闻是四方书院的山长及其师长合力编辑的，你们去看看吧。”

　　李鲸宸严肃的脸上泄露出些许喜色，拱手道：“多谢姑母照拂。”

　　没什么定性的李二爷暗自撇嘴，被李鲸宸瞪了一眼，李二爷脸上的烦躁这才收敛一二。

　　“那侄儿先行告退。”李鲸宸扯住弟弟的衣袖，示意他安分点。

　　李室冬目送李家兄弟二人离去的背影。

　　雪北忍不住笑道：“李家两位公子感情真好……娘娘这下能省心了。”

　　“都还是孩子呢。”李室冬摇摇头。

　　降臣道人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李室冬没去管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熟人’，步履沉稳地进了迎日亭。

　　亭里早就备好软垫香茶，静等着主人待客。

　　“你们退下吧。”

　　“是。”

　　李室冬抿了抿唇，按捺住漫天飞舞的思绪，喉咙里仿佛被棉花堵住，半响说不出话来。

　　而那人，就这样静默地立在那里。

　　在对方那双淡漠清冷仿佛看透所有的眼神之下，李室冬徒然生出一种羞愤之感。

　　原本满腔的爱恨和疑惑，在这一刻也统统化为了灰烬。

　　她赤红着眼，失去理智地低吼：

　　“滚。”

　　“给我滚。”

　　“永远不要再踏足苍祁山——”

　　降臣道人，即秦雅臻，无奈又纵容地看着眼前女子仪态全无地宣泄心中的怨恨，那些情绪波动让他看起来沾染了烟火气。
　　不再是那个仿若踏破虚空、渡劫成仙的谪仙人。

　　李室冬读懂他的眼神，身子隐隐颤抖起来，那是被巨大的愤怒刺激的。

　　“啪！”

　　秦雅臻俊秀白皙的脸上很快浮现一个巴掌印，可见李室冬打的有多用力。
　　他神色平静，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一抬，落在了李室冬不知何时被眼泪浸湿的脸颊上，幽幽叹了一口气。

　　“抱歉。”我来迟了。

　　迟来的道歉犹如久旱甘霖，李室冬封闭的内心被撬开了一道缝隙，阳光和雨露撒进去，唤醒了干煸枯萎的种子。

　　见她神情恍惚，秦雅臻嘴角微勾，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他轻叹道：“还是与以前一样。”

　　温热的触感从脸颊传来，李室冬慌张地挥开他不安分的爪子，

　　“你也是跟以前一样。”没有变过的容颜，以及那样恶劣的性格。

　　秦雅臻轻笑了一声，李室冬抬眸望着他的双眸，干净清澈，就像那些时光独属于她的儿郎。

　　独属于她的儿郎啊，牵着她的手漫步在山林深处。
　　那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

　　而刚刚那个站在阳光下仿佛有千万缕金光洒在他身上的降臣道人，却是那样的陌生和遥远。

　　李室冬收敛心神，她很多问题想问，譬如你的真实名字叫什么？家有几户人？有无结亲？为何会成为道人？

　　——以及，那个孩子在哪里？

　　可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她害怕……会从这个冷血无情的男人这里听到令人肝肠寸断的噩耗。

　　山间的秋风带来了萧索和肃杀。

　　李室冬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

　　秦雅臻像是看出她的近乡情怯，道：“那个孩子还活着。”

　　似乎不知该怎么形容，顿了顿，复道：“锦衣玉食，仆从环绕，是家里最重视最受宠的那个。”
　　就是周围还环绕着一群豺狼虎豹。

　　李室冬神情稍滞，没想到他会主动告诉她有关那个孩子的消息。

　　声音犹如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她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嘴巴翕动，她有千言万语想跟那个孩子说。
　　然而，她胆怯了。

　　那个孩子不容于世俗，一旦暴露出去，不单是她，她背后支持她疼爱她的家族也会瞬间倾覆。

　　有时她会怨恨这个男人抱走了那个孩子。
　　但有时也会庆幸孩子没有在她身边受苦。

　　虽然……她也不确定那个孩子是不是真的过得好。

　　她只能想象那个孩子还活着，健康平安的活在某个她看不到的地方。

　　如今得了这个男人的保证，李室冬紧绷的神经稍稍松了松。

　　“……闻嬷嬷是不是在你那里？”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问题要一个一个的问。
　　趁这六根未清的道人还没反悔，赶紧把自己最想知道的问出来。

　　“是，你的闻嬷嬷是团团的管事嬷嬷，团团十分亲近她。就是年纪有些大了，平时护主护得紧，殚精竭虑之下病了几场。”

　　李室冬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她揣摩眼前这男子脸上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我能见见他吗？或者……我能捎些东西给他吗？那孩子……还没穿过我为他织的襁褓……”
　　说到这里，她不住掩面悲戚起来。

　　秦雅臻沉默地给她斟了茶，茶香和眼泪朦胧了她的视线。

　　“现在还不是时候。”

　　*

　　雪北香南，花晨月夕四个婢女整个用小巧的香斗熏染衣物。

　　“娘娘，你以前认识降臣道人吗？”香南好奇道。

　　降臣道人这次上门拜访，莫名其妙的，自家太妃娘娘与那道人也不知谈了什么，送客时眼圈都红红的，明显哭过的样子。

　　雪北拍了她一下，小声警告道：“哪有奴婢插手主子的事的？”

　　香南不以为意，朝她做了个鬼脸。

　　李蕴念有些不自在地坐在杌凳上，悄悄看了姑母一眼，被李室冬一眼就发现了她的小动作。

　　李室冬抓住她的小手，拍了拍，笑道：“别怕，都是闹着玩儿呢。”

　　虽说今日李室冬与那个男人共处了那么长时间，但那个男人只是告诉了他的名字，以及那个孩子的小名，团团。其他的她一概不知。
　　他们之间隔了那么多时光，对方又惯是会藏着掖着，令人十分不快。

　　李室冬真的很想撬开他的嘴多吐露一点。

　　但一山比一山高，不管李室冬怎么问，绕着圈子问，还是打直球问，那个男人都是滑不留手，一直跟她打太极。
　　气得李室冬都想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热茶泼他那张脸上，最好能让他那张风轻云淡、游刃有余的不老容颜破功。那才是最大的胜利。

　　“娘娘？”香南的疑惑声惊醒了走神中的李室冬，将她从那种咬牙切齿的情绪中拉扯出来。

　　李室冬回过神，“嗯？怎么了？”

　　香南揽住李室冬的胳膊，嗔道：“娘娘别思虑那么多啦，听听我们从山下寻来的市井八卦吧。”

　　李室冬对四个婢女都比较宽容，只要不生外心，平时闹腾闹腾，她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还真别说，这些小姑娘欢声笑语让这个苍祁山庄增添了几分热闹。

　　她点点香南的额头，“你啊你……说说看，山下又有哪些新鲜事？”

　　“镇子西边那个卖猪肉的屠夫捡到一个女人，本来想娶来做媳妇的，没想到竟是他年幼时期走散的亲妹妹。娘娘，你说奇不奇？”

　　李蕴念小姑娘没听说这样充满人文风土气息的市井一面，正一脸认真地听着。

　　雪北敲了敲香南，“李姑娘在呢，说些正经的。”

　　香南被扫了兴致也不恼，笑嘻嘻地道：“李姑娘，听多了见多了就不会被人骗了。”
　　她忽地站起身，把雪北吓得身子往后倒了倒，花晨忙过去扶住她，顺便瞪了人来疯的香南一眼。

　　张开双臂，香南做了个拥抱的姿势，还拉过花晨月夕来做帮手。

　　“从闽西那地运来了一颗要四个成年人环抱的巨石，那石头厉害的地方在于被海浪侵蚀而成的千里江山图，以及八个大字！”

　　“娘娘，你知道那八个大字是什么吗？”

　　历朝历代都有类似这样的天降祥瑞，像什么白象白鹿白龟，奇花异石，图的就是个稀奇难得，寓意好。
　　就是不知道这次是谁的手笔。

　　李室冬摇了摇头。

　　香南兴奋地比划着手指，道：“人道万端，凛冬维清。”

　　得意完了，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舔着脸谄媚笑问：“听闻娘娘年轻时是京中有名的才女，能否为婢女讲讲这句话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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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9】
故事的开端，男女主的年龄都有点大，女主约莫三十来岁，男主比女主大一岁。
不过他们最初相遇的年龄是在十年前。
这糖好不好磕，纠不纠结“洁”不“洁”的问题。看本人的文笔，以及见仁见智吧。